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是不是他看錯了？從始至終？那求救聲，那身影，那傷痕……難道全都是他心神恍惚產生的幻覺？是他為自己擅闖禁地找的借口？連他自己都開始動搖，懷疑自己。

他目光下意識地、帶著最后一絲微弱的希冀和巨大的委屈，轉向了近在咫尺的師尊。

那雙掩藏在面具下的眼睛，充滿了無助的哀求與困惑，試圖從那張威嚴的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信任或提示?！皫煾浮摇彼曇粑⑷?，帶著哭腔，幾乎是在乞求。

然而，他面對的，是宗主那雙蘊含著滔天怒火的眼眸。那眼神中的憤怒是如此真實，如此具有壓迫感，仿佛實質的重山，狠狠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所有到了嘴邊的辯解和懷疑都被這股強大的威壓硬生生震懾了回去，一個字也再吐不出來。

宗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如同俯視著一只渺小而不自量力的螻蟻。聲音冰冷，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在寂靜的丹書閣內回蕩：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的目光掃過周圍林立的書架和中央的書案，最終落回孟青萱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深深的失望，“為師有沒有再三告誡過你，此地乃宗門禁地，絕不可擅入？”

他微微停頓，語氣似乎緩和了一絲，卻更顯其話語的沉重：“出家人，當清心寡欲，持戒修行。為師將丹書閣設于此，未嘗沒有借此考驗門下弟子定力與心性的用意?！彼穆曇衾锿赋鲆环N痛心疾首，

“萬萬沒有想到……最先經不住考驗，被這禁地之名，或者說，被這禁地之內可能存在的‘東西’所引誘的，竟然會是你，我最為看重的大弟子！”

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同兩把利劍，直刺孟青萱的心底：“你是從何處聽聞？還是自己暗自揣測……以為這丹書閣內，藏有本門的什么‘鎮宗之寶’嗎？！”

鎮宗之寶？

孟青萱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砸懵了。他一臉茫然和疑惑，完全跟不上師尊這跳躍的思路。他從未聽說過丹書閣有什么鎮宗之寶！他來這里根本與寶物無關！

“我沒有！我不是為了什么寶物……”他急切地搖頭，試圖將話題拉回那個消失的女子身上，“我是因為那個……”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異變陡生！

毫無預兆地，一陣極其猛烈的、帶著森然寒意的狂風，如同鬼魅般憑空卷入丹書閣！

這風來得詭異，只盤旋于閣內，吹得書架上的書頁嘩啦啦作響，案上的紙張四處翻飛，墻壁上的燈火劇烈搖曳，明滅不定！

“咔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聲響起！

孟青萱臉上那副剛剛被修補好的玄鐵面具，在這股詭異狂風的精準沖擊下，竟毫無征兆地，從中間崩裂成了整齊的兩半！一半還勉強掛在他的耳畔，另一半則直接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更讓他心神俱震的是......

就在面具崩裂的那一瞬間，一股極其濃烈、卻又一閃即逝的、與他白天和剛才所聞一模一樣的特殊藥草香，伴隨著那股狂風，猛地撲面而來，鉆入他的鼻腔！

是她！絕對是她的氣息！她就在這里！或者剛剛就在這里！這風！這面具的碎裂！都與她有關！

為什么？！她為什么要這樣做？！陷害他？還是……與師尊……

巨大的震驚和恐懼讓他大腦一片空白！他慌忙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擋住自己暴露在外的臉頰，但那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根本來不及了！

他那張布滿猙獰癩鱗、膿瘡遍布、扭曲可怖的臉，毫無保留地、清晰地暴露在了跳躍的火光之下，暴露在了丹書閣內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緊接著，死寂被打破。

周圍那些原本面無表情、肅立待命的執法弟子中，難以抑制地響起了一片極力壓抑卻依舊清晰的倒抽冷氣的聲音！

隨即，便是無法控制的、細碎而充滿厭惡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涌來，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卻依舊字字如刀，狠狠扎進孟青萱的耳中：

“他……他的臉……”

“天吶……好……好丑……”

“怎么會這樣？全是……全是像癩蛤蟆一樣的膿包……太嚇人了……”

“怪不得終日戴著面具……”

這些聲音，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瞬間將孟青萱徹底淹沒！他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被所有人指指點點、唾棄厭惡的日子！他本以為入了南疆仙門，到了天門宗，一切都會不同。

他是破格被納入內門，甚至被立為大弟子的，他以為在這里，眾人皆心向大道，早已超脫凡塵俗世的皮相偏見與嫉妒之心。

難道……難道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議論，僅僅只是因為……他太丑了嗎？就連這些修仙之人，也終究逃不過以貌取人的宿命？

無邊的羞憤、自卑、絕望如同巖漿般瞬間吞噬了他！他猛地低下頭，用那僅存的半塊面具和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暴露在外的臉頰，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恨不得立刻找條地縫鉆進去！

他的喉嚨里發出如同受傷幼獸般的、低不可聞的痛苦嗚咽與哀求：“不要……不要看我……求求你們……不要再這樣了……”

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天旋地轉，分崩離析。

“行了！”宗主一聲沉喝，如同悶雷，驟然打斷了所有嘈雜的議論。他面色依舊沉凝，目光掃過那些瞬間噤若寒蟬的弟子，“都退下吧！今夜之事，不得對外泄露半字，違令者，宗規處置！”

一眾執法弟子如蒙大赦，又帶著幾分敬畏和殘留的驚懼，連忙收劍入鞘，低著頭，腳步匆匆卻有序地迅速退出了丹書閣，并小心翼翼地，從外面將那雙沉重的大門再次合攏。

閣內，轉眼間便只剩下跪伏于地的孟青萱和負手而立的宗主。

沉重的氣氛再次彌漫開來。

孟青萱依舊沉浸在巨大的羞辱和絕望中，身體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