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這一覺,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轉。她自覺精神好了許多,腹中開始感到饑餓,剛準備喚人,卻看到一張熟悉的,帶幾分憔悴的臉龐出現在榻邊。
“彩星?你怎么來了?”
彩星拿袖口擦著眼角,盡量忍住眼淚道:“當年小姐放我出去嫁入,我不想累贅你追隨風先生,又想著有霽月身邊伺候,便出了府。上個月聽說小姐要成親了,我緊趕慢趕從成都過來,沒承想,沒承想......”
她嗚咽幾聲,又隨手擰了身邊的霽月一把,“這死丫頭就是這樣伺候小姐的。”
“哎,你別打她,不關她的事。”
霽月在一旁委屈地漲紅著臉,如云也無奈地笑了。墨家對下人從來寬厚,反倒是年長的大丫頭們,總管教幾個小的。
如云想著為霽月解圍,于是道:“我餓了,霽月,快去弄點吃的。”
“想吃點什么?我一直沒讓廚房熄火,隨時備著呢。”屋角居然站著柴瑋軒,這時,他冷不丁來一句,倒讓如云吃了一驚。
“你怎么還在這?”
“我日日都在這,什么叫‘還’?”
想起霽月昨日的話,如云沒再繼續和他拌嘴,何況她是真的餓了,“好吧,既然都是現成的,煮碗荷葉粥,下點雞湯銀絲面,霽月,你再去弄個小份雞豆花來。我也說不清楚自己現下想吃什么,都準備一點,看等會什么對胃口。”
病人最重要的就是有食欲,霽月高興地領命下去。如云拉起彩星的手,示意她坐下,彩星哪里肯坐。
“你再扭捏,我可要生氣了,當初我發還你們身契,你們便不再是奴籍,咱們是朋友。霽月愿意跟著我,那是她的情誼。讓你坐你便坐下,莫非要我抬著脖子跟你說話?”
柴瑋軒也搬來一張圓凳,“坐吧,聽你們小姐的,她脾氣大著呢,現下別惹她。”
如云笑瞪他一眼,柴瑋軒咧嘴一笑,“你們聊,我去幫霽月弄好吃的。”
彩星惴惴地坐下,看著自家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眼中全是關切和心疼。
“你既然千里迢迢來了,可有何打算?我身邊缺人,王府深宅大院的,新人我也用不慣。雖然你知道我是個省事的,但身邊就霽月一個,也實在轉不開。”
“小姐,這不用你開口,奴婢就是為你來的。老爺夫人走得早,墨家對我們下人恩重如山,別說奴婢,就是芝蘭、杏碧、杏桃幾個,也都盼著小姐召喚。”
如云溫和一笑,正色道:“留在我身邊可以,不過這自稱第一就得改,咱們自小一起長大,我拿你們當姐妹,不要你們的身契,你們也不用再入奴籍,私下里別再對我自稱奴婢。”
彩星眼中淚光閃動,發不出聲音,使勁點了點頭。
“還有,你來了中原,你的夫家怎么辦?我記得當年娘親給你找了一戶做蜀錦的商人。他若愿意,可以到府里當差,幫我管外面的事,或者想在汴京城里做點小生意,我也可以幫他。”
“小姐,你還是病人,不該事事想這么細。不瞞小姐說,我丈夫是個好人,當年老爺夫人有恩于他,他聽說要來中原照顧小姐,便結了成都的生意,帶著幾年辛苦攢下的一點薄產,跟我一起來了。反正成都沒了老爺的照拂,他也艱難。他預備著等安定下來,在城邊上租個便宜的鋪子,再做回老本行。”
如云點頭道:“能遇上良人,是你的福氣。都不是外人,他也不必另尋什么地方。林府在南十字大街上有兩間鋪子,這兩年無人打理,都空著,他若愿意,就拿去用吧。”
彩星又高興又猶豫,“這,這城中的繁華地段,這太好了,只是......”
如云笑道:“我這房租可貴,你去霽月那里支一千兩銀子,整理店鋪,進些上等蜀錦。在汴京城的繁華地段開店,不是能糊弄的,要做就做好。每月鋪子里的利潤,我和你家姑爺二八分成。”
“小,小姐,這這么行?我們給您做事,領工錢就好。”
如云慢條斯理道:“你不懂,我這是為長遠,汴京城里賣錦緞絲綢的不少,可唯獨缺蜀錦,做得好了,可是你家小姐掙下的私房錢。我就投兩間鋪子,一點本錢,其余的里里外外都得你那口子張羅,長遠看,二八分成我可是占了大便宜。”
“小小云,你什么時候懂生意經的?快吃東西吧,還掙私房錢?你要什么到我府里去拿。”
霽月領著幾個小丫鬟進來擺上碗碟杯盤,彩星忙起身伺候如云凈了手臉,小口喂著荷葉粥。
如云一邊吃,一邊瞪柴瑋軒道:“你懂什么,‘用人取人長’。彩星的夫家姓黃,本是成都有名的蜀錦商,只因生意做得大,惹知府眼紅,被誣告下獄,占了家產。咱們的黃姑爺在蜀錦生意上,可是把好手,本姑娘投下這生意,說不準就靠著它,成汴京首富也未可知。”
見她精神比昨日好很多,柴瑋軒心情好大,打趣道:“得了吧,租一匹中等老馬都要給半袋金瓜子的人,還‘首富’?你先讓彩星給你守住現有的家產才是正理。”
一個軟枕砸向柴瑋軒,他伸手輕輕抓住,彩星不了解這兩人平日的相處方式,想著人家好歹是位王爺,忙解圍道:“瑞王殿下有所不知,當年若不是我家那口子的冤情偶然被老爺知曉,救了他性命,現在哪還能跟著奴婢來汴京再伺候小姐。所以,他不圖別的,就算是一輩子為小姐看守產業,也是應該的。”
柴瑋軒捏著手里的軟枕,想到剛才接的枕頭沒有半分力度,料知如云只是強打精神說笑,當下也不再鬧她,只對霽月吩咐道:“你家小姐剛醒,別讓她坐久了,吃東西也得一點點慢慢來,再吃一點就讓她再躺下。”
說完又對如云道:“我給你帶了些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來,都讓何希放在書房了,我去讓他們理兩件出來,等你午睡醒了給你玩。”
雖然吃驚于柴瑋軒的細心,但如云自己確實很乏,懶懶地躺下去挨著枕頭就睡得天昏地暗。
每日醒得少睡得多,柴瑋曄雖不是日日來,但唐婉卻每天來陪如云說笑。柴瑋軒更是除了進宮,每日只在林府逗留,若不是皇后管著,幾乎要在林府住下,瑞王府一切稀奇玩意兒都往這里搬。
唐婉天天變著花樣帶來各種吃食,有時是印湖樓新出的時興好菜,有時是她親自下廚烹制的精致小點,樣樣色香味美又適合病中調養。柴瑋軒打趣說,要薦她去做宮中御廚。
每天,如云睜開眼睛都能看到最新鮮的扶桑花,有時是柴瑋曄親自送來,在她睡夢中輕輕放下又匆匆離去,有時是瑛王府的總管周余德捧過來。每當這種時候,周余德都是在柴瑋軒鄙視的目光壓迫下哆哆嗦嗦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