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笑:“辛普森太太,你是個很有個性的西方人。”
啼笑皆非,這時候我居然還能笑的出來。
我知道,我并不是不傷心,不痛苦,我只是知道,活到這個歲數,再難的事,都知道平和面對,死亡,誰都有那么一天。
愿真的有極樂世界,有耶穌,有上帝,愿他們能在另外一個世界,多眷顧這個女孩。
遺體告別是在殯儀館進行的,真正到場的,除了我們一家三口,就只有辛普森太太跟韓國泰,還有明惠身前任職學校的幾位同事。
我對他們的到來表示感謝,人走茶涼,人家能來已經不錯了。
茉莉跟我一起站著,媽媽久久地望著靈堂上的遺像出神,面色平靜。
韓國泰一直跪在明惠的遺像前,辛普森太太抱著孩子嗚嗚地哭,最后孩子也跟著一起哭。
尸體火花后,韓國泰把明惠的骨灰送到了當地最好的墓地,并在室內給她買下一個專屬牌位,她的骨灰并沒有入土為安。
我對此沒說什么,與其躺在潮濕陰暗的地下,還不如放在人來人往的室內墓地更好,生前那么寂寞,死后就熱鬧一點吧。
我們一家給明惠戴了一周的孝,韓國泰難得的請了兩天假料理明惠的后事,自始至終,除了那天在太平間,我沒再見過這個男人掉一滴眼淚。
辛普森太太帶著孩子在我家住了幾天,沒事我就抱著明惠的小兒子,逗他說話。
“你知道嗎?”我會說,“生命不過是幻想,一切都不值得?!?
他胖乎乎的小手抓著我的衣領不放,玩得起勁。
我把臉貼著他的小臉。
我說:“很久很久以前,我與你一樣小,一樣無邪,一樣無知,但你看看現在的我,你看看?!?
她瞪著我,眼睛澄圓,清澈,直看到我的腦子里去。
我悲哀地問:“為什么我們要來世間走一遭?為什么?”
他什么也不說。
媽媽接過孩子:“你該去休息了,找個時間,跟孩子的父親把孩子的撫養權說清楚,我不允許你養這個孩子,他是有父親的,你別給自己找麻煩,你對明惠,已經盡到朋友的責任了。”
我呆呆坐著,不予回應。
媽媽說的都對,我也都懂,可我答應過明惠,會照顧她的孩子,她尸骨未寒,我不能言而無信,都說死者為大,我要尊敬死者。
明惠走后半個月,一位律師找上門,在我們家客廳里,我跟辛普森太太,還有媽媽,我們面面相覷,并接待了她——是位女律師。
“這是賀明惠女士的所有財產,房產兩處,市值約兩千萬,一處在市內,一處在郊區,各類基金,約五百萬,還有活期賬戶余額一億人民幣,其中這一億人民幣有五千萬用作了孩子的教育基金,剩下的所有財產,全部歸江南女士所有,這是委托書,請過目,沒意見的話,就在上面簽字,所有的財物即刻轉到您名下?!?
女律師推了推眼鏡,波瀾不驚地看著我,我跟媽媽對視一眼,她率先開口:“對不起,這些東西我們都不能要,我們也不會簽字,請把這些給孩子的父親,我們與委托人并沒有這種親密關系?!?
女律師為難地看著我,心里肯定在想,還有這樣的傻子?居然有錢都不要?
我也開口:“我媽說的對,這些資料請先留給我,我會帶著他去找孩子的父親,具體怎樣,我會在三天后答復您,可以嗎?”
律師很爽快,收起資料,遞到我手上:“當然可以,請盡快聯系我!”
我說好,并起身送她。
女律師走后,辛普森太太激動地問我:“密斯江,你為什么不簽字,這是明惠小姐留給孩子的錢?!?
我握住她敦厚的肩膀,安撫她的情緒:“辛普森太太,請冷靜,我生平第一次見到這么多錢,實在太震撼了,請容許我平復一下,另外,我必須馬上去見韓先生,麻煩你跟家母照顧好孩子?!?
媽媽插話:“江南,你要怎么跟孩子的父親說?最好的方法,當然是把委托書跟孩子一起還給他,你別頭腦發熱?!?
我一陣頭痛,這兩個中年婦女,一個怪我沒簽字,一個怪我多管閑事,我都快被拉成兩半了。
我松開辛普森太太,轉身抱住媽媽:“江女士,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請你也別激動,你女兒不是見錢眼開的人。”
半個小時后,我在韓國泰的辦公室見到了他,他遣退了秘書,偌大的辦公室就剩下我們兩個人。
果然是高人一等,連辦公室都比我家的客廳還大。
他坐在我對面,臉色如常,明惠的離去似乎沒對他造成多大影響,他看住我,眼睛晶亮,淺笑道:“江小姐,我聽辛普森說了,你們一家很照顧我的孩子,對此,我表示萬分感謝?!?
我一陣心煩,懶得兜圈子,甚至都不正面回答他的話:“看來韓先生,是真的忙啊,孩子的媽媽走了,你居然能把孩子扔在一個陌生人家里十五天,不聞不問?!蔽页爸S道。
“不,江小姐不是陌生人,我一早就說過,你是明惠最好的朋友。”
我瞪著他,他也看著我,然后我開口道:“你老實說,明惠走了,你并不傷心是不是?”
我終是沉不住氣。
他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又給我眼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才緩緩開口:“我說過,人死不能復生,江小姐,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的意思,況且,傷心不一定要表現在臉上。”
姜還是老的辣,他嗆得我啞口無言,我來了這么久,他也不問我來做什么,為什么急著見他,居然還慢悠悠地陪著我閑聊。
我抽出包包里的文件袋,推到他跟前:“這是律師給我的,是明惠所有的財產,當然,我知道,這些錢都是韓先生給她的,但她把這些都轉移給了我,包括……孩子的撫養權!”
我說前面那些話時,他頭都未抬,還是最后那幾個字有分量,他一瞬不瞬地盯住我,仿佛我在講一個笑話。
我回答他:“千真萬確,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他并沒有看,而是垮下肩膀,他了解明惠,知道我說的,一定是明惠決定的,所以,他不需要看,他也不在乎那些錢。
“江小姐,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愛她,自從認識她以后,除了我老婆,我沒再招惹過其她女人,她要什么,我都給她,哪怕她不完整了,我也跟她保證過,會永遠愛她,但她還是不信任我,居然把孩子的撫養權給了你!”
我眨了眨眼睛,正色道:“單從物質上來講,韓先生一定是對她好的不能再好了,律師告訴我突然能擁有這么多錢時,我差點暈過去,但你不是什么都能給她,我想,你懂我在說什么,你給的,并不是她非要不可的,而你不能給的,卻恰恰是她所強烈需要的?!?
他抬起頭,眼睛微鼓:“江小姐,你是聰明人,我們這種人,是不能放棄家庭的,我有家族使命在?!?
“這些事,韓先生不必向我解釋,我不過是個外人,你跟明惠之間的事,也是你情我愿的,我沒資格多說,我今天來的目的只有一個,除了孩子那五千萬的教育基金,我全部還給韓先生,請韓先生允許我來照顧你們的孩子?!?
說完,我們四目相對。
他突然笑了,笑得無比輕佻:“你來照顧孩子?據我所知,江小姐一個月的月薪不過七千左右,你還有年邁的母親跟年幼的女兒要養,你有什么能力撫養我的孩子?”
我被他的直接刺得頭頂冒青煙,仍舊保持平靜道:“這些都是事實,我也不會辯解,但我答應過明惠,會照顧她的孩子,所以……”
“不可能!”他提高嗓音,瞪著我。
我微微一笑:“韓先生,別激動,你應該清楚,你的家人不會接受這個孩子,即便他在你們家里長大,你的妻子也不會視如己出,這對孩子會有很深的傷害,你確定要自己養這個孩子嗎?”
“當然……”他無比堅定。
“那我們只有法庭上見了?!蔽沂掌鹞募?,準備起身。
他突然道:“江小姐,你能告訴我,我對她那么好,她卻仍舊不信任我嗎?”他放軟語氣。
我把文件收進包包里,回道:“因為韓先生并不是真的愛她,這一點,我想你比我清楚?!?
“我還不愛她?你看她住的房子,擁有的錢,連傭人都是英國的,我還要怎么對她好?我自己的老婆都沒受過這種待遇?!?
我看住他:“據我所知,韓先生一年去她那里的次數不過六七次而已,成年人每周的性生活次數是三到四次,降低標準,算一周兩次,一個月也有八次,一年是九十六次,你們在一起五年,她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我想你比我清楚,你沒去她那里的夜晚,都在哪里留宿,你以為她真的不在乎嗎?當然,我也不會傻傻的認為,你是回了你妻子那里,這樣,你還敢說你有多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