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婕妤，周才人尚在禁足，所以并未出現在家宴之上。

趙縕華和沈風眠同坐于殿首，殿門右手方坐著皇室宗親，左手方坐著后宮妃嬪。趙兊暄坐在趙縕華下首的位置上，身旁有素秋照顧，長寧公主還小，坐在文妃身旁。

燈火融融，歌舞宣揚，絲竹笙簫，悅耳動聽。

冬至這天，是要吃餃子的，尚食局早已備好各種餡兒的餃子，一盤一盤呈上來。宮中的餃子，用料，味道，形態，都是極其精致的。

但是餃子再精致，也比不上花了心思，傾注心意的。

文妃娉娉婷婷地站起身，燈光之下，她那一身緋紅色芙蓉彩繡緞錦襦裙，極好看，衣裳精致是精致，只有有些單薄，雪白的脖子盡數露在外面，這樣冷的天，也不怕凍著。

“陛下，今日冬至，臣妾親手做了餃子，還請陛下不要嫌棄臣妾的一點心意。”文妃身旁的婢女將裝著餃子的食盒呈了上來。

食盒打開，香氣順著風撲到沈風眠鼻子里，用心做的餃子，果然是香的很。

“文妃有心了。”趙縕華看了一眼餃子，又將目光落在文妃身上，但并未多停留，看來文妃今日的打扮，并不得圣心。

“呦，文妃妹妹真是有心，不過倒襯得我們其他人不上心了。”許妃向來看不慣文妃，此時更是不屑。

“況且，”話鋒一轉，竟又指向了沈風眠：“皇后娘娘都沒有親手為陛下做餃子呢，文妃妹妹這般，實在是不妥吧。”

許妃看似是在說文妃，卻已挑起眉看向沈風眠。

沈風眠在心里冷笑一聲，看向身旁的趙縕華：“臣妾沒有文妃妹妹手巧，不會做餃子，陛下是知道的。”

沈風眠知道，此時此刻，趙縕華是一定會維護自己的。

果不其然。

“許妃，不過是一碟餃子，你何止如此計較，你們的心意，一碟餃子也代表不了什么。”

文妃的那一碟餃子，趙縕華也不急著吃，夾起一個，均勻地蘸了陳醋，放到沈風眠碗里：“你先嘗嘗。”

這一幕，完完全全地落在了時刻關注趙縕華的文妃眼里，失落可想而知，趙縕華并沒有看見，但沈風眠看見了。

文妃是江南人，江南人冬至是吃湯圓的，所以文妃做這些餃子，必然是認真學了很久，花了許多心思。

付出了多少心意，此時便有多少失落，收獲的東西永遠都和付出的不對等。

在這深宮之中，做了后妃，應該早些明白這些道理，沈風眠在心底替文妃嘆了口氣，深情之人，是最易被辜負的。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又過了許久。

趙縕華朝暄兒招了招手，讓他過來，他對這個唯一的兒子，素來疼愛。

“暄兒，困了嗎？”一個父親的柔情，趙縕華盡數給了趙兊暄。

暄兒搖搖頭，小孩子都是愛熱鬧的。

“暄兒，去給你舅舅行禮，”趙縕華指了指言昀的方向：“那兒，他也是你舅舅，是你母后的兄長，他可是好不容易回來一次。”

言昀已站起身，離了案幾，上前來，給趙縕華行了禮。

暄兒還有些疑惑，轉過頭看著自己母后，沈風眠笑了笑，溫柔開口：“他就是時常給你送小弓箭小木劍的那個舅舅啊。”

這樣一說，暄兒明白了，歡喜地跑到言昀面前，和沈風眠一模一樣的眼睛瞧著言昀，一眨不眨：“舅舅，暄兒終于見到你了，以前只見過您送來的小弓箭小木劍，可從來沒見過您。”

言昀俯下身，禮數周到，縱使他只是一個未滿四歲的孩童，可他是皇帝之子，身份尊貴：“臣在很遠的地方，所以大皇子今日才見到臣。”

“您給我送的那些東西我很喜歡，以后您可得再多給我送一些。”

和言昀寒暄完，暄兒歡喜地跑回來，靠著趙縕華坐下，沈風眠讓他坐回去，趙縕華卻笑著說不妨事。

“定遠侯，”許妃舉起酒杯，看樣子是要敬言昀：“邊境苦寒，定遠侯辛苦了，有您戍守邊境，大辰才能免遭戰亂，我們這些深宮婦人，也得以安穩度日，所以，本宮敬侯爺一杯。”

“臣是武將，所以說不上辛苦，謝娘娘美意。”

一杯酒下肚，言昀放下酒杯，欲坐下。

但許妃卻是還有話要說，她素來不消停。

“定遠侯是皇后娘娘的異姓兄長，一起長大，親密無間，”后面四個字，語氣極重：“雖沒有血緣關系，但勝似親人的關系，著實令本宮羨慕，本宮也是沒福氣，沒有像定遠侯這樣的兄長。”

挑撥離間！若是運氣好，可以挑了趙縕華和沈風眠的關系，也可以挑了趙縕華和言昀的關系，一石二鳥。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并不只是靠血脈之親維系的。”言昀淡淡地說了一句，坦然坐下。

“定遠侯此話不錯，朕與定遠侯，也是毫無血緣之親，但從小也是一同長大，也如兄弟一般。”趙縕華深深地看了許妃一眼，冷冷出聲。

許妃再不識趣，也看清了趙縕華眸光中的冷冽。

宴席畢，趙縕華竟有了微微醉意，他酒量很好，以往家宴，從不致如此的。

沈風眠扶了趙縕華起來：“陛下，臣妾讓文妃妹妹送您回去。”沈風眠看了一眼文妃，文妃亦看向沈風眠，眼里有感激，有歡喜。

可這歡喜，很快就被澆滅了。

“不用，我去你宮里。”

幸好不是大醉，沈風眠扶著趙縕華，回了鳳藻殿。沈風眠將趙縕華安置在榻上躺下，轉身欲出去讓人準備醒酒湯來。

可手腕一緊，被一個力道帶了回去，跌回榻上，腰很快被箍住。

“風眠……”趙縕華突然坐了起來，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聲音有些沙啞。

呼出的氣息摻了濃烈的酒香，沈風眠一時受不住，心跳驟然被提了上來：“陛下……陛下，您先躺下吧。”

趙縕華皺了皺眉，迷離的眼睛蘊了殿中溫暖的燈光：“風眠！”趙縕華又喚了一聲，依舊沙啞，卻溫柔之極，他忽然一笑，箍著沈風眠腰的手用了力道，沈風眠陡然跌了下去，腦子“轟”地一聲炸開，脖子后面一溜煙往上，紅的更加厲害。

頃刻間，天旋地轉，燈光迷離。

“風眠……”沈風眠又聽見趙縕華低沉卻溫柔地喚了一聲，她一時亂了心智，迷失在繚遠浩渺的大霧中，不知出路。

而后，燈影繚亂，不知今夕何夕。

風驟起，輕紗簾縵飄飄然，簾內的朦朧人影也看起來不那么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