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笑了,龐子云暗地里松了一口氣,他又轉頭“看”了一眼門外越發狂暴的風雨,猶豫了一下,在某種預感的催促下,他還是沒有多說什么,和師弟說了一聲后,他就快步走出門外。
何明站在門前,看著男人的身影迅速被暴雨吞沒,臉上掛著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他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在門邊靜靜地站了一會,他轉身回到了門內。
噼里啪啦……
隨著男人的離開,被罡氣阻隔的雨水迅速砸在門上,和周圍的雨聲一起,合奏出一曲狂躁的序曲。
“陳新?”
關好門的何明意外地發現離開了的陳新又倒回來了,“有什么事嗎?”
“何老師。”
少年已經換了一身睡衣,他站在樓梯口,有些濕潤的頭發乖巧地貼在他的腦闊上,看起來是洗了澡才過來的。
“我是來和你說一聲,我要睡覺了。”
“哦,那你好好休息……”
何明下意識回道,可看見陳新還站在那里沒有離開,他那被師兄占據了全部心神的腦子里才反應了過來,“龐叔叔臨時有事先離開了,那件事明天晚上再進行吧。”
之前他們已經說好了,等陳新睡著進入夢境的時候,龐子云會在一旁監視少年的身體情況,看這“入夢”的過程能不能發現什么問題。
可現在龐子云不在,涉及到精神方面的問題,何明一個第二階武者能力還是不足,也只能等龐子云回來再說了。
“好。”
陳新點了點頭,在禮貌地和老師說了一聲晚安后,就踢踢踏踏地踩著拖鞋走了。
脫鞋,上床,蓋被子。
少年閉上眼睛,開始進入睡眠之中。
又一次的,陳新的意識被拉入了夢境之中。
一種仿若下墜的失重感侵襲而來。
意識像是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又像是墜入無底的深淵。
黑暗,死寂,詭異。
模糊扭曲的畫面一閃而過,詭異含糊的低喃時隱時現,他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感覺不到。
一陣漫長又短暫的等待之后……
畫面消失,低語褪去。
眼前,大放光明。
陳新睜開眼睛。
……
小陳新睜開眼睛。
他抹去臉上的血水,新鮮的嫩皮隨著他的動作和血液一起被他抹去,露出下面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鮮嫩的肌肉在空氣的刺激下瑟縮,看著就覺得疼,小男孩卻像是沒有感覺似的,他咧開嘴,兀自笑得張狂。
在家主宣布此次入武禮祭禮圓滿結束的聲音中,他舉著手里的青銅劍,昂著頭,享受著族人們的歡呼聲。
“吼——”
“陳新!陳新!陳新!”
“陳新!陳新!陳新!”
族人們的聲音逐漸整齊,他們大聲喊著陳新的名字,眼里漸漸染上狂熱的色彩。
“真是熱鬧啊……”
虛幻的人影漂浮在空中,與場中狂熱的氣氛格格不入。
黑發黑眸的少年看著下方的小陳新,神色不明,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不管他在想什么,他的心思沒放在場中正在發生的事情上面是肯定的。
而走神的陳新是被一陣不可描述的酸臭味和難以形容的麻癢刺激回神的。
他打了個激靈,在不可描述的氣味中,猛地看向下方。
血紅色的霧氣從一玉石徹成的浴池里飄出,將整個浴室染上了一層血色。
方正的浴池里,鋪滿了紅色的、像是血一樣的液體,咕嚕咕嚕的氣泡在水面不斷冒出,一陣陣難以形容的味道就是從這里散發出來的。
此時,一位穿著白袍的陳氏族人正將赤果著身體的小陳新慢慢放入浴池內,血紅色的液體逐漸沒過小男孩的身體,族人帶著手套,將小陳新放入池底,讓這特殊的藥水治療他身上的損傷。
遍體鱗傷的小男孩閉著眼睛,血紅色的液體完全淹沒了他的小身板,他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小陳新“睡著”了,大陳新可睡不著!
癢!
很癢!
讓人發狂的麻癢從全身每一處地方傳來,從皮到骨,沒有一處不癢!
陳新咬著牙,強忍著伸手撓的沖動。
飄在半空中的幻影渾身僵硬,就像是一塊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少年忍耐得很辛苦,紅潤的臉色都蒼白了起來,面無血色的一張臉,配合著他虛幻的身體,看起來真像是一個真正的幽靈。
過了一會兒,陳新似乎是習慣了這種感覺,或者是神經已經遲鈍了,總之,麻癢不再那么令人難受了,陳新也能抽出精力思考發生了什么事情了。
只是一回想,現今狀況的前因后果就立即出現了陳新的意識里,就像是這份“記憶”一直存在,他現在只是拿出來而已。
這里是洗玉池,屬于陳氏家族治療傷者的藥院,傷者需要使用藥浴治療身體時,就會啟用此處。
小陳新在莫名的昂奮的支持下,完整地參與了整個入武禮,包括殺異獸的祭禮之后的觀禮以及賀禮。
——觀禮是小陳新繞場一圈,讓參與入武禮的觀看者認識自己,賀禮則是外來者,那些被邀請觀禮的大人物親自慶賀小陳新的一環節,在這之后,入武禮就結束了。
這么長時間下來,只有六歲,還沒練武的小陳新當然撐不住了,入武禮一結束,精神放松之下,小陳新直接暈倒在了他父親懷里。
然后,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的小男孩就被陳家主送到了藥院,接受醫者們的治療。
再然后,小陳新就被送到了洗玉池,被泡在了藥浴里,治療的時候順便強健一下身體。
——畢竟泡了一身地階異獸的血液,也不能浪費不是?
醫者們這么想著,為了防止小陳新中途醒來掙扎,毫不客氣地讓小陳新繼續昏睡,然后在不讓男孩身體崩潰的范圍內,肆意地使用各種藥材。
——如果不是少主的存在,平時可沒機會隨意使用這些珍貴的藥材!
這些藥材雖然搭配在一起能起到脫胎換骨的效果,但是過程中的痛苦可不在他們的計算范圍內,如果不是小陳新讀作昏睡寫作昏迷了,他保證痛苦得死去活來。
然而,失去意識的小陳新沒享受到這一份痛苦,同感的大陳新卻享受到了。
——這真的是一個悲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