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見她的時候，明明滿眼溫情，面上也總是淡淡笑意，真想不到她有這個時候，暮晚的眼睛很像她十年前的樣子，總是暖暖的。

暮晚心泛起心疼，為了如今的好日子，爹娘付出了多少，沒人比她了解娘親的心有多柔軟了，可是她卻有這樣的過往，即使高高在上，卻滿身孤寒。

郭璃伸出手指，輕輕撫向畫中人的臉，有些不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就這樣冰冷，但那種威嚴，卻是人人心之所向。

李昔看向郭璃，握住她另一只微涼的手，對她一笑，心道放心，我會讓你永遠開心快樂，不用獨自支撐。

郭璃回握住他。

南溪拿出下一幅打開，確是一幅戰后曠野圖。

穿著不同軍服的將士，姿態各異的倒在地上，地上的血已經成了暗黑色，吃飽后的烏鴉站在被戰火焚燒過的枯樹上，一雙眼睛無神的看著遠方。

楚國的龍旗孤獨的飄揚著，敵人的旗幟早已踩的看不清樣子了。

李昔是太平天子，哪里見過這樣的場景。

以前聽旁人說起，難以體會，都說創業艱難，可他到底沒有體會過。

如今的楚國，是將士們九死一生換來的，前云南王在是十年戰爭中，耗盡心力，歸國后，不過三四年，便去世了。

這畫，普通人看了，怕是要做噩夢的，可是當初的將士們，就睡在累累白骨旁，聞著沖天的血腥氣。

郭璃對李昔道：

“陛下一定要創造一個史無前例的盛世，才不負這些人的血汗。”

李昔目光堅定，并未多言。

再往下看，有歷代畫家的畫作，也有南祺自己的作品，可以看作是前云南王短短一生的描繪。

看完這些畫，大家不勝唏噓。

南溪將畫一幅一幅放回去，仍將長公主的畫放在最上面：

“最后那些年，伯父總是看這張畫，所以這張畫一只都在最上面，打開箱子，就能拿到。”

郭璃道：

“先王爺用情也是至深了，可惜兩人最后形同陌路。”

南溪收起箱子，轉移話題道：

“所以兩位帝師最后能在一起，相守后半生，已經是十分幸運了。

”

暮晚道：

“人間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爹娘也是先經歷了那八九，才得了剩下的一二罷了。”

郭璃碰了碰她的手臂，暮晚回頭，與她相視一笑。

知道如今的日子來之不易，那更不能辜負父母的心，一定要活的開懷。

“南溪哥哥，你帶我到院子里轉轉吧，王府里我小時候來過，卻沒有進過這所院子。”

南溪心知她說要給李昔和郭璃相處的時間，便對李昔道：

“陛下，我們先出去了。”

李昔點點頭。

二人走到院中，月亮已經出來了，半隱在層云后面。

走到院子角落，紫藤架下，卻有一架秋千。

南溪道：

“這是伯父出征歸來命人建的，建好了，卻從來沒有人坐過。”

大家都知道他是想建給誰的。

暮晚坐到秋千上，微涼的晚風拂過面頰，仿佛涼涼的手指。

二人出去之后，李昔牽著郭璃的手坐下。

“那日我不得空去接你，今日特意讓王府安排了賞花宴，遠遠看你一眼，廖解相思。”

郭璃道：

“我都知道，你有重任在身，我又豈是那等計較的人，你若為我耽誤了國事，我才要不高興。”

燈火幽微，李昔見她近在咫尺的臉，心下甚安，忍不住摟過她，靠在自己肩上。

“你放心，我會好好護著你，絕不會像云媚長公主那樣，苦苦等待，不得不放棄的。”

“長公主雖然悲苦，卻也得到了一個人的真情，我已經比她幸運許多了，我的愛的人，是一國之君，用不著犧牲自己的感情。”

“璃兒，你一定要記住，無論我做什么，都是為了你，你斷不可為了任何事，與我生了嫌隙，我們就在皇宮中做一對眷侶。”

“有你這句話，我便足矣。”

看她滿心信任的靠在自己懷里，有些話，李昔突然說不出來：

“最近，我為一些國事頭疼不已。”

“何事？不知我能不能替你分憂。”

李昔嘆了一口氣道：

“二十年來，父皇極為注重發展，提拔了許多人才，天下興起了許多新興家族。而楚京里原來的勛貴人家，大多是在五國之戰之時，立過功勞的，這些人骨子里就帶著驕傲，新舊門閥勢力交鋒，影響朝廷上下運作，也使楚國前進的步伐慢了下來。”

郭璃道：

“這些都是正常的，楚國頂尖的貴族之家，府庫都滿了，怎能不被人眼紅，但這些都是他們的族人掙來的，自然不肯拱手讓人，陛下只要找到制衡的點，就好辦了。”

這些李昔都懂，也不是他今天主要要和郭璃說的：

“近來兩派處處較勁，我中宮無人，所以兩派博弈，要我擇兩派的貴族女為后，你的父親雖然做了鄭家的女婿，卻是個中立的，沒有什么勢力支持，鄭家又是日薄西山。”

說到這里，郭璃哪里還能不明白，李昔不能娶她做皇后了，所有的話，都是為了這個做鋪墊，可是如今已經不能后悔了，如今拒絕入宮，他作為一國之君，如何忍得旁人拒絕他。

見郭璃不說話，李昔忙道：

“你放心，我也不會娶別人為妃，兩派的人，我都不會選，我只要你做我的皇后，我會向母后建議先選妃，你先低調入宮，我安排你為妃位，到時候咱們早日生個皇子，我就冊封你為皇后。”

郭璃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早就知道這個朝代，等級森嚴，想她這樣的身份，想要做皇后，幾乎是無稽之談，可是心里總還是存了一絲念想，想得到他全副真心，珍重以待，能夠名正言順的和他并肩，治理出一個太平盛世來。

李昔還在自顧自說著，不知道是想勸服她，還是勸服自己：

“這期間，我會盡力提拔你父親，任用你哥哥郭義山，還有你在黔州那幾個堂哥，為你造勢，穩穩的將你送上后位。”

郭璃斂下眼中情緒，起身像李昔行了個禮：

“多謝陛下為我打算。”

李昔看她低著頭，不肯看自己，心中一痛，站起來擁住她：

“我也是不想你置身危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