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半年前的這個時候，她還在東陽村里無憂無慮地生活著。

沈惟是養父沈鈞出診路上撿來的，原先他們家已經有一個兒子名叫沈永。

對此沈鈞的老婆沈氏對此頗有微詞，但也阻止不了。

沈鈞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夫，因村中年長之人越來越多且不方便出門，所以他經常上門就診，只是一場意外把一切都改變了。

沈鈞死了。

可就在出完殯的第二天，村里的劉媒婆突然來給沈惟說親了。

沈惟站在門口聽著劉媒婆和沈氏的對話，只覺得后背一陣惡寒。

“阿永他娘，張賴可是誠心誠意想娶阿惟的，他告訴我，要是阿惟肯嫁，他立馬拿出五百大洋孝敬您！”

劉媒婆口中的張賴還有個外號叫瘸腿賴子，長得猥瑣無恥可不知何時發了一筆橫財，想打沈惟主意很久了。

沈氏一聽五百大洋，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她這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錢。

而此時蹲在門邊的沈惟忽然意識到也許自己真的難逃一劫了。

果然等到劉媒婆走后沈氏就去找她了。

”阿惟，忙著看書呢？“

沈惟拿著手中的醫書，轉了個頭并沒有搭理她，一直以來沈惟都不懂沈鈞為什么會娶沈氏這樣的人，好吃懶做蠻不講理，兩人實在不搭。

”我們女人嘛，還是早點嫁人的好。“沈氏看著沈惟的表情，見她眼神動了動便湊上前繼續說道：”今天劉媒婆來給你說親了，人家可說了，那瘸腿癩子愿意出五百大洋來娶你呢！“

沈惟將手中的《本草綱目》放在一旁，站起來對著沈氏說道：”娘，我和你直說吧，爹爹才走沒多久，我要守孝，不能嫁人。“

這話讓原本好聲說話的沈氏直接變了臉，”好啊，既然這么孝順，那不如拿塊白綾上吊直接下去陪他呀！反正這錢我已經收了！你哥哥也快娶老婆了，我們家給你爹辦喪事花了不少呢！你最好乖乖等著嫁人，不然信不信我把你皮都扒了！“

沈惟看著沈氏氣哄哄地走出房門，心里只覺得可笑至極，她知道這些都是沈氏的說辭，家中條件如何她再清楚不過，更何況沈永那樣的人哪家的姑娘愿意嫁進來？

沈氏逼得緊，可沈惟卻不是個肯輕易妥協的人，憑什么沈氏就能決定她的命運，憑什么讓她嫁給瘸腿賴子她就一定要嫁！誰收了聘禮誰自己嫁去！

當天晚上，沈惟趁著沈永出門的時候，偷了他一套衣服，帶上自己所有積蓄，離開了東陽村。

來到東陵城的第一件事，沈惟就去理發店將自己的一頭秀發剪得如男人一般短。

現在是民國十年，這個時代已經很少有男人留辮子了。

沈惟個子高挑，皮膚白皙，一雙杏眼干凈清澈，為了不讓別看出自己是女人，她用炭筆將自己的柳葉眉涂黑，穿著男裝并沒有違和感，只會讓人覺得好一個俊俏少年。

很快她就在東陵城找到了住處，因為積蓄有限只能住在廉租房里。付了房租置辦完生活用品后沈惟看著空空的荷包，知道自己必須去工作。

沈鈞在世時教過她寫字念書，還讓沈惟跟著沈永一起去私塾上課，所以對她來說找一份工作應該還算容易吧？

可找了好幾天，她都沒能找到什么合適的工作。

沈惟有些灰心，可還是不能放棄，又詢問了很多地方還是沒什么結果。

可就在她蹲在地上休息的時候，卻見街對面似乎有個熟悉的身影，那人就是沈永。

沈惟沒想到他們這么快就找來了，當下就意識到自己必須盡快離開，于是只好低著頭順著人流往后走。

可走著走著，卻發現街頭只剩下一家藥鋪了，沈惟抬頭一看，原來是濟世堂。

她聽沈鈞說起過濟世堂是東陵城里最大的藥鋪。而此時的濟世堂里擠滿了前來應聘學徒的人。

沈鈞在世時也教過沈惟不少中藥的知識，如今機會來了試一試倒也無妨，沈惟跟著填寫了學徒申請單，到最后卻把名字改成了沈偉。

約過了半個時辰，濟世堂就公布學徒名單了，果然有她的名字。

于是沈惟在濟世堂的學徒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天微亮了，得起床去濟世堂干活。沈惟拿起一塊棉布用來束胸，為的是更好隱瞞自己的性別，好在她個子高挑并不會讓人太過懷疑。

濟世堂生意好，連帶著學徒的待遇也比其他藥鋪好上很多，甚至有些在其他店鋪做過的人也會前來報名。

沈惟運氣不錯，也可能是天上的沈鈞保佑她吧，五十多個人里面就收了三個人，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濟世堂新招收的三個學徒，一個叫阿平，一個叫阿德，最后一個就是沈惟，阿平瘦瘦小小，年紀和沈惟一樣大，卻是個藏不住話的人，阿德人高馬大年紀也大一些，所以也格外照顧兩個小的。

他們三人都跟著柴師父學，柴師父本名柴登海雖然六十多歲但身體硬朗，據說從小就跟著老東家一起打拼的，雖然老東家已經走了，可他依舊留在濟世堂。

“阿偉，你把這些白芷拿去院里曬一曬?！甭牭讲駧煾附辛怂宦?，沈惟停下了手中的活。

“來了?！彼叩讲駧煾该媲敖舆^他手中的那袋白芷，轉身走向了后院。沈惟將白芷放到竹架子上一一鋪平擺開，濟世堂的藥材都是東家親自從各地找來的，質量是一等一得好，但因為數量少也價格也水漲船高。

沈惟做事小心謹慎，人也聰明，很得柴師父的喜歡。她將白芷一片片擺放到竹架上，只聽身旁傳來了阿平的聲音。

“阿偉，原來你在這兒，我找了你好久！”阿平年紀與沈惟一樣大，雖然個子比她矮了一個頭，長得也算白凈腦子不笨但就是經常偷懶不干活。

“有什么事兒嗎？”沈惟其實并不愿意和他有太多接觸，但還是和他搭了話。

“你又幫柴老頭干活呢？”見沈惟的動作阿平就知道了。

“這臭老頭自己偷懶，天天就只會差使我們！”阿平吃著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魷魚干憤憤地說道。

沈惟并不回應他什么，繼續擺放著白芷。阿平知道沈惟就這幅德行，呆板無趣每天就跟在柴老頭屁股后面，只是今日他倒是有個消息還真想告訴她。

“阿偉，我們東家明日就能回來了！”

沈惟知道老東家顧遠好幾年前突然就沒了，而濟世堂現在的東家是他兒子顧之衡，據說顧之衡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國外念書了，后來因為顧遠的意外，顧之衡只好從國外回來接手濟世堂，在他的打理下現在的濟世堂生意倒是越做越大。。

那雙漂亮的杏眼微微動了動，阿平覺得她似乎也很有興趣便繼續說道：“我剛才經過柜臺聽他們幾個抓藥的伙計正說這個事兒呢！”

沈惟沒有見過顧之衡，因為她成為學徒的這段時間他正好去南邊談生意，因為遇上雪災所以遲遲無法回來，現在天氣逐漸轉暖，想必顧之衡很快就能回來了吧。

“阿偉，我悄悄告訴你，等到東家回來我就去求他，讓我做他的小廝，怎么也比跟在柴老頭屁股后的好！”阿平得意得抬了抬頭，似乎這件事已經成功了般得自信。

“我勸你少動些不該有的心思。”沈惟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語氣中帶了股警告的意味。

阿平這人不笨，但都是些小聰明，柴師父雖然嚴厲卻是真心對他們的，沈惟怕阿平真的會那么做，到時候若是給柴師父丟了臉那怎么辦！

“你若是真的這么做，我現在就去告訴柴師父！”

見沈惟這副模樣，阿平有些慫了便說道：“別別別，我這不是跟你開開玩笑嗎？再說我們東家哪能看的上我?。俊闭f完阿平伸手想幫沈惟一起曬白芷。

“你有這空不如好好去看看冊本，明天柴師父又要出考題了?！鄙蛭┎⒉幌氚⑵綆兔Γ谑潜銓⒚魅找荚嚨氖虑楦嬖V了他，阿平一聽拍了拍腦袋才想起這回事兒趕緊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