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瑤一向處事淡然，周安從未見過她情緒如此激烈過，被嚇了一跳。眼前的景象，王瑤都說是處置得當，那遙想當年，兵兇戰危之時，兩個小女孩家人皆歿，該當如何掙扎求存，可見一斑了，也難怪王瑤把長平門看做是家，不容許有任何人來破壞。

三人雖然已經盡量找了個偏僻角落低聲交談，可此地畢竟地小人多，躲也躲不到哪里去。而其他人均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閉目養神，他們三個這時候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這時，三人不遠處躺著的一名四五十歲的婦女，慢悠悠爬起身走到三人身邊，有氣無力地低聲道：“幾位是今天剛進來的，有沒有吃的，孩子實在餓得受不了？”

女人長相清秀，卻蓬頭垢面，身上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周安順著她走過來的方向看過去，那里還有一名二十來歲的女子，摟著一個小男孩，正雙目無神地看著這邊。

周安幾人雖然出門在外多帶避食丹，可儲物環里還是有些干糧，她正想拿出來，王瑤卻道：“沒有，我們本是路過，被官差碰見抓進來了，還沒來得及備下糧食?！?

“唉。”女人嘆息一聲，“作孽，那你們還是省點力氣少說話，這里吃不飽的?！?

周安詫異地看了王瑤一眼，見女人又回去躺下了，這才悄悄低聲問王瑤：“阿姐，我還有些干糧，為什么不給他們?！?

王瑤看著女人離去的方向，搖搖頭，“你那一點，也就夠一個人吃兩天，若拿出來，其他人都會來問你要。你若是給不了，徒遭怨恨。”

“他們又不是我們對手，我不怕怨恨?！敝馨部纯粗車?，皺眉道，“原來這些人萎靡不振是因為吃不飽，難道是官府貪污？”

“貪污之事逢災必有發生，但他們吃不飽不完全是這個原因。此時人群聚集，若是吃得太飽，一旦發生動亂，官府難以遏制，所以賑災都是半饑半飽。況且壯丁都被抽調去做工了，糧食首先要供應工人和士兵，閑雜人等就要省下些口糧?！蓖醅幷f完，又看了一眼周安，“小妹雖然失去記憶，一定出生在富裕人家。你若沒有修為在身，如此行事，只怕會死在這里?！?

周安臉色尷尬，張張口，無言以對。

狼王這時也湊過來，“我說你們還聊上了，我們得盡快離開這里。我可不想真去做苦工，惹得我性起，這里的人全殺了。”

王瑤臉色一沉，“我就是知道王兄行事隨心所欲，剛才若讓你出手，在場之人難以幸免，所以才攔住你的?！?

“二妹倒是好心?！崩峭鹾吡艘宦暎叭缃襁@里人更多，要硬闖出去，豈不更造殺戮？”

王瑤沒有說話，她看了一眼周安，沉默片刻，這才緩緩道，“此事于狼王又有何難。你既然能化身青鳥，飛出區區一座寺廟，在城外布下傳送陣，我等無聲無息離開便是。”

周安臉色一變，雖然她也知道未必能瞞王瑤多久，但是王瑤這樣當面說出口，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狼王則是一愣，繼而哈哈一笑，連道，“好，好，那我去方便一下?！彪S即，他站起身來，向附近的人問明方便之處，就離開了。

狼王一走，周安更加手足無措，她偷偷瞥了一眼王瑤，有心說點什么，卻又不敢。

王瑤神色自若，“你不必驚慌，那日在師姐墳前，雖然它躲得快，我就看見他了。思思通過神昭門的青鳥向我傳遞了狼王的形容，我也早猜到兩者之間有關聯?！?

“師姐，我有苦衷?！敝馨脖锪税胩?，才憋出一句話。

“你不想說就不要說。”王瑤道，“我從來不聽別人說什么，逼出來的話，說也是違心的。事實如何，我自己會判斷。”

狼王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出現，院里人數眾多，少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并沒人注意到。而王瑤說完那句話后也自顧自地打坐，不再理會周安。

眼見天色漸暗，突然門口傳來鐵鏈拉開的聲音，原本在地上死氣沉沉的眾人好像突然煥發活力，爭前恐后地往門口跑去。周安被驚動，睜開眼來，不明所以地看著這一幕。可當她想拉住身邊跑過的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詢問時，老者卻突然奮力一甩，力氣大得把周安差點推倒。

王瑤從身后扶住踉蹌的周安，淡淡道：“應該是官府放糧了?！?

果然，從門外首先走進一隊持刀的士兵，將眾人威懾地稍微后退，后面就有人搬進來一個個大桶。

“都排好隊。不然不放糧！”為首官兵高聲大喝。

其實這些人待在這里也有一段時間，從站立的位置來看，隱約還是有一個隊形。只不過后面的人總想往前面擠擠，隊形就顯得散亂。聽到為首的命令，眾人又一陣騷亂，盡量讓隊伍顯得像個隊伍。

為首官兵倒也不計較那么多，看差不多了，就開始放糧。

這些人裝糧的容器各不相同，有的用的碗，有的拿的罐，有的甚至用衣服兜著。不過無論容器大小，放糧的士兵都是一勺過去。那飯煮的有點稀軟，領過的人尤其是用衣服兜住的，生怕漏掉了，領完都趕緊離開隊伍，找一個地方大口吃掉。

周安和王瑤沒有隨著眾人排隊，此時就算前去，也得排在末尾，便站在原地沒動。

“阿姐，我們要不要也去排隊?！敝馨残÷晢?，就她們兩個人站在隊外，周安感覺有點突兀。

“好。”王瑤一口答應，拉著周安排在隊末。

“那個……”周安臉有點紅，“就算我們不吃，其實也可以給孩子們領一份?！?

王瑤看了周安一眼，似笑非笑地沒有回答。

事實證明周安想多了，她們前面還有五六人時，放糧的官兵手一揮，“沒有了沒有了，下次快點?！闭f完就把空桶拿了出去。

周安傻在原地，看著前面那幾個人唉地一聲，一哄而散。

為首官兵這時又高聲喊道，“身邊有沒有發熱、冷顫之人，速速報之?！?

院內只聞大口吃飯之聲，無人回答。

為首見狀，看了一眼還在原地呆著的周安和王瑤，冷笑一聲，揮揮手，示意眾官兵離開。

門關上，外面又傳來上鎖的聲音。

“阿姐，我……”周安不知所措地看著王瑤，十分尷尬。

王瑤擺擺手，示意周安看向一處，周安順著王瑤所指看去，那是一個剛才排在他們前面，也沒領到食物的老者。此時他從一個中年女子手中接過半碗飯，正在大口吃著。

“食物不足，他們也能如此謙讓，確實令人動容?！敝馨膊恢劳醅幩负我?，便順著自己的猜想道。

王瑤只是笑笑，沒有說話，領著周安找了一處空地，坐下閉目養神。

過了沒多久，一個皮膚黝黑的女人來到兩人身邊，打量二人。

“有事么？”周安皺眉問道。

女人嫌惡的看了看周安，粗聲道，“看你們兩皮膚這么白，肯定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也不知道頂不頂事。不過好在還算年輕，秀姐叫我問問?！彼孟掳褪疽饬艘幌逻h處的另一個中年女子，“要不要加入我們，只要你們每人能連續兩天領到飯，日后有一次領不到，我們可以叫人分你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