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話語權，當代部分女性還是活得太卑微，卑微到不像這個時代的女人。

我媽是個極好的例子。

外婆是童養媳，所以吃飯的時候從不入席，重大節日團聚的時候，兒女子孫要她坐到飯桌旁邊，她也是盡量離得很遠很遠。因此我媽和我姨在她的影響之下，多少都有一些男尊女卑思想。

我爸媽的結合是別人的介紹促成的，差不多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種，不是因為愛，是因為要傳宗接代。

我媽的思想助長了我爸的大男子主義和面子主義。我爸說的，不管合理與否，我媽都要照做，合我爸心意我爸就洋洋自得，不合我爸心意我爸就怨言滿天，當安排合理，我媽就默默去做，不合理的時候我媽不敢多說多問，只能躲在角落里委屈。以前我不懂我媽為什么不能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后來我知道，太軟弱了，只能順從。

我們家的羊肉特別貴，我爸好面子，好不好吃先不說，招待客人，上的必然是六七十塊錢一斤的羊肉，對于收入微薄的我們來說，這簡直是天價肉。我媽對此不敢有異議，掙錢的是我爸，買的是我爸，做這道菜的是我爸。有時候煮不完生肉，隔壁鄰居到家里一端，就端走了，借花獻佛似的拿我們家的肉招待他們家的客人。我爸不說，我媽則敢怒不敢言。

好幾次打電話和我抱怨，都是在說生活中這些芝麻瑣碎。人到中年，夫妻感情也越來越差，我不知道要怎么去修復他們的婚姻，作為一個完全不了解他們想法的孩子。

而同為我們家兒媳的七嬸則和我媽恰恰相反。

我讀初中的時候，七嬸才加到家里來。

家里條件不好，生存則剛好，娶老婆這種天大的事情根本就是上天恩惠。七叔和七嬸自由戀愛，但是七嬸作為一個新時代的女性，沒有表現出多么恨嫁或者迫不及待的樣子，在七叔苦苦追求很久很久以后，才答應嫁給七叔，于是結婚那天請了很多人來我們家那個破屋子大吃了一頓。

婚后七嬸自然而然掌握了主動權。討來的老婆不容易，處處都得慣著，七嬸說一，七叔就不敢說二。七叔都向著七嬸，那么爺爺奶奶自然也不敢對七嬸有什么意見，爺爺奶奶對七嬸客客氣氣，一家人自然也沒人敢說七嬸哪里不好，七嬸一時間成為家里最是有話語權的女人。

七嬸優秀嗎？并不是，只是她足夠強大，也許是因為知道即便離開了七叔她也可以過得很好。

我媽就不一樣。曾經我爸媽感情出現問題，鬧得家里雞飛狗跳。我煩躁的坐在房間里的床上，望著窗外發呆，我媽在旁邊一個勁的哭。我問她：“過不下去不能離婚嗎？哭頂什么用？”

可能是我媽沒有想到我會說出這么沒良心的話來，更加是眼淚流得兇了：“不是我不想離，我現在房子沒有房子，離婚了我住哪里啊？”

“房子是共有財產！不是說你以為離婚以后它就必定是我爸的！還有，你現在有工作有收入，即使不在這個房子里住，你可以回外婆家，這些外婆也說過。”

“那我老了以后呢，我沒有工作以后呢？我怎么辦？”

“我作為你的子女，撇開別的不說，我是有義務贍養你的，即便我死了，國家也不會讓你餓死！”

我媽被我說的啞口無言，不知道怎么辦，只能繼續哭。

過了幾天，我媽跑來找我訴苦：“你奶奶來找了我，求我不要跟你爸爸離婚，你爸說如果離婚他就去死了。”

拋開我是子女這一身份來說，我爸媽離不離婚我心里有數得很，我媽軟弱了一輩子，早已經習慣了什么都聽我爸的指揮安排，如果沒有了人給她出主意做決定，她的生活指不定一塌糊涂。我爸呢，我媽給他收拾了大半輩子的生活，沒有我媽，我爸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面無表情的問了一句：“他去死對你有什么影響？”

我媽征在原地，仿佛石化了一般。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么無情無義冷漠得沒有人道。后來的左鄰右舍遠近親戚都罵我是個白眼狼，但都是背地里指指點點，當面多一句話都沒敢和我說。

后來兩人自然沒有離婚，湊合著過的日子我作為一個孩子，左右為難。我和我爸多說兩句話，我媽也會覺得我開始偏向我爸了，不再是站在她那邊的，醋意大發的時候就鬧小脾氣。我爸是怕我的，我不知道他怕什么，也許是因為他還是很疼愛我。

貌合神離，同床異夢的兩個人，都是因為不夠強大，到最后誰也不敢離開誰，不敢獨自瀟灑，因為知道離開未必瀟灑，只會更慘。

隔壁的小舅舅，娶了個比自己小差不多十歲的老婆。小舅舅家經濟條件相對于小舅媽來說，應該算是相等水平。但是小舅媽因為讀書少，年紀小，一直沒有工作，嫁給小舅舅以后，更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在我眼里，差不多就是和世界脫軌了。我過年回家見到她時，她擁著兩個孩子，咧著嘴看著我笑，和我打招呼。我禮貌地答應一聲，然后領著哥哥妹妹回了自己家。小舅媽穿著臃腫的羽絨服，棕色的，長到膝蓋處，底下穿著一件寬松的褲子，一雙厚實的棉拖鞋。

回想起她在QQ空間里三天兩頭像十多年前的非主流感嘆人生一樣發一些動態，我忍不住找我媽八卦。

“小舅媽怎么這樣了呢？”

“怎樣？”

“顯老。她剛來這里那時候，年紀好像跟我差不多大，現在都快趕上四嬸了。”

“哪有那么夸張啊！”

“真的，我剛剛在門口看到她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吧，你小舅媽又沒工作，在家不是做家務做農活，這農村旮旯里面，能怎么樣呢？”

我想起和廚子吵架到動手打架那回，打到最后也沒分出勝負，我跑去深圳呆了一個星期，走的那天還在吵架，我一直都在盤算著離婚以后我要怎么一邊帶個孩子一邊生活。

以前，都是我依賴廚子，我不會做飯，沒有收入，要帶著孩子，我不敢買化妝品，不敢買自己喜歡的衣服，不敢和他吵架，生怕自己沒了他活不下去。后來我找到了工作，憑借自己的努力，工資也從三四千慢慢上漲，越來越有底氣說話也讓我變得更自信。

到了深圳第三天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廚子服了軟，叫我早點回家。

等我從深圳回到住所，家里是一地的啤酒瓶，一地的垃圾。我皺著眉頭，還在想著怎么收拾東西，要收拾些什么。無意中看到鞋架上放著一雙新的鞋子。

廚子正在收拾屋子，看到我回來，尷尬的撓了撓頭發，然后說道：“我在收拾，你先去房間里坐一下，我馬上收拾好了。”

我沒說話。

廚子忙完，一直問我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累不累，還有沒有錢花。我開口想說話的時候，怕我說的是離婚的事情，干脆直接拿孩子來跟我計劃未來。

晚上睡覺前，安靜了很久很久，突然想起他的聲音：“你走以后，我鞋子壞了，我買了一雙新的，結果太小了。褲子都沒洗，買了兩條，也不合適。”

從那以后，廚子不再和我大吼大叫，也不再覺得自己多么了不起。

一起回家的時候，因為我已經有了足夠的錢打扮自己收拾自己，不管我化妝在村子里顯得多么突兀，也不管我是不是奇裝異服，都沒人敢再多說一句話，更多的是小心地贊美“Z啊，你老婆越來越漂亮了呢！”

“Z媽我不是我說，你媳婦兒怎么越來越好看了似的！”

“燕子，現在精神好了啊！”

“哥哥，五六年了吧，你媽媽怎么一點兒沒老呢？”

對，很受用，哪怕是客套話，但是聽起來就比酸溜溜的嘲諷好聽不是么？

我終于明白，只有你真正強大起來，過去那些令你苦惱的事情自然而然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