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和把玩著手里的萬寶龍鋼筆漫不經心地說:“易捷最近一直有不良雇傭的新聞傳出來,什么毀約應屆生,發年終獎前一天裁員這類的,這很正常,我說過現在資本寒冬,杜衡也不是慈善家,如果不是沒錢他也不會賣公司,有什么問題嗎?”
“有問題,當然有問題,”許知恩瞪大了眼睛:“你也不想買一個公司,有這茬破事跟著吧?”
宋祁和一臉無所謂:“我不在乎,他不肯走人不過就是因為錢不到位,鬧成這樣也不可能再留下了啊,等我買了公司,給夠錢就是了。”
“且不說你最后能不能順利買下易捷海淘,就算真的買下了,這也不是錢的問題好嗎?”她想到自己在睿星和前一家忽然倒閉的公司里收到的待遇,不得不感同身受。
宋祁和扶額道:“許知恩我就不懂你了,明明很簡單的事不知道在犟什么東西,怎么,又想多管閑事了?收購走到這個階段你給賣家留下一個壞印象對你有什么好處?”
“我和事件的本人談過了,他今年年初查出來患有心肌炎,之后就被自己的主管約談,績效打得極低,應得的獎金一分沒得不說,還被人事逼迫主動辭職,哼,連裁員的賠償金都不想給,他這種身體情況,看病是要花很多錢的,一時之間也不太可能找到下一份工作,這點錢可是人家的救命錢,易捷也真是做得出來...后來他還被同事孤立,被監視,被迫搬離自己原有的辦公位,保安還幾次三番阻撓他上班...”許知恩的聲音里充滿了輕蔑和鄙夷。
“所以呢?”他輕描淡寫地問。
“所...所以?”許知恩不明白這在她看來是天大的冤屈面前,宋祁和怎么還能這么淡然。
“這世上的不公平千千萬,每天都在上演,或者說公平是特例,不公平才是常態,你管得過來嗎?”
“我看到了就要管!這是信息時代,沒有不透風的墻,通稿我已經擬好了,易捷的平臺不能發還有其他很多地方可以發,我就不相信這天底下還沒處講理了,現在都是用人單位強勢,員工是弱者,你猜輿論會傾向誰?”
她丟下這句話甩門離開了,留下宋祁和無奈地小聲嘀咕了一句:“到底誰是老板...”
許知恩迷迷糊糊地隱約覺得有人替她摘了的眼鏡,她吸了吸口水睜開眼,發現自己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小心著涼,去床上睡吧。”王澤凱柔聲說道。
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抱怨道:“累死了。”
“我起不來,抱我。”她張開雙臂。
他寵溺地看著她,無線溫情地微微一笑,抱起她走到臥室,輕輕放到床上,她還直攬著他的脖子不肯放手。
“別鬧,我今天還要開夜車呢,圈子的開機頁廣告,今天在后臺發布了一下,發現尺寸不行,有些手機屏窄的部分內容會被擋掉,要調整一下。”
“哎呀,這些你不用說給我聽,都回家了能不能不聊工作。”許知恩捂著耳朵。
王澤凱笑道:“怎么能不匯報呢,你現在可是甲方大人。”
她嘻嘻一笑:“那甲方大人現在想跟你干點別的。”
“今天不行。”
“為什么不行啊?”她忍不住朝她不該看的地方看了一眼。
王澤凱無奈道:“不是這個不行,是我真的有作業要做,否則明天晨會上交不了差,你知道我們乙方很苦的,人微言輕…”
許知恩老大不耐煩地撅著嘴“哎喲”了一聲。
他洗完澡出來,兩個人一人一臺電腦無聲地各自工作著,時間一分一秒劃過,眼見著就過了凌晨,王澤凱的圖改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哦對了,我今天聽林怡說你們最終還是決定要和顧純解約?”他問。
“嗯。”
“你也同意?”
“我不是同意,我是妥協。不過我覺得以她的性格來說,或許確實并不一定適合做這行,怎么說呢,遠離網絡和公眾的視線一段日子對她來說也許是好的,畢竟她還年輕,等這段風聲平靜下來,還可以好好想想以后究竟想做什么。”
“她知道了嗎?”
“我不知道林怡有沒有正式通知她,最近都在忙別的,公司還有一大堆事呢,又讓我去搞什么收購,真是受不了,”許知恩看著王澤凱的表情問:“你擔心她?”
“嗯?哦,有一點,畢竟街里街坊的…而且人很脆弱的,可能你無意之中的一言一行,你覺得并沒有什么,但每個人的累加起來就會讓別人陷入很深的黑暗之中,也因此我們才更要有敬畏之心...”
“那我明天有空去問一下林怡吧。”
“嗯,睡覺吧,”他們依偎在一起:“明天又是很長的一天。”
第二天一篇關于易捷暴力裁員的文章引爆各大社交媒體和應用,題目還挺文藝,叫《易捷向來輕別離》,通篇鋪陳概述了整個事件的過程,講了自己從患病確診到被逼離職,不合理績效,被排擠監視,被保安驅逐的整個經歷,很客觀也很理智,不文藝也不枯燥,沒有控訴也沒有過分的情緒表達,只有對遇到這種事情的人的忠告,就內容來看充斥著許知恩的手筆和風格。
“張總,”她去易捷海淘拜訪的時候,故意露出為難的表情對張濤說:“我們公司初涉電商領域,宋總的意思錢多錢少不重要,但是希望跟一家干干凈凈的公司合作,現在出現這樣的問題,我們很難辦啊,希望貴司盡早妥善解決。”她發現自己打起官腔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是是是,抱歉給許總造成困擾了,易捷總部已經在商量處理對策了。”張濤忙不迭地應聲道。
“嗯,哦對了上次走的匆忙,還沒有跟你細聊,不知道今天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
這時許知恩的手機響起,“抱歉,”她說:“我接個電話。”
“請便。”
來電的是吳靜,“喂?”許知恩說:“怎么了?不是說了我今天上午要外出嗎?打電話給我有什么事?”
“許,許總,你快回來一下吧!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了?”
“顧,顧純在她的直播間直播...直播自己跳樓...”
“啊?!”
“我發一個鏈接給你,你邊看邊回來吧!”
她趕緊回到易捷的辦公室抓起和她一同前來的任梁,來不及打招呼就沖出門外。
直播里顧純站在高處,從上往下舉著手機,向樓宇外伸著手,像是在迎接風的擁抱,她的精神狀態看上很不好,搖搖欲墜的樣子讓人看著心驚膽戰。
可怕的是直播彈幕里的評論,居然還有人慫恿她:“跳啊,你倒是跳啊。”
“別站著不動,兩眼一閉,跳下去就沒事了。”
“矯情,有本事就真的跳啊。”
“臥槽居然直播自殺,也是沒誰了。”
“想紅想瘋了吧。”
別刷了,求求你們別刷了,許知恩心里默念,她不是在炒作,她是在求救啊!
她想在生命的最后,接受來自人們的哪怕一點點善意,你們怎么就是看不懂呢?為什么還要一步步地把她逼入深淵?!
語言不能殺人,但你們都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