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行和王順回到北府，眾人便圍攏過來。留在北府的眾人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從遠處的鐘鼓聲與百姓的騷動也意識到今日發生了大事。

兩人將所見講了一遍，眾人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惋惜自己錯過了如此奇景。

書生張華文道：“難道真的是天降祥瑞，神跡顯靈？這可比我寫的故事還要玄幻。”

一直默然不語的天測突然開口了：“老大，你果真記得沒錯，祭詞是說‘維開元元年，歲次癸酉’，主祭人自稱是欽天監監正周云逸？”

江遠行略思索道：“應該沒錯，王順我記得對嗎？”

王順素來以博聞強記著稱，也是靠著好記性才能記下金陵大大小小的花邊八卦，見王順點頭，天測便不再懷疑。

天測沉吟道：“老大，這么說來，這可能是一場曾經發生過的祭祀……”

江遠行到：“曾經發生過？什么意思。”

天測道：“不是發生在今天，也不是發生在金陵，而是在九年前的順天！那是龍武與開元年號更替時進行的祭天儀式。”

九年前？順天？江遠行突然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那座祭壇感到如此熟悉，那分明是順天的天壇，是永樂先祖遷都順天后所建造，那樣宏偉莊嚴的祭壇，恐怕天下也沒有第二座。

天測繼續道：“老大，你有沒有覺得主祭官周云逸有什么異常？”

江遠行仔細思索了片刻，道：“周大人似乎腿腳有些不靈便，走路時還不覺得，但是登上祭壇就顯得有些吃力。”

“老大這么一說，確實是這樣，周大人左腿似乎有疾。”這是王順的聲音。

天測長嘆一聲：“那就對了，那是周大人最后一次祭祀！祭祀前一天，周大人還身處昭獄。腿上的傷就是在昭獄里落下的。”

昭獄，這是每一個讓所有大明官員心驚膽戰的地方，這座設置在北鎮撫司衙門的監獄，由錦衣衛直接管理，也就是說，受皇帝直接控制，據說里面的刑罰無比殘忍，如果錦衣衛想撬開什么人的嘴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所以進去的官員往往九死一生，一些官員直接私下稱之為煉獄。

張華文道：“這位周大人犯了什么錯被下的昭獄？”

天測道：“圣上自立國師以來，對國師遵從有加，欽天監本是天子之眼，借天象看吉兇施政，但是自國師得寵之后圣上便不再關心欽天監的觀測與建議。”

“九年前，圣上更是聽從國師建議，改國號為開元，欽天監監正周云逸對此當然不會坐視不理，他據理力爭，稱國家并無繼往開來的功績，改年號開元是逆天而行，如果圣上一意孤行遲早會天怒人怨，降下災禍。圣上當然震怒，就把周云逸下了昭獄。”

張華文嘆道：“這位周監正也是為諍臣，那不知為何他既然下了昭獄，又會主持這場祭詞呢。”

天測道：“按照大明慣例，改元祭祀必須由欽天監主持，否則便是名不正言不順。似乎當時錦衣衛抓了周監正的家人，周監正也是無法吧……”

主祭官的堅毅和悲壯突然出現在江遠行眼前，北府中一片寂靜，眾人都等著天測繼續說下去。

天測道：“祭詞完成后，周監正直接被送回昭獄，第二天，周監正被幾個司禮監太監帶到午門，太監問他‘天意到底如何，改年號開元是否順應天命？’那是周監正最后的機會，周監正的回答一如以前，然后便挨了一百廷杖，當時周監正便斷了氣。”

眾人都是一聲嘆息，當捕快日久，眾人都知道這廷杖的貓膩，在經驗豐富的老捕快手中，如果行刑之人有意放水，即使是一百杖也可以做到只傷皮肉不傷筋骨，看起來血肉淋漓，其實只要修養幾日就可痊愈，但是如果上頭故意為難，只要十杖便可以送人歸西。周云逸本身一介書生之體，又怎受得起天子之怒。

江遠行明白了那個身影為何會視死如歸。

“天怒人怨、降下災禍”，沒想到這位欽天監監正竟然一語成讖，自開元以來幾乎每年都有轟動朝野的天災人禍發生，開元二年的游氏逆案，半數朝臣牽連在內，幾十名官員上千人便貶被殺，開元三年江州大火，江州府衙從上到下上百口竟無一人幸免，開元五年徐州瘟疫，徐州幾乎半數的百姓死在瘟疫中，足有幾萬人喪失，今年年初幫派火并，金陵百多條人名一夜消失，近來的徐府大火，各種案件……難道皇帝此舉真的得罪了上天？

說到這里，天測便不再說話，天測平時并不是話多之人，但本身自有一種威嚴，讓旁人無法質疑。這些本該由王順說出的朝臣秘聞從他口中說出，自有一種不可辯駁的真實感，不過眾人也在暗暗疑惑為何天測會對此事如此了解，不禁開始暗暗猜測這位易容圣手的身份。就是跟江遠行最久的小靈通也不知道這位前面是什么來歷。

八年前江遠行和王順本在順天府當差，在游氏逆案發生后，江遠行便接到一紙調令，從順天調到金陵，能夠躲開那次漩渦，王順自然也跟來了金陵，也是從那時起，千面和林英便出現在了兩人面前，江遠行只說是故人之子躲避災禍，這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頭實屬，而這一躲，就是八年。

王順罵道：“真是見了鬼了，又是過去的祭祀，又是死去的人。老大，你說會不會是因為國師在金陵呆得久了，把整個金陵都弄得神神怪怪的了。”

江遠行趕忙把手比在嘴邊，示意小靈通噓聲，接著指了指挨著自己的那間屋子，這些天來江遠行有種感覺，丁靈雖然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房屋中未出，但是對堂中一切卻是了如指掌。

書生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海市蜃樓’？”

聽到此說，眾人眼中都是一亮，王順：“你是說，傳說中海邊之人偶爾會見到的那些異相？”

書生道：“正是。傳說在海邊之人有時會看到海上出現亭臺樓閣，有人說是海外的仙山，也有人駕船奔那幻景而去，想要找到仙山，卻從來也沒人到達，還往往在海上發生事故。”

江遠行道：“海市蜃樓只是可以看到遠方景色的投影，卻不能看到過去之事。”

書生道：“咦，老大你了解這種異相？”

江遠行咳了兩聲：“只是知道一些罷了。而且即使是可以看到過去的景象，也不該留下實際的物品吧。”說著取出懷中的乾坤鎖：“小靈通，上次給你的那幾個符號，有什么消息了嗎？”

眾人將乾坤鎖接過依次查看，王順道：“問了很多人都不知道那符號是什么意思，不過這個乾坤鎖我似乎在哪里見過……在哪見過？一下子想不起來。”

見王順思索半天也沒有結果，江遠行也不強迫：“日后想起來告訴我就是。”

王順點頭道：“老大，你說國師不在順天伺候圣上，卻常年呆在金陵，真是奇哉怪也。”

江遠行笑道：“連你都不清楚，我就更不清楚了。我倒是聽說，國師有通天徹地之能，你總在背后議論他，就不怕被發現嗎？”

王順嘿嘿一笑：“這我就不相信了，在我看來不過是會變變戲法糊弄人罷了，哪有什么真的法術。”

江遠行還欲再說下去，卻聽到外面一聲響亮的喊聲：“國師駕到，北府眾人迎接！”

王順瞬間腿抖如篩糠，驚出一身冷汗：“老……老……老大，不會真……聽見了吧。”

江遠行拍了王順肩膀一把：“不要自己嚇唬自己，出去看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