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們根本沒空看，我們看重的是經驗，所有公司都是這樣的！那件事情已經翻篇了。我們沒必要再提。”東方旭說。

“你們這么對待新人，會后悔的！”美桃無比堅定地說。

“我們已經后悔了，所以提拔你做總監，你的能力配得上這個職位。”東方旭說。

“我現在需要錢，我要接這個訂單。”美桃小聲但堅定地說，她之所以小聲，并不是因為覺得自己做錯了，而是說到錢有一絲苦澀，如果小聲說，她擔心自己會哭出來。

“沒有哪個年輕人不需要錢。”東方旭說，“你做總監的第一個月工資下周就發！現在，去告訴她：不能接。”

美桃轉身要走。

“為什么我們每次說話都像吵架？美桃！我們真得不能好好地說話嗎？”東方旭對他們之間的現狀很不滿意卻又找不到問題的癥結。歸根到底，東方旭是個傳統的男人，他想要的，只不過是順從。

“因為，我有太多原則！”美桃看著東方旭的眼睛，“我活在理想里，你活在現實中，誰都不妥協。”

美桃回到辦公間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走了。

黃昏，美桃看見濕濕的大雪懶洋洋地在窗邊盤旋，馬路上的路燈都點亮了，雪落到低一些的樓房房頂、馬路旁邊的綠化帶和汽車的車頂上。等到雪積了一層，車頂完全變白的時候，美桃鎖好門下班。

車頂上落的雪像生日蛋糕上白白的奶油。路上的人們行色匆匆，大雪滿足了所有人對北方的期待，不落雪的城市不叫北方。

三五成群的行人們在雪里蹦跳，落了單的人則面色凝重地思考。誰若被迫離開習慣的景色而忽然投入到充滿詩意的環境，誰就不能不思考……夜色早就降臨，路燈的亮光讓位給流離的車燈，大雪讓忙亂的街頭更加嘈雜。

美桃今天有種奇怪的錯覺，仿佛她這一整天都活在某個人密切的注視中。“上帝保佑！”美桃在心里默念，“千萬不能出任何意外！我和圖圖已經好幾天沒好好說話了。”

然而祈禱仿佛不起作用。吸引力法則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有時候你越排斥什么便越來什么。走過兩個路口以后，強烈的不安讓美桃轉過身，她看到了下午和東方旭一起出現在自己辦公室的女人正緊緊地跟在自己身后。

女人看見美桃轉頭，因為貼地太近，她差點撞到美桃身上。

“我一直在等你。”女人說。

可是，強烈的酒氣把美桃熏得直往后退。

“不好意思，在等你的空檔我喝了幾杯。”女人說，“你有空嗎？我們聊聊！”

“我不能接你的訂制，公司不允許。”美桃看看手機時間，“而且，我現在沒空。”

女人忽然要哭的樣子，她的眉頭緊皺，美麗的臉扭曲成一團，她飛快地轉身踉蹌地走了幾步，來到一顆道旁的大柳樹下，對著樹坑哇地一下吐了，因為下雪又或者僅僅因為她閃亮的“恨天高”太高，她滑倒在地上，她穿著薄絲襪的膝蓋頂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美桃連忙過去扶她，美桃看見女人眼中亮閃閃的將落未落的淚。

于是美桃來到路邊叫下一輛出租車，她和女人一起坐上去，美桃實在不能看到身邊的人有困難卻無動于衷，尤其是眼前的這個穿著自己的設計的女人。

因為同愛一件衣服，設計師和顧客間便有了一種奇妙的聯系，佛說今世錯過的戀人在前世只不過是給你披了一件衣服的緣分，而喜歡了同一件衣服的陌生人只是因為前世在滾滾人潮中多看了一眼。因為這個緣分，美桃不能對這個狂吐的女人袖手旁觀。

“去陽光醫院。”美桃告訴司機。

“謝謝你，我真的太感動了，我叫安娜。”女人有些羞愧，她因為自己站在街邊嘔吐而感到不好意思，她向美桃伸出一只手，想和美桃握手。

美桃從手包里抽出一張紙巾，塞到安娜伸過來的手里：“不必客氣，我正好要去醫院，你剛才吐得太厲害了，身體有些缺水，正好需要看醫生。我只有出租車上這點時間，你想聊的話現在就開始吧。”

安娜看了幾眼被塞到手中的紙巾，她忽然用紙巾捂住鼻子，使勁地擤了一把鼻涕，她發出的聲音很怪，像下水管道轟隆隆的水聲，像是故意發泄似的，這和她美麗的外表太不相符了，倒忽然把美桃嚇了一跳。

“痛快！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痛快人！”安娜擤完鼻涕，把臟的紙巾往自己的香奈兒包包里一塞，金屬扣“咔噠”一聲響亮地扣上，“我每天在飛機上用標準的普通話對每個人說著您好，歡迎登機，請慢走……天知道，這么說話累死了！”

借著酒勁，安娜開始手舞足蹈起來，“我從今以后就像你一樣說話！你想分手？我半年前就想分了！我只有喝酒的這點時間，說完了趕緊走，別耽誤我喝酒！”

美桃看著安娜又哭又笑的樣子，無奈地搖搖頭，她任憑安娜發泄著情緒，不加任何阻止。車子一直開往兒童醫院后面的成人醫院，美桃把安娜交給護士，她看著護士給神智不清的安娜扎好針，才離開。

美桃回到圖圖病房，換下略顯疲憊的老鄭。兩個月來，老鄭和美桃就這樣輪流照看圖圖，可是老鄭的過去像催化劑一樣讓兩人之間的關系發生著微妙的反應，他們不再散步了，或者是因為美桃升職以后工作太忙，于是他們干脆取消了這項活動。

美桃接班以后，老鄭破天荒地沒有走，一直到美桃哄圖圖睡下，老鄭才有了單獨和美桃相處的時間。

“我知道，不管任何女人聽了我的過去，心都會先涼了一半。”老鄭說。

美桃一邊聽老鄭說話，一邊找出一條新毛毯。圖圖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美桃幾乎把所有日用品都帶了來，他們把這間小小的病房收拾地井井有條，美桃總覺得這里是自己的簡易小家，有圖圖的地方就是家。

“我的顧客，一個空姐朋友，在那邊輸液，我去給她送條毛毯。”美桃說。

老鄭隨手拿了雨傘，跟在美桃后面，兩人一起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