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陸醒來的時候,后腦勺還一抽一抽地疼,等眼前一陣一陣的黑圈兒散盡時,他看見正對著自己的那面天花板上貼滿了自己的照片,他皺著眉轉過頭,看到挨著自己的那一面墻上也全貼著自己。
“嘖。”
閻陸不耐煩地閉上眼,心想這個夢啥時候結束。
迷迷糊糊又睡過去,他再醒過來時,天已經黑了。入目的還是全貼著自己照片的墻。屋里沒開燈,暗沉沉的天色從窗戶隱隱約約地鋪在房間里。
閻陸坐起來,皺著眉認真看著自己所處的空間。
這里明顯是一個大學宿舍,兩人間,另一個人不在,床上是一整套的猩紅色的床單被罩,刺得閻陸眼睛疼。他別開目光,書架上壘著很多畫冊,不算整齊也不算亂,只能說放畫冊的人過得很隨意。長長的桌子放在宿舍中間,上面還散落著顏料干涸的調色盤。
他愣了愣,后腦勺更疼了,像鉆進了一條剛成年身強體壯的泥鰍。閻陸皺著眉臉色很不好地重新躺下,眼睛看到的又是那面全貼著自己照片的天花板。
他被一個女大學生粉絲綁架了?
那他睡一天了,自己的經紀人齊鳴怎么沒來找自己?
眉頭越皺越深,閻陸掀開被子,撐著床欄桿要跳下去,結果出乎他的意料,手臂力量不知道為什么,減少了不止百分之七十,要不是他落腳快,這會兒估計已經倒扣著摔在地上了。
閻陸瞪著面前這雙明顯不屬于自己的手臂和牛仔褲以及光腳,眼皮一跳。
余光看見一片光亮,在昏暗的房間里,十分瘆人。閻陸轉過頭,是一面落地鏡子。
燈光再暗,閻陸也看見,自己現在的身形是個女的。
閻陸深呼吸一口氣,鏡子里的人眉清目秀,長相文靜,一頭齊腰長發顏色不算黑,甚至某種光線下看著像是褐色,軟蓬蓬地披在肩上胸前。整體來說不算驚艷但也看得過去,就是怎么看怎么確定這是具屬于女生的身體。
他被狗仔追著,不小心迷了路和自己團隊的人走失,再之后不小心撞上了一個女生,一覺醒來,自己變成了那個女生。閻陸一瞬間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
“醒啦?”
衛星星手里拎著一袋打包好的火鍋面,香味立馬躥滿了整個宿舍,閻陸的肚子十分配合地叫了兩聲。
“我不知道你會現在醒,都睡兩天了,不然也給你打一份回來了。”衛星星顯然聽見了那兩聲肚子叫,她腳步不停,從書柜上翻出飯盒,把火鍋面在飯盒里放好,又翻箱倒柜地找筷子,“這一份你先吃著,只是里面照我的口味沒加醋,你將就吃一下。”
閻陸盯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面,這么高的溫度直接盛在塑料袋里,既不環保也不健康。
“不了。”閻陸皺著眉,慢吞吞地適應這具身體的聲音,“你自己吃吧。”
“嗯?”衛星星還在找筷子,“都這時候了,你還跟我客氣啥。對了,你那兒有筷子沒,我打飯走的時候忘找阿姨要一次性筷子了。”
“沒有。我不吃。”
衛星星奇怪地回頭看了閻陸一眼,沒再勸,說道:“那行吧。”
見人還在那兒呆呆地站著,衛星星樂了,順手拿起手邊的紙團朝人丟了過去:“愣著干嗎?要不就幫我找筷子,要不就自己拿著卡去食堂吃飯,在那兒站那么直,往脖子上套根繩兒再往電線桿上一系,都可以直接晾衣服了。”
嘴挺毒啊。
閻陸第一次認真地看了衛星星一眼,她穿了一件黑白格的衛衣,下面是一條墨綠色的闊腿褲。這都沒什么,關鍵那件黑白格的衛衣外面套了一件猩紅色的飛行員夾克。這醒目的色彩讓閻陸只看了一眼就自動別開目光,眼睛疼。
閻陸沒說話,拿著桌上的飯卡去了食堂。
醒來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齊鳴,林落當即又閉上眼,想今天這夢中夢做得還有點逼真,除了偶像閻陸,連人家經紀人齊鳴都夢著了。關鍵這齊鳴的容貌還挺清晰,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齊鳴見人好不容易睜開眼睛,沒兩秒又閉上了,覺得好笑,這閻陸都多大的人了,怎么還逃避現實。
咳了咳,齊鳴決定親自叫醒裝睡的某人。
“醒了?”齊鳴問,語氣很是慈祥。
“啊……嗯?”
林落條件反射地開口回答,聽見自己聲音的瞬間,她瞬間睜開眼睛,同時瞳孔急劇縮了一下,她發現自己聲音變了!
低沉了很多,甚至因為剛醒的緣故還有些啞,雖然聽著很性感,如果是平時,她估計還能跳著尖叫兩聲,但現在明顯不是該尖叫花癡的時刻。
林落深呼吸一口氣,決定再試一次:“齊鳴……哥?”
完犢子!聲音真的變了!她好端端出去畫個畫,不過看了下熱鬧,起身的動作慢了些,怎么站起來就變聲了?這個聲音再好聽也是個男的聲音啊!
林落深呼吸一口氣,回憶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背著畫板從矛邇美院校門口走出來,要去學院路畫畫。她上次交的水彩畫被教授退下來了,因為畫得太潦草,一看就是在趕作業,她想狡辯一下,說自己這是意識流印象派,但到底沒張得了嘴,乖乖把被退回來的水彩畫領回宿舍,背著畫板重新來找景色,重新畫。
模模糊糊有點大概的框架了,林落拿著顏料盤開始調色,灰澄澄的一片,其實沒什么可調的,無非就是黑瓦、灰檐、花麻雀。想趕緊畫完,好回去畫漫畫——她在網上連載了一篇漫畫,算是小有名氣,有那么幾百個固定的粉絲在追。每三天更新一次,今天是更新的日子,但林落還沒畫完,按照原計劃是可以的,但沒想到出了這么個要重新寫一遍作業的插曲。她幾乎可以想象,晚上更新的時候,底下的粉絲又會如何罵她——超兇的,她的粉絲都特別兇,特別是催她更新的時候。林落嘴角不知不覺帶上笑意,她喜歡她那群兇兇的粉絲。
街道的盡頭突然傳來一陣不算小聲的喧嘩,隱隱約約還有匆忙混亂的步伐聲。學院路上魚龍混雜,打架斗毆是常有的事兒,但這……大下午的,打群架?也太敬業了吧,午覺都不睡一下的。林落抻長脖子從畫架后面往聲源處望,手已經摸進了褲兜,拿出手機,十分熟練地按好了“110”,隨時準備充當熱心市民。
但好像不是打群架,是一堆人在追著一個人跑。惹仇家了?沒等林落想太多,她只覺得那堆人離自己越來越近,她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坐的位置剛好是這條路唯一可以通過的地方。
她低聲罵了一句,趕緊收拾東西讓道,但還是遲了一步。她只聽見一句“閃開”,接著就感覺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再然后就沒了意識……
現在她醒來,面前坐著自己偶像閻陸的經紀人,她的聲音變成了一個好聽且越聽越熟悉的男聲……
“你喊我什么?”
齊鳴不知道眼前的林落在剛才這一兩秒內已經理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兀自驚訝這人對自己的稱呼,嘴張得像被同時塞了三十個包子似的,齊鳴吃驚地看著她,重復了一遍:“你……剛才,叫我什么?”
“齊鳴哥啊。”林落愣愣地回答。
她醒來不知道為什么,看到了偶像的經紀人,不喊哥,難道還直接喊名字?
齊鳴低低罵了一聲,慌張地站起來,腳步凌亂地跑出病房:“醫生!醫生!閻陸瘋了!”
林落心里也不平靜,她咬咬牙,扯開輸液管,沒顧上穿鞋,光著腳跑到病房配套的洗手間。在即將站到鏡子前的前一秒,她緊急剎車,深呼吸三下,才顫顫悠悠邁開腳站到鏡子前。
看到鏡子里的那張臉的時候,林落雙腿一軟,差點兒站不穩,幸好她反應夠快,手及時地撐住洗手臺。
這是閻陸?
這是閻陸!
沒想到啊,林落想,她只是想離閻陸近一點,結果居然進去了。
林落盯著鏡子。
她作為閻陸的骨灰粉,就算把自己認錯了也不會認錯閻陸。只是——她朝鏡子湊近了一點,她從來不知道閻陸左眼眼角有一顆淚痣。顏色不深,淺琥珀色的,輕飄飄地落在眼角,像被上帝親吻后留下的痕跡。
雖然不合時宜,但林落還是樂了。她想,如果閻陸本人知道她是這么看他這顆痣的,估計那張向來沒什么表情的臉會露出十分費解的神情。
——閻陸受不了這種文縐縐肉麻的話,以前他剛出道的時候,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是大佬級別的影帝,當時他還會在公司的安排下開生日會,主持人讓他在箱子里抽粉絲寫的信,好死不死抽中一個寫得特別煽情的。于是大家眼睜睜看著閻陸的臉越讀越莫名其妙,神情越讀越費解,讀完之后,粉絲們非但沒看到閻陸感動或者道謝,反而聽到閻陸皺著眉兇巴巴地問,你給我解釋一下剛才那句“你是我日復一日的念想”是什么意思?
小粉絲都快被閻陸的嚴肅正經嚇哭了,緊接著就聽見閻陸嘀咕了一句“小孩子家家開什么黃腔”。小粉絲百口莫辯,她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她也不知道好好的成語“日復一日”怎么到了閻陸嘴里就變味兒了。
悶騷唄,還能為什么。林落一針見血,直指閻陸的靈魂深處。
現在想想還是覺得想樂,林落抿嘴笑了一下,她伸手點了點鏡子,落手的地方剛好是那顆淺琥珀色的淚痣。有了這顆淚痣,閻陸這張氣勢十足的冷冽面孔突然就柔和了很多,添了幾分風流,隱隱約約有點妖。果然悶騷啊……林落又笑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么,林落總覺得鏡子里的正在笑的閻陸,看著很熟悉。在閻陸本人還擁有這張臉的時候,很少可以在這張臉上看見這種真的放松的笑意,現在這張臉到了林落手上,她習慣性地笑了兩下,越看越熟悉,好像以前在哪兒見過這張放松的又隱隱透著妖的笑臉。
沒等林落從記憶深處把這張熟悉的笑臉找出來,她聽見洗手間外傳來腳步聲,應該是齊鳴帶著醫生來了。
她把手指從鏡子上收回來放到身側,慢條斯理地從洗手間出去,關門轉身的剎那,果然看見病房里圍了一群白大褂醫生,齊鳴站在為首的一個年老的醫生旁,眼底是不加掩飾的擔憂。
“我好像丟了一些記憶。”林落想了想,干脆將計就計,對著醫生說,“麻煩您幫我檢查一下。”
閻陸拿著飯卡,上面寫著“矛邇美院美術系7班 林落”。
林落。
這就是他現在這具身體的名字。
閻陸收起飯卡,手插著兜,就這么酷酷地圍著二教走了三圈,然后才意識到他好像在原地轉圈,以及他好像并不知道怎么去食堂。
愣了幾秒,他伸手攔住一個路過的同學:“你好,怎么去食堂?”
“林落!”那同學似乎很驚喜,“你答應我了?”
饒是閻陸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轉蒙了:“我答應你什么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哈哈哈!我追你追三年了,你什么時候理過我,現在突然攔著我問我食堂怎么走,這不是故意跟我搭訕是什么?啊啊啊,你好可愛啊!哎呀,沒事,你放松,其實你要是想和我說話,何必找這么蹩腳的借口呢。你知道的,只要你想,我隨時都為你翻江倒海海天一色……總之,我隨叫隨到的,嘿嘿。”
閻陸生平第一次被人夸可愛,第一次被人用成語接龍的方式告白,第一次對世界上另一個人感同身受,他很理解為什么這個人追林落追三年林落都沒答應。
“嗯。”閻陸點點頭,算作替林落聽見了這個人的熱情告白,他轉身準備走,打算換一個人問問。
“哎,你去哪兒啊?”那個人反應很快地追上來,“你要是想去食堂的話你走反了。”
閻陸頓住腳,指了指身后:“這個方向?”
“嗯。”葉停乖乖點頭,點完頭之后又自以為悄無痕跡地扭脖子看閻陸,“林落,你該不會真的找不到食堂在哪兒吧?”言辭間十分小心翼翼。
閻陸被葉停這關愛智障的語氣給逗樂了,嘴角浮過一個轉瞬即逝的笑:“你覺得呢?”
“那要是我覺得的話,我肯定希望是你故意找借口跟我搭話。”葉停用拇指摸摸鼻子,很臭屁。
“為什么?”
“一來,這么想我心里得勁兒;二來,我今天新剪了個帥到讓章魚流淚的發型,你不說看到能立馬喜歡我,起碼會印象深刻。”葉停舉著雙手,順著高聳的發尖又往上聳了聳,挑著眉直直地看著林落,“怎么樣,是不是很靈,我剛剪完頭發,你就找我說話了,這還是三年來頭一回。”
閻陸背后陡然一麻,被葉停目光炯炯的小眼神刺激得打了個冷戰。
想到這具身體的主人林落三年來都被眼前這個人追,閻陸很不厚道地樂了,但面上依舊沒什么表情,自顧自朝食堂走去。
正是飯點,食堂里人很多,閻陸正要排隊打飯,旁邊一直默默跟著的葉停大手一揮:“你坐著,我去給你買,你想吃什么,吃什么我都給你買到。我跟你說,那家烤肉拌飯的阿姨跟我可熟了,每次我去打飯,她給我的烤肉分量起碼是別人的兩倍。這不是我說,這真的是我的魅力,不管老少,不論男女,范圍就是數學里那個符號,那個怎么念來著?就是一個橫著的8,哎怎么念來著……”
閻陸被葉停嘰嘰喳喳吵得腦仁兒疼,趕緊擺手:“那就吃烤肉拌飯吧,麻煩了。”
“得嘞!”葉停蹦起來,“不麻煩,不麻煩,能跟你共同進餐怎么會麻煩!你等等我,我立馬就來!”
“沒事,不——”沒等閻陸把話說完,葉停已經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一樣“嗒嗒嗒”地奔出去了,“用急,我去買紙。”閻陸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了。
他上電梯的時候,看見食堂拐角有人賣飲料啊紙巾啊啥的。閻陸買完了紙回來,葉停已經把飯打好了,估計是以為自己被林落拋棄了,此刻他正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拿筷子戳面前的飯。
閻陸走過去,把可樂放在他面前。葉停順著可樂抬起眼睛,看見來人,立馬眼睛就亮了:“啊啊啊!林落,我還以為你走了呢!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終于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放棄不該是一個男人的作為!作為一個有擔當有膽量的男人我決定收下你這瓶可樂,雖然我從十三歲起就不喝了,原因你也知道,嘿嘿,可樂殺精,但這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我怎么也該喝了。哎,不對,我不應該喝,我要把它好好地收著,直到海枯石爛日月無光……”
“停。”閻陸皺著眉,他身為傳說中的大明星,按理說應該已經熟悉周圍陌生人的狂熱目光和不著四六的言論,但葉停這嘴炮打得也太威猛,震得閻陸眼皮一跳一跳的。
“你叫我?”葉停突然停下來,再抬頭已是眼泛淚花雙眼亮晶晶,他激情澎湃地看著閻陸,雙手迅速捧住正在拿紙擦筷子的閻陸的手,羞答答地說,“你居然這么親密地叫我……我有點不好意思啦……”
閻陸虎軀一震。
配合著醫生做了檢查,又跟著回答了一些問題,林落不出意外地得到她滿意的答案。
“可能是因為強烈的撞擊,丟失了一部分具體的記憶,但好在記憶力沒問題,總體而言對以后的生活影響不大,注意好好休息,調整心情,壓力不要太大,應該很快就可以恢復。”
“嗯,好,謝謝醫生。”林落禮貌地道了謝,不出意外地又看到了齊鳴驚訝的眼神。林落暗自嘆一口氣,由此可見,閻陸本人平時在齊鳴眼里到底是個什么形象——道個謝都這么驚訝,一開始叫聲“哥”還直接把人嚇到叫醫生了。
坐到保姆車里,林落倒沒急著參觀這對她而言的新玩意兒,她手里拿著的正是閻陸本人的手機。捏著手機屏幕中央,上下晃著轉圈,林落心里雜七雜八想了很多。
應該直接和閻陸聯系的,他倆只是靈魂互換,身邊各種東西都沒變,所以現在閻陸手里拿著的也是她的手機。而這正是林落糾結的地方,她手機屏保不管是主頁面還是鎖屏面都是閻陸,床上也貼滿了閻陸,周圍人也都知道她是閻陸的鐵粉,屬于每次一有機會就買票看真人的那種死忠粉,她平時做這些挺坦然,是因為她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這些舉動都會被閻陸本人看見。一想到閻陸現在睜眼閉眼全是自己的寫真,周圍人還動不動調侃他是她的“心肝”,再加上一個隨時看見閻陸就懟的室友衛星星……林落抖了抖,突然沒勇氣同閻陸聯系了。
“怎么了?是不是冷?”密切關注閻陸狀況的齊鳴,看見“閻陸”抖了抖,于是關懷地問。
林落連忙搖頭:“沒事。”
“還是注意一點。”齊鳴對助理小鍋伸出手,小鍋很有眼力見地遞上外套,“穿上吧。”
“嗯。”林落接過外套,“謝謝。”
披上才想起來這是閻陸本人的外套,他穿過的,林落抿住嘴,偷偷笑了一下。
她把外套換了個方向,改成搭著自己的胸口,然后閉眼睡了過去。
保姆車在夜幕里平穩前進著,路燈一盞一盞地滑過車頂車窗,光亮間隔整齊地照亮車廂,齊鳴回過頭,看見閻陸嘴角好像帶著笑。又是幾束間隔整齊的光團滑過,齊鳴再回頭,看見外套被拉高了一些,閻陸整個人半張臉都藏在外套里,睡得很熟。
齊鳴笑了一下,說到底還是小孩子脾氣。
當初閻陸剛來找他的時候,也是個小孩子,脾氣倔得很,讓閻陸改個名字,“閻”字兒里兇氣太重,閻陸就是不改,撇著頭面無表情地瞪著他,硬生生把他瞪服軟了。當時他舉起雙手投降:“好好好,不改。”
那之后的很多時候,齊鳴對著閻陸都只能舉起雙手投降,不上綜藝就不上吧,走實力演員路線;不開粉絲見面會就不開吧,反正開了閻陸也只會嚇哭粉絲;采訪的時候不想說話就不說吧,反正說了也說不出什么好話……這么幾年了,齊鳴自詡算是一個了解閻陸、和閻陸關系不錯的人。
這次讓閻陸一個人被狗仔追著跑,確實是他的失誤,沒多派幾個人跟著,閻陸本來就是路癡,不知道怎么就跑進了矛邇美院那條街上,莫名其妙撞到了一個正在寫生的學生。幸好最后問題不大,不然,齊鳴苦笑一聲,他大概真會上去和記者拼命。
閻陸是他這一輩子最完美的作品,無法再復制,更無法被超越。
齊鳴心里深知這一點。
好不容易吃完這頓飯,閻陸覺得整個人命都去了半條。
葉停話太多了。
閻陸現在坐在宿舍里,感覺耳朵里都還有回聲,立體回響著葉停那亂七八糟的成語接龍和一驚一乍的“啊啊啊”。
“閻陸這貨怎么又上熱搜了?”衛星星叼著根冰棍兒,一邊泡腳一邊刷微博。
嗯?
閻陸挑眉,轉過頭看衛星星。
“早跟你說了他就是個花架子吧,非得跟我爭閻陸是有靈魂的人,有靈魂的人能三天兩頭上熱搜?有靈魂的人營銷手段這么溜?有靈魂的人天天粉絲控評?好好的一個大滿貫影帝搞得跟八線藝人似的,丟不丟人。這叫什么?這就叫得了便宜還賣乖,既想有口碑又想賺錢,兩邊都丟不了,怎么那么貪心,直接去寫篇《魚和熊掌皆我所欲》得了……”
衛星星日常埋汰閻陸,她說完這一隊比閱兵還整齊的吐槽,罕見地發現坐在對面的林落并沒有反駁她,而是一雙眼睛高深莫測地盯著她,盯得她頭皮發麻。
“干嗎!你有意見哦?我跟你說了,你喜歡閻陸是你的自由,我討厭閻陸是我的自由,我沒阻止你把墻貼得跟閻陸個性板磚似的,你就也別上來阻止我說閻陸不是那樣的人。我管他是什么人,我看他第一眼就覺得不是好人。”
閻陸低聲笑了一下,有點意思。
他就在這具身體里待了半天,就遇到這么多有意思的情況。林落這人不簡單啊,單憑自己一人之力,居然在這堆亂七八糟的混亂里活下來了。
說到熱搜,閻陸指紋解鎖,打開林落的手機,不出意外地又看到了自己的壁紙,他見怪不怪地掠過,直接打開微博,熱搜上赫然掛著“閻陸 失憶”“閻陸 狗仔”“閻陸”“心疼閻陸”等一系列衍生詞,這架勢儼然已經把熱搜全面包圍了。
這其中肯定是有點水分的,閻陸對齊鳴那一套宣傳手法很熟悉,九分真混著三分假,湊足滿滿十二分的熱度。他挑唇笑了一下,這么旁觀自己從前的生活,其實感覺很怪,但莫名又很爽。
失憶……虧林落想得出來。
閻陸翻身跳上桌子,手指在身側敲了敲,他現在還不想回去自己的身體。其實,還挺好玩的嘛,這群藝術學生個個怪得跟三角雞蛋似的,他很好奇明天會發生什么。再說了,林落不是剛想出“失憶”的法子嘛,就這么回去了,不是浪費了齊鳴這一通煞費力氣的宣傳。
手機屏幕上已經按好了自己的號碼,閻陸想了想,又把那串數字給刪了。鎖上手機,閻陸準備洗個澡睡覺。
林落是在晚上想上廁所的時候發現問題的。
她現在擁有的是閻陸的身體,她現在是個男的,她要怎么上廁所?
——這不是方法論的問題,這是世界觀的問題,她……她是很想直接上手……但是,這不太對啊,她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平時上課臨摹石膏像挺順手的啊,按理說她一個學藝術的,對人體的了解程度不會太淺,但是,這不太對啊,她好像還不能那么“彪”……她怎么覺得有點喘不上氣,同時臉就像被火燒了一樣呢?
林落深呼吸一口氣,夾著腿,又從廁所里出來了。
也管不了什么閻陸知道她是腦殘小迷妹這種臉面問題了,現在生理問題更重要。林落抓起閻陸的手機,迅速按了一串數字給自己打了過去。
快點……快點……快點接啊!我要憋不住了!
林落欲哭無淚,都這么晚了,閻陸到底在干嗎,為什么不接電話,為什么?
林落恨不得把兩只腿絞成麻花,緊緊夾著,動也不敢動,又給閻陸打了一次電話,還是沒有接!他到底在干嗎?已經睡了嗎?這么早嗎?不可能啊,宿舍里的燈都還沒熄呢!
算了,不管了,林落咬咬牙,手指噼里啪啦迅速敲了一條短信發過去,然后扔下手機直奔廁所。
閻陸洗完澡回來,臉上帶著不自然的紅,他打開窗子,透了幾分鐘的氣。洗澡前他自己做的決定——暫時不換回身體——已經被他自己推翻,使不得使不得,還是得換回來。
等臉上不自然的紅暈下去了,躁動的心也平靜了,閻陸才慢吞吞地關上窗子。他打開礦泉水喝了一口,同時拿起桌上的手機,看見有個沒標聯系人但很熟悉的號碼發來了一條短信:
“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真的憋不住了,抱歉抱歉!”
閻陸一口水就這么噴了出來。
什么意思?說清楚!不是故意什么?憋不住又是什么?她拿著自己的身體干了什么?抱歉個什么?什么意思哎,有話能不能說明白點?
閻陸連忙把電話撥了過去,第一次沒接,第二次接了。
“喂?”電話那邊的人猶豫了一下。
閻陸聽著這熟悉的自己聽了二十幾年的聲音,沒來得及感慨什么,開口第一句就是:“你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