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天回到餅店,張小水和葛一婧早睡了,只有江東東還守在門后,他要給鄭小天留門。
江東東為了防止自己打瞌睡,雙手抱著那根長長的搟面杖,如果自己打盹一頭栽下來,被搟面杖戳到就會立馬醒過來。
聽到鄭小天的推門聲,江東東揉揉眼,“小天哥回來了?”
鄭小天點點頭,“我還要出去一下,你等一下閂好門,今晚就不要給我留門了。記得明天自己做開年飯。”
江東東人老實,本來想問,但試了試嘴,沒有說出口。
鄭小天收拾好繩索砍刀,笑著道:“一年之計在于春,進山砍點柴,給來年一個好開始。”
一聽是砍柴,江東東高興了,“小天哥,我有力氣,讓我跟你一起進山砍柴吧。”
鄭小天笑道,“你要跟我一起去了,誰給小水和婧婧做開年飯?”
江東東這孩子這么有心,著實讓鄭小天心里高興,加上婧婧那么粘他,張一水讀書很聰明,這幾個人組成的臨時家庭,還真有點溫暖的味道。
夜路很黑,但是熟路。
一頭撲進野地,在黑麻麻的世界,一個人就完全孤立了。
就像世界立馬又變成了一個人。
零星還能聽到鞭炮聲。說明之前的幾聲惡龍低吟只是把人嚇了嚇。過一會沒發生什么,人們很快就忘記了。
眼前的快樂最重要。
蹲下身子,視線反而可以看得更遠一些,因為遠處的景象在地平線上的藍光背景里就顯得很突出了。
鄭小天首先把視線投到梁上,那兩株巨柏無風自嘯,很遠就能聽到。
柏樹下兩排低矮的房屋,靠近鎮子這邊的,是張家鐵匠鋪。那里有一個粗壯的鑄劍人,平常默不作聲,但看人的目光極其犀利,讓人不寒而栗。
不過鄭小天并不是特別害怕他,因為這個壯漢還怕一個人,他閨女,張璋兒。
想到張璋兒,鄭小天心里流過一絲溫暖,想必這一會兒,張姑娘也在“熬年”吧。
很快就要路過城隍廟了,這一次他想繞道走。
他有一種預感,這個城隍廟老頭背景復雜,能離遠點就遠點。
再說他今天沒帶餅,如果又被那個撐燈童子劫了道,反而耽誤了自己的行程。
不走城隍廟,就得全程走長陵坡,他倒不特別害怕,畢竟這長陵坡的鬼魅,還是自己的“顧客”,給自己送了銀子、銅錢,甚至還有那些價值不菲的前朝金錯刀。
有了這些銀子,鄭小天雖說富不過梁府,但存的銀子,在封古鎮有可能僅次于梁府了。如果好好經營分店,過幾天,富甲一方那絕對是小菜一碟了。
但那天焦魯將軍拿2000兩銀子感謝他,他成了鬼魅的恩人,這卻是非常讓自己尷尬的了。
如果真是我鄭小天因為修煉《碎城訣》而喚醒了鬼魅,那自己是正是邪?
如果真是這樣,那山上神仙,人間劍修,還有朝廷欽天監,不都要將自己除之而后快嗎?
自己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
當然,更加奇跡的事還在后頭。
鄭小天吃驚的發現,自己竟然能看到長陵坡的鬼魅了。
過去他一直以為自己身上的砍刀煞氣很重,來來回回長陵坡幾年都沒有見過鬼魅,可今天是怎么了?
長陵坡茫茫蕩蕩,簡直是個沒有邊際的軍營。而且軍營里旌旗招展,人喊馬嘶,非常忙碌。那些身披甲胄的武者,看到鄭小天走過來,也并不緊張,甚至沒有做出危害的動作,要么旁若無人,要么目光凝滯。
這時忽然一個儒者慌慌張張跑過來,見到鄭小天納頭便拜:“鄭孝廉,太陰城城守汪其乃在此等候多時,請孝廉到寒舍小憩片刻。”
鄭小天奇怪,這里的人明明是鬼魅啊,怎么自己當了幾天沒上任的孝廉陰界里就有人認識我了呢?
不過鄭小天膽子很大,再說陰界的大將軍焦魯將軍不還是自己的朋友嘛,怕個什么?
“你認識我?”鄭小天問。
“孝廉可還記得,那天在小巷進入將軍府,就是在下引見的?”
這一說,還真是,當時自己只道這是一個普通的儒士,才放松了警惕,沒想到這個儒士竟然是鬼魅,而且自稱身份高人一籌。
鄭小天遲疑,“你是太陰城守?那不應該在太陰城嗎?怎么在這里?”
這是一個小院落,看起來干凈整潔,汪其乃用長袖拂拭一下坐椅,以禮相請:
“請孝廉坐下說話。”
既來之,則安之,鄭小天一屁股坐了下來。
“鄭孝廉,小的今天斗膽攔下孝廉,是有個不請之請,不知孝廉能否答應。”
鄭小天笑道,“你都沒有講出來是什么,教我如何答應?”
汪其乃撲通一下又跪了下來,“孝廉,舉手之勞,你能辦到的,小的決然不敢拿孝廉辦不到的事為難孝廉。”
鄭小天無奈了,難道這個汪城守知道自己現在跟焦魯將軍的交情,需要自己幫他辦什么事?可自己非常清楚,雖然焦魯執意送他銀子,但論交情怎樣自己還真拿不準,這要貿然答應了,一旦做不到,豈不是失信于人?不……于鬼?
可不答應,這可是在人家的院落里,如果不想讓你出去,那就是自己陷入鬼打墻,這事還真不好辦,不妨拖延一下,“汪城守,你且說說,你要辦的是什么事?”
見鄭小天松口,汪其乃并沒有馬上說出來,而是來了個二黃倒板,看起來是想充分解釋緣由:
“鄭孝廉,小的所以落到這一步,完全是因為尊師的一起公案。您知道,當朝宮緯之事,本不由得臣子去操心,但皇室之內無小事,但凡家事,終是國事。小的恩師曾寅格仗著是崇政殿說書,以為可以諫論皇室之事,對皇后干政略有小議,就此得罪了當今皇后。”
“這事也怪我,太陰城隍廟原本在太陰城極陰之地,但因為城隍托夢給我,要我把城隍廟遷往長陵坡,小的認為,傳言長陵坡封印期限將至,城隍廟遷往長陵坡,自然也可對長陵坡的鬼魅有更好的管理,就說給恩師聽,恩師奏明圣上,圣上就著欽天監辦了。”
“這本來就是一個地方上的小事,怎曾想恩師因為性情耿直,得罪了不少人,那些個政敵,就借此機會對恩師大加討伐,說太陰城隍遷址,雖是地方行為,但因太陰城長陵城封印,牽動國運,動了城隍尊所,必然惹著上神震怒,如果對皇朝懲戒,自然引起天怒人怨云云……”
“皇后見時機已到,設計害了為師,朝中少了講情人,恩情也就沒得救了。”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在下,自然受了牽連,小人不想被捕受辱,就飲鴆自盡,最終成了個流浪鬼。”
“這不靈氣復蘇,焦魯將軍收留了我,但我知道,一但封印崩解,太陰區域陰陽平衡便不復存在,那時三界之內,必有更強力量毀滅長陵坡陰界生靈,小的生前一小小城守而已,死后也沒什么道行,但求孝廉到時將小的魂魄放置于一普通陰地,免受牽連,小的必感恩孝廉大德……”
鄭小天聽了這番話,覺得自己是被人誤解了,“汪城守,我鄭小天不過一個制餅的而已,就是有個孝廉的頭銜,也還只是個空名,城守所說這事極其重大,我不是推辭,只怕自己有心無力啊。”
汪其乃一聽這話臉上綻開了花,“孝廉這是答應了?小的萬分感謝!”又是一通叩頭。
鄭小天有點吃不消,這汪其乃生前因為老師丟了性命,死了變成鬼腦子還開岔?你來求我一個送餅的還把這事當真了?
鄭小天站起身,說“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汪其乃趕緊爬起來,跟著屁股追上,“鄭孝廉,我這現在都成鬼了,活著的時候跟老師學,也沒攢下什么錢,沒什么能送你的,但有兩句話還是要提醒你:一個是千萬不要在鬧市張揚自己的名姓,還有一個,就是要防著鎮上的大戶。”
鄭小天說“謝了”,便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嘀咕,這是要我記恩,餅店永遠性水啊,德性,小看我。
至于鎮上的大戶,直接說梁府不就行了,人家還推舉我當孝廉呢,要我防著人?
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