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總是無情的。

曾經我覺得大家都沒有老，除了本來就是老人的老人，后來我發現，大家都老了，除了本來就是老人的老人。

我忘記了哪一年，隔壁的小舅娶了小舅媽。我那會兒看過不少電視劇，什么真愛系列（戚薇，唐嫣演的那三部），什么婆媳劇我都在我媽的熏陶下看了不少。雖然我還是個孩子，但是我很早就知道這個世間有一種關系是很難處理的，就是婆媳關系。

冬天剛過去，天還很涼，我穿著睡衣，拖著棉拖，頭也不洗，從樓上下來，到門口曬太陽。不管是冬天還是春天，曬太陽對我來說永遠是一件溫暖愜意的事。我媽從來不會催促我起床，所以我總是睡到自然醒。也許那天天氣晴朗，太過于暖和，所以我很早就醒了（大概是十一點左右），我站在門口。隔壁的外婆（不是親外婆）也坐在門口。

“外婆早上好！”我看到外婆在曬太陽，就打了個招呼。

“你今天起這么早？”外婆笑嘻嘻的問我。

“是呀！起來曬太陽！”我笑著說。

“哎，燕子起來啦？”一個看起來跟我同齡甚至可能比我還小的年紀的女孩子突然和我打招呼。

我猝不及防，尷尬的點點頭。

我一直都在學校里，基本上也不知道這是個什么人，但是回想了蠻久的，外婆好像也沒有這么個女兒。這里忍不住多說兩句，我一直以為鄰里鄰居的各種人我都是認識的，后來在畢業那一年才知道我還有個姨媽嫁外地嫁了二十多年，那年突然回家，我才知道外婆的親哥哥還有這么個女兒～

我伸完懶腰轉身溜進屋子里，逮到正在準備午飯的我媽，問她隔壁的女孩子是誰，會不會是外婆的女兒或者哪個孫女？我期待我媽說是，并且跟我解釋這個人怎么突然的出現。當然，并不是。我媽聽我描述了兩句，就淡淡地說：“哦。那應該是隔壁小舅舅的老婆。”

“哈？！”我驚呆了。

隔壁小舅舅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好說歹說也有三十了吧，那個女孩子跟我差不多的年紀吧，最多二十的樣子。再看看小舅舅，一副大男子主義又對愛情好像很佛的樣子，我皺起眉頭。這什么跟什么？

我八卦地問我媽：“相親的？還是自由戀愛？”

我媽笑了笑，看著她八卦的女兒，說道：“你自己去打探不是更準確嗎？”

“那我哪好意思啊？我懟上去問外婆，‘外婆，您家兒子跟您家兒媳婦咋認識的呀？相親的還是自由戀愛啊？’這樣嗎？不能這樣啊是不是？”

我媽笑笑不說話。

我刷好牙洗完臉，找到門口的時候，正看到那個女孩子，哦，不，小舅媽，站在外婆的身后，兩支手臂從外婆的肩膀上環下來，抱住外婆，她整個人很親昵的像個女兒從后面抱住坐著的母親一樣，嘴甜甜的叫著：“媽媽。”

外婆慈祥的笑著，笑容里隱隱約約透著無語。大概是在說：你瞅瞅我這兒媳婦，都嫁做人婦了，還跟個孩子似的。

我媽做好了飯，從廚房走出來，叫我準備吃飯了，我湊到我媽的耳朵前：“哎呀，真羨慕外婆啊，跟小舅媽婆媳關系這么的好！”

“怎么個好法？”我媽問。

“小舅媽像個孩子一樣抱著外婆，這還不好嗎？你敢這樣抱著我奶奶不？”

我媽白了我一眼，不理我，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看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小舅媽還是個活蹦亂跳的孩子，在這個行為上，我確定她年紀比我還小一些，我只是個高中生，你讓我走路的時候蹦跶，我做不來那樣的事了，小時候經常蹦跶，后來只有碰到特別特別值得瘋狂開心的事情才會忍不住蹦跶。我在內心感嘆小舅媽真歡樂啊！真年輕，真有活力啊！

后來呢，我就畢業了，緊接著和廚子結了婚，過年的時候，哥哥大一些了，就說該回家去過年了，一家人就回了我媽家。

我家的人一直都是很熱情的，尤其是我這樣遠嫁難得帶一家人回家過年的，回家的時候更是受到鄰居們的熱情招待。我和廚子還有哥哥每天忙著到處去吃飯，一個年過下來，真正在我媽家吃飯的除了除夕那天晚上，就沒有了。其他時間都是在這里吃一頓，那家吃一頓，倒不是我們家不做飯，而是人家生拉硬拽的要你去做客，不去不禮貌。

初一要去隔壁外婆家吃飯，我在等廚子的時候，看到了好些年前那個像孩子一樣黏著外婆的小舅媽。

她穿著一件長到膝蓋的羽絨服，厚厚的，還是棕色的，像我那時候一樣拖著一雙拖鞋，憔悴了許多，臉上沒了那種青春活力的氣色，她看到我，叫了一聲：“燕子，回來了？”

我點點頭。

她沒和我多說話，就趕緊跟上她兩個嫂嫂的腳步，趕忙地跑回了自己家里。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她老了許多。可能是我的錯覺。

那幾天，路過他們家門口，還能聽到小舅舅數落舅媽，舅媽頂嘴的聲音。

后來我在飯后，領著哥哥，和廚子一起去散步，回來的時候碰上小舅媽，她帶著兩個孩子，咧著嘴笑嘻嘻的，那是一種源自淳樸的人最真實的笑容，她和我打招呼。我答應著，然后看她的穿著打扮，再看看她懷里的孩子，鼻涕流過的痕跡，小手凍得發紅，還開裂了，我不由得心里一陣感慨。

領著哥哥回到家以后，我溜去廚房找我媽：“小舅媽怎么變成這樣了？”

“哪樣？”

“顯老。”我毫不委婉的跟我媽說：“我記得她剛嫁來這里的時候，年紀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的樣子，有起路來還開心的蹦跶，還黏著外婆甜甜的叫媽媽！現在一身羽絨服像米其林輪胎一樣，孩子也臟兮兮的。”

“哪有那么夸張？”我媽不信。

“真的，我剛在家門口看到她了。”

我媽嘆了一口氣，然后才小小聲地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吧，你小舅媽她又沒有工作，你看她年紀那么小就嫁來這里，你都還讀書的年紀，她估計也沒有讀多少書，小舅舅一個人養家，小舅媽就得帶孩子照顧家里，外婆年紀又大了，你舅媽就得做事兒，又不能去工作，估計也是找不到什么合適的工作的，這樣的收入下，能不顯老嗎？”

晚上哥哥睡著以后，我翻了翻QQ空間，專門去看了小舅媽的空間。心里不是滋味。

她的空間分享的全是小說，她發的說說類型類似于我剛讀初中的時候發的那些語氣和詞語，因為我相信小舅媽是識字的，識字意味著是有些文化的，只是認識的字都拿來看一些小說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照顧孩子照顧家庭的，以至于把自己放棄到幾年老去十幾歲。

我在想，小舅舅是一個好高騖遠的人，看很多書，感悟過于深刻的人生，碰到一個心智大約是停在十六七歲的小舅媽，多的也許是責任吧。如果小舅媽在嫁給小舅舅以后，努力看書，看一些能夠提升自己的書籍，豐富自己的閱歷，就不會是這樣讓人感嘆的狀態。憔悴的面孔，曬黑的皮膚，還有凌亂的頭發，無不訴說著生活的不如意。再翻到她的說說，是一些“不想交流”，“心煩”“難受死了”這樣的動態，原先還有一些賬號評論問怎么了，到后來連瀏覽量都沒上十個。

我想了一下，我曾經也是有過一段這樣的日子的，和廚子每天因為芝麻小事吵架的時候，我也是披頭散發拖著拖鞋像是從哪里流竄出來的猩猩，放棄自己的時候是這樣不堪入目，也是這樣消極怠工。于是我沒有收獲什么幸福，每天都是愁容滿面。別人看我的時候，招呼都不想打。我原以為我也是幸福的，不在意別人怎么看我，我也無所謂廚子還愛我多少，但是當我看到一些女人，結果比我久了，年紀比我大多了，仍然活得很精致的時候，終究是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