四姐還是這樣灑脫不羈。

在這諾大府邸，真心想要找到自己的怕只有霍菱一人。霍飛與父親，一個視自己為空氣，一個棄自己于荒野。

轉過頭去，霍啟看向高臺之上的霍飛。

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席上，倒是頻繁望著東南角那張空著的席位，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陳家小姐到。”婢女上前稟報道。

果然啊，霍啟垂眸，縱使心內萬般滋味雜流，他的面上表情依舊平淡如水

“陳若雨？”霍菱瞇起狹長的雙眼，稍稍側頭看向霍飛。“你還請來了她？”

“五弟不在，你我理當對若雨多加關懷。”霍飛輕咳一聲，示意自家妹妹不要再說下去。

霍菱冷哼一聲，偏過頭去，端起面前酒壺，不再理會霍飛，只悶悶地又給自己滿上一杯。

已經是今夜的第五杯了。

“秋夜寒氣重，姑娘還是少喝幾杯為好。”霍啟開口道。

四姐有頭痛的毛病，偏生自己不知收斂，這夜晚坐在風口，還飲上這么多酒，第二天合該頭疼。

聽到這話的霍菱放下酒杯，饒有趣味的打量了坐在竹風身旁被她忽視的蒙面女子。剛想說些什么的時候，若雨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

雖是秋天，但燥熱之氣還未完全散盡，不過若雨卻是早早披著霍飛給她的林雕羽衣，柔柔弱弱地緩步邁入了席間。身姿聘婷，神態謙恭。

“嘖嘖嘖。”竹風輕輕咂嘴。

“被迷住了？”霍啟問道。

“貧道可還想多活幾年。”之前在破廟時，竹風用引魂臨淵訣可是見過若雨狠辣的模樣。

“我來遲了。”若雨俯身賠禮道。

“晚宴還沒開始。”霍飛示意若雨起身。“倒是你身子不好，我之前想著，是該為你找個適宜的地方好好養著，今日把你接來霍府也是希望可以暫時……”

“我看若雨妹子身子好得很，這五弟走失大家都急的跟什么似的，偏生若雨妹妹心大，躲在屋子里閉門謝客。”霍菱立刻出聲打斷了霍飛的話語，她原就不喜歡若雨那副矯揉造作的姿態，此刻聽見霍飛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想把若雨光明正大的接到家中那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若說霍飛這是在關懷弟妹，這樣的關懷，恐怕是有點過了。

“謝姐姐關懷，原是我身子不好，未能為五郎之事盡上綿薄之力。”若雨聽見霍菱這赤裸裸的刁難話語也不生氣，依舊好聲好氣的解釋道。

“這怎么能怪你呢，你身子還沒有好利落，先落座吧。”霍飛從席間走了下來，扶起行禮的若雨。

“我觀姑娘面相，不像是病魔襲身，倒像是懷孕小產后失血過多的婦人。”安坐在一角的霍啟突然開口道。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放肆，你都在混說些什么？”第一個發聲質問的就是霍飛。他站起身來，喝問的言語之中竟帶了一絲慌張。

“我家姑娘清白之身，豈容你這等無端詆毀。”若雨身后丫鬟也跟著忿忿不平道。

竹風拉著霍啟的袖子，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沒有足夠的證據，霍府里的掌權者是不會相信他們這兩個外人的。

“我只是觀其面相，就事論事才有此一說。既然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公子又何必介懷。”

一番話引得眾人揣測紛紛。

可霍啟反倒若無其事的品著杯中清酒。

“好了，本就是誤會。三哥蓮兒，你們不要沖撞了道長愛徒。”若雨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她眸色正常，面容和善，沒有如霍飛般的慌張，也沒有如侍女蓮兒般的不滿。

“許是最近耗了不少氣血，才會引起如此誤會。”若雨抬起頭來，看向蒙著面的霍啟。

輕紗拂面，她看不清楚面相。但那堅毅的眼神卻如此熟悉，看得若雨一瞬恍神。

“也許吧。”

霍啟沒有再說下去，很多事情，點到為止即可。

“最近是何事讓若雨妹子耗費了氣血？”坐在高處的霍菱發問道。

“只是一些小事。”若雨回答道，聲音有些微顫，明顯的底氣不足。她眼神看向霍飛，仿佛是期待他給自己解圍。

“雨妹是寫了血符為五弟求平安。”霍飛攔在前面解釋道。

他的目光掃過坐在竹風身旁的霍啟。

這蒙面女，是個麻煩。

“原來是這樣。”霍菱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倒是我錯怪你了。”她看向若雨，自以為了解若雨為何在五弟失蹤時閉門不出。

“竹風道士身旁的那位姑娘也是好眼力。”霍菱轉頭贊賞地看著正在被竹風投喂的霍啟。

竹風點點頭，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霍啟帶著面紗，吃起東西來不方便，所以席上的餐飲大都是竹風幫她夾到碗里。

“不知姑娘芳名？”霍菱有些好奇，南來北往的靈士多了，但是女子身為靈士的卻是少見。

“阿啟。”霍啟咽下竹風遞來的水果，坦然回答道。“我叫阿啟。”

“阿啟？！”席上幾人再度吃驚。

“這名字怎么了嗎？”竹風看著大廳內幾人怪異的表情問道。雖然他也覺得這名字實在不像個閨中女子之名，不過靈狐一族本就不同于俗世子弟。

“道長有所不知，我那失蹤的五弟幼名也叫阿啟。”霍飛說道，他看著竹風同樣吃驚的表情，稍稍定下心來。

應該，只是個巧合罷。

“不知姑娘可否揭下面紗？”若雨忽然出聲問道。

她那一刀究竟有沒有要了霍啟的命？

不知為何，她總覺著霍啟并沒有死去。今日赴宴，看著那個蒙面女子，若雨竟有種她就是霍啟的荒誕錯覺。

“這個恐怕不行，我若是此刻揭下面紗，會有損自己修為。”霍啟故作為難的說道。

“不過”他話鋒一轉，又說道“若是姑娘能幫助我抄寫幾張平安符贈給耀武城無辜受難的百姓，那么小損修為，也是無妨的。”

“這個好說，我本孽障深重之人，多積些善緣是理所當然之事。”若雨看著霍啟，

手抄幾張平安符送給城中百姓，這是樹立好名聲的機會，若雨她自然是愿意的。

竹風似笑非笑的看著霍啟唬人的模樣，甚是有趣。

吐丹后的靈狐修為法術全無，何來修為之談。

況且揭開面紗這種事怎會有損修為？

只是不知她誆騙這姑娘手抄符咒是何用意？

得到確切回答的霍啟抬頭，伸手一扯，就將臉上礙事的輕紗拿下，絕世容顏便呈現在眾人面前。

月光下，女子如誤闖人間的畫中仙子，青絲墨染，五官玉雕，美艷的不可方物。

“沒想到世間真有話本上說的美人。”霍菱開口稱贊道。

“阿啟姑娘這樣的容貌，用輕紗遮住當真是可惜了。”若雨說道。

看著小狐貍幻化而來的女身樣貌，若雨的神色很是復雜，似是驚嘆，似是嫉妒。又似是有那么幾分失落之情。

她剛剛都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修道之路，絕五感，清本源。”霍啟開口道。“此等相貌皆是表物。”

居然知道青城山脈的外家心法，竹風對于霍啟的博學倒是有幾分驚訝。

“擾了靈士清修，倒是我的不對。”若雨開口道。

“只要姑娘記得符咒之事即可。”霍啟低著頭，不去看若雨遞來的目光，自顧自的擺弄著桌上的茶具。

那個若雨身上似乎是有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

回到屋內后竹風在內室里走來走去，總感覺有哪個重要的地方被自己遺漏了。

“話說，阿啟你讓她寫平安符又是何意？”

竹風轉頭看向面無表情坐在一旁的霍啟。

“保平安。”霍啟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微動。

“哦。”竹風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霍啟，無奈的聳聳肩。

不愿意說就算了，道爺他還有道爺要做的事情，竹風轉身向床鋪走去。

“喂，等一下。”霍啟對著轉身離開的竹風喊道。“借我符紙。”

“你還真是……”

這個得寸進尺的家伙，就是仗著道爺寵她唄。

“在包袱里，自己去拿。”

竹風撇撇嘴，沒有回頭，徑直向床鋪走去，舒舒服服的躺在了上面。

這幾天奔波勞碌，他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謝謝。”

身后霍啟道謝的聲音微不可聞。

其實若是竹風轉身向后看去，便會發現，此刻的霍啟眼中不同于平日的清清冷冷而是閃動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愫。

第二天，霍啟一早便將平安符的樣板和空白符紙給若雨送去。

霍飛果然留她住在了霍府。

不過若雨借口身體不好并沒有出門見霍啟，只是派了個丫鬟出門迎接，把符紙拿了進屋。

至于她會不會寫的問題，霍啟倒是不擔心的。這種沽名釣譽的事情，若雨她是不會錯過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

想到這里，他笑了笑，轉身打算離開。

“姑娘留步。”一道清冽的女聲響起。

霍啟看向來者，不是別人，卻是自家的四姐。不過現在，自己當然不可能開口叫她四姐。

“霍姑娘好。”他抑住內心沖動，淡淡點頭行李道。

霍菱聽見霍啟的這個稱呼，一時有些愣住，不過很快就回神道“看你年紀尚輕，不如喚我一聲菱姐，聽起來也順口得多。”

“菱姐。”霍啟輕輕出聲，只是一句稱呼而已，卻不知為何，一種溫馨的感覺在二人對視之時傳遞開來。似一股暖流，蔓延在被寒冬冰水浸泡已久的霍啟身上。

聽到這聲呼喚，霍菱的眼眶一下子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