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貴兒緊緊地抿著嘴，使勁兒地點點頭：“我幫你找。”他幾乎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幾句話。說出的話就像立下了軍令狀，再回頭已經絕不可能，為了圖圖能活下來，徐貴兒受這點委屈簡直不算什么，徐貴兒在內心里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

因為美桃中途退學的緣故，她幾乎與所有同學都斷了聯系，她不加班級的微信群，也從不和班里的同學在微博上互粉，唯一聯系的同班同學只有徐貴兒，這并不是因為美桃孤僻或者驕傲，一個早早地踏入社會的單親媽媽，和那些天天吃喝玩樂的同學們又有多少話題可以聊呢？也許美桃還一直沒有走出父母雙亡的陰影，總覺得自己和別的年輕人不一樣。

也許是長期的超負荷工作加上昨晚睡眠不好，徐貴兒回到房間以后覺得頭痛難忍，他像一個卸掉了螺絲的機器一樣渾身散架猛地撲倒在床上，半天回不過神來。

當初卜風和美桃在一起打得火熱，徐貴兒并不看好。

在徐貴兒的心目中，卜風作為學生會主席，日常生活就是出席各種學生會組織的活動，手持寫好的套話連篇的稿子在臺上一本正經地念出來，三句話不離對學校和老師的吹捧，時不時代表全校同學，這樣一個老于世故又裝腔作勢的人，哪里配得上天真爛漫的美桃呢？！

特別是在美桃父母親去世以后，卜風很快找了其他女朋友，并且火速和美桃提出分手。看著美桃整天以淚洗面，也變得不愛出門，徐貴兒一刻不離地照顧美桃，他一面大罵卜風有眼無珠、拋棄美桃，一面又感謝他讓美桃重獲自由，自己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照顧美桃。

徐貴兒清楚地記得那個夏天的傍晚，他和美桃并肩走在學校后門的美食街上，美桃手里捧著香草口味的奶茶，他們沿著大街一直走，大概每個學校附近都有這么一條街，沿路全是各色小飯店：面店、餛飩、奶茶、炸雞……空氣又干又熱，路面上似乎漂著一層油，腳踩上去黏黏的。

美桃捧著自己最愛喝的奶茶卻一口都不喝。那時候，徐貴兒確定美桃已經不再因為卜風和自己分手而抑郁，可是他們走了許久，卻一句話都沒說，美桃眉頭緊鎖，雙唇緊閉。

“你有心事嗎？”徐貴兒忍不住問。

“想吐。”美桃說，隔了許久，她又輕聲說，“我可能懷孕了……”

“有的人懷孕初期會想吐，但是想吐的人并不一定是因為懷孕。”徐貴兒一本正經地說，說完又輕輕拍了拍美桃的頭。

可是美桃認真地對他說：“我昨晚測試過，確實懷孕了……我……大姨媽推遲兩個星期了……”

徐貴兒聽到這里，忽然覺得自己的腳被油膩膩的路面黏住了，他想帶美桃快點離開美食街，然而腳卻不聽使喚，邁不開步子，他的心狂跳不止，他拉著美桃來到學校院墻邊。

薔薇花開了，粉紅色的小花密密匝匝把花枝壓彎下來，行成一面粉色的散發著香味的墻，靠近了看，枝頭的嫩芽上一層密密麻麻的蚜蟲。

這里遠離熙熙攘攘、朝氣勃發的學生們，只有他們兩個。

“那……你想什么時候去打掉，我陪你。”徐貴兒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不……”美桃聲音不大，“我想生下來。”

那個時候，也許徐貴兒還并不明白多一個小生命意味著什么，但是他的心里堵得難受：“卜風要和你分手，你卻要生下和他的孩子？”

美桃輕輕地點點頭，看起來像已經深思熟慮過一樣。

“一個人養孩子有多辛苦，你知道嗎？”徐貴兒責怪美桃的不成熟，他的語氣慢慢變得強硬，聲音也變大了。

“你怕我辛苦？可是比起辛苦，我更害怕孤單。我已經沒有親人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親手殺了他……”美桃哽咽了起來。徐貴兒不理解，他足足花了一個星期嘗試著換位思考去理解美桃，愛戰勝了一切。

于是徐貴兒開始理解美桃，愿意尊重她的想法，他想如果這個孩子生下來，那么最壞的結果是：美桃一輩子和卜風糾纏不清，而且美桃單身的這幾年會有很多流言蜚語。

但是徐貴兒又想到人的這一生很長，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世俗的標準來，那該活得有多累！

那天下午，香草味的奶茶被美桃不小心掉到地上，淡綠色的液體在他們腳下流動。在混合著香草和薔薇香的空氣里，徐貴兒開始意識到美桃會有一個孩子，他是美桃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也許在那天下午，徐貴兒就意識到今天這種狀況會在將來的某一天，深深地困擾他，只是他沒有料到，是在這個當口，以這種方式。

在大城市生活就是這樣，即使是相熟的朋友，只要你不想見就可以一輩子都見不到，更別提那些刻意回避對方的人。

圖圖已經四歲了，可是在BJ的同學們沒有人知道美桃有一個兒子，徐貴兒對這件事守口如瓶，他沒有和同學們走得太近，也沒有刻意疏遠任何人，可是他從來都以和房東一起住、房東老頭管得太嚴，不讓帶人回家為由從未邀請任何人來家里。但是如果他想知道卜風的下落，易如反掌。徐貴兒打電話給班里的同學，很快就問到了卜風的電話、家庭住址。

在打給卜風以前，徐貴兒先開車去卜風家所在的小區附近轉了一圈，比較安靜的大型小區，上世紀九十年代蓋的多層居民樓，翻新的紅白色外墻讓這個小區煥然一新，超市、咖啡館、洗衣房、菜市場一應俱全。

徐貴兒走進小區門口的花語咖啡，咖啡館分為上下兩層，全是寬敞明亮的大落地窗，徐貴兒在二層選一個合適的位置，正好能俯瞰小區大門口，他點了一杯拿鐵，咕咚咕咚灌下去，他本來就是敏感型的人，一旦喝帶咖啡因或者茶的飲料，鐵定會失眠。現在他已經完全顧不得這些，只是單純地想點一杯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