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沒有逃過挨罰。
少年知道,遲延了一個半時辰回店,挨罰是免不了的,他早已有心理準備。
他設想著老板娘會怎么罰他,挑水?從鎮(zhèn)北的古井挑水回來,倒?jié)M水缸。再從水缸里舀水到桶里,挑到鎮(zhèn)北倒入井里,這種挑來挑去的懲罰,是老板娘最沒想像力的懲罰伎倆。
這種懲罰的作用是,摸黑去古井打水道遠路滑,而古井黑乎乎的十分嚇人,傳說古井內時常發(fā)出咕咕的聲音,沒有人能探到井底,也不知道井底通到什么地方。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膽子還沒有完全長成的時候,如果黑乎乎的井底發(fā)出古怪的咕咕聲,或者打水汲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怪物,怕嚇也要嚇死吧?嗯,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老板娘高明。
其二可以磨一磨少年的性情和體力,反復往返十八趟,就是落雪冬季,也該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了,體力鍛鑄好了干活效率就高了,老板娘還想把水家餅店的餅賣到太陰城呢,這一往返就是百十里,沒有個好體力生意如何做?老板娘高瞻遠矚啊。
最后一條,就是看少年會不會中途打拐,要是沒挑到古井就中途把水倒到誰家菜畦里了,就可以進行第二輪罰了。罰挑水罰出不誠實來,這個才是重點。
好在少年猜透了老板娘的心思,不就是苦點累點嘛,這個罰中罰的圈套,死活就是不跳。
還有一個懲罰是上山砍柴。
晚上上山,要經(jīng)過那個沒有邊際的墳場?;蛘哒f上山還必需從墳場上踩著經(jīng)過,這要是墳場上坐著十個八或三十、五十個披著長發(fā)沒有下巴的帶甲戰(zhàn)士,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少年年幼,手里僅有的武器是砍刀和繩索,用來對付野鬼和山上野獸的武器就靠這把砍刀,至于繩索,總不能用繩子捆了陰氣降臨后夜游甲士的鬼魂和拴了狼蟲虎豹拉回餅店吧,這玩意基本派不上用場??!
這一招是個損招,老板娘半夜把少年攆上山,成心就是讓他自生自滅嘛。
每一次一大早看少年背著一大捆比他身高還要高出一頭的干貨硬柴,一身濕漉漉的冒著熱氣,老板娘沒有高興反而一臉氣餒:
這貨是鐵打的?怎么野鬼不拖野獸不吃呢?
砍回來的干柴還要制炭,制炭是個技術活,掌柜蔡小武有一手燒炭的絕活,雖說他不愿意把這絕活教給少年,但少年也不急于學。
一次蔡小武傷風發(fā)燒在床,眼見著第二天要用的炭沒有了,嘴巴一向不留情的老板娘嘴上嘟囔著“生病也不挑個時候”,喊少年把寫有歇業(yè)字樣的桃木板掛在外邊。
少年央求道:我也看過掌柜燒炭很多次了,要不,讓我試試?
燒炭是個臟活,一向注重自己水嫩肌膚的水添露是從來不摸這個活計的,寧可歇業(yè)。
既然這個小伙計想試,那就試試吧。大不了費了一捆上好的干柴罰他再上山砍回來便是。水添露就準備著看小伙計把炭燒成灰,也過一把趕他深夜上山砍柴的癮。
為了避免弄壞了掌柜的炭爐,少年在院后的空地上自己動手搭建了一個簡易炭爐。
他先是用鐵鏟挖出一片淺坑,又在坑周圍向下鑿出幾尺垂直的孔洞,然后在淺坑下掘出一個四尺見方的深坑,與淺坑周圍的孔洞連通,在淺坑上將硬柴圍成一圈,硬柴的中間空著,然后用井水和泥,將硬柴全部糊住,像在地表建了一個大大的墳頭。
不同的是,這墳頭的尖頂是空的,用以投進軟柴引火。
等這一切完成后,少年爬在簡易窯坑,塞上干軟茅草,用火鐮敲打火石。
幾聲清脆的響聲,火花飛濺,紙煝燃出暗火,對著吹幾下,一團昏黃的明火飄起來,就著干軟的茅草,哄地一聲點燃。
少年用火棍將火團透進窯腔,不大功夫,一股濃煙從“墳頭”冒出,又過了一會兒,紅黃的火苗也從墳頭的頂端飄出來。
約莫一個時辰,少年用隔板封住窯口,又用濕泥將墳頭和周邊的孔洞堵死,一頭一臉泥灰的少年便一屁股坐在院后的干泥地上。
水添露沒有想到,兩個時辰后,這個等待挨罰的少年,扒開的“大墳”里,竟然烏亮烏黑地呈現(xiàn)出一堆冒著細密白煙和松香味的好炭!
水添露破天荒的用軟手撫摸了一下少年臟亂的頭發(fā)和小臉,“兔崽子,有一套!”微笑宣布:“今天不罰了!”笑里竟有幾分嫵媚,但少年看來這無疑于笑里藏刀啊。
少年擔心的倒不是被罰與否,而是少年情急之中把老板娘的金線竹當成燒火棍使用,他擔心燒壞了金線竹,就不僅僅是受罰了,可能會被回過神來的老板娘拴上葛繩吊打!
這根金黃中透出烏黑的竹竿,是老板娘祖上傳下來的寶貝,據(jù)說是老板娘老爹咽氣前特意叮囑她要她好好保管的。
這一截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竹子被藏匿在水家餅店的地窖的一個長木匣子里,老爺子不知費了多大的勁才將這根竹子扒拉出來,就是為了讓寶貝女兒好好保管。
然而可嘆的是,老爺子咽下最后一口氣,也沒聽到水添露說上一句承諾的話,因為在水添露看來,老爹彌留之際必定交待些金錢財寶上古密器之類的寶貝,可這一根普普通通的竹子,有必要啰里啰嗦的反復叮嚀嗎?
水老爺子沒想到的是,自己入了土,女兒竟然忘記把這根他生前最重要的寶貝重新鎖入木匣,而是隨意丟棄,和火鉗火剪面杖木耒等工具堆放在一起。
水添露看了一眼金線竹,少年不覺背脊刺涼了一下,親娘誒,這是要送死的節(jié)奏呀!
水添露隨手撿起來,在院內的楸樹干上敲了敲,樹干晃了晃,竹子上的草灰應聲剝落,老板娘黛眉微蹙,困惑道:“火燒不爛,樹磕不披,蔡小武,原來我爹傳下來的這根竹竿,是燒不壞的,……我知道了,這是我水家祖?zhèn)鞯臒鸸鳎 ?
雖然把金線竹當成燒火棍用沒有被吊打,但時常找點理由,總是非常容易的,所以夜半時分,扛上扁擔繩索向松明山進發(fā),對于少年鄭小天來說,是常有的事,送餅誤工被罰,只是老板娘尋常處罰少年的一個小小理由。
沒這個理由,還可以有下個理由嘛,全憑水美兒的一時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