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守坐在酒樓窗前，一杯杯喝著小酒。

幾天前，江湖黑道對沙守的追殺令已經全部撤銷，如今誰還敢得罪這位祖宗，黑道老大們都勒令門人弟子，不準找他的麻煩。這位爺現在不光是被封了侯，有朝廷做靠山，更重要的是，現在各大門派的老家伙們，有哪個不知道易連山是誰，對那位傳說中的高人，怎么也要給幾分薄面，哪怕易連山已不在人世。

可是沙守卻覺得無趣極了，這樣一個江湖，自己還能做什么？以前做殺手時候，至少還算一門生意，現在便宜師兄都不允許他再做殺手了，加上他自己從一年前開始也不愿再隨意殺人，一時間倒不知該做什么。

對于皇帝，沙守也只是見了一次。皇帝與沙守聊了許久，問了許多關于老頭子的事，沙守感覺當時與自己交談的不是什么九五至尊，而是一個普通的長輩，甚至有時候還像個孩子似的，對老頭子平日瑣事聽得津津有味。事后，皇帝送了沙守不少金銀財寶，說是缺錢便到宮里去，但是敢再做殺手，就直接把他丟進天牢。

沙守可不想進天牢，可是以后也不知道做什么好，頂著個侯爺的名號，雖然沒有封地沒有實權，但換個角度看，也算逍遙。至于稷下書院行走，也不是個正式的官職，但自從聽說書院是老頭子親建，沙守就想著抽空去看看，所以書院行走這個職務他還是很樂意接受的。

正胡思亂想，卻聽丈余外的桌上，幾個人喧鬧起來。

“聽說此地離那易連山隱居之處不遠，這幾天很多人慕名而來，要去祭奠前輩。那姓易的真有傳說那么神？”

“都他媽的是江湖傳言，老子就是青州人，怎么就沒聽說過？他再厲害也死了，死無對證的事，還不是想怎么說就怎么說。老子死后天下第一。”

“話也不能這么說，他徒弟還是有些本事的，能在殺手榜占據榜首，必不是易與之人。”

“那沙守再厲害也是個沒膽的殺手，咱們馬大哥在這里，他敢來比劃兩下？”

“哎，兄弟抬舉馬某了，那沙守畢竟在刀君手下走過幾招的，想來有些本事。”說話之人聲音洪亮，內力渾厚，聽上去已有一流境界，確實有足夠的底氣。

沙守笑笑，正準備戲弄這幾人一番，卻聽樓下傳來一聲大笑。

“世上多坐井觀天之輩，自以為了不起便胡亂吹噓，真正高手又有哪個將你放在眼中？”

說話間，只見一大漢從走上樓來。大漢披頭散發卻不凌亂，衣裝樸素，背負寶刀，豪放氣概中帶著滄桑，自帶一股大俠風范。不足的是，大漢左邊袖管空蕩蕩，只有半截手臂，斷臂下方接了一把長匕，露出寸余刀刃。

大漢身后有一紅衣女子緊跟著走上樓，姑娘約莫十七八歲，英姿颯爽，相貌稱不上傾國傾城、國色天香，但也頗為秀麗，背負一桿長槍，英氣逼人。

“哪兒來的殘廢，在我們馬大哥面前裝高手。大話誰都會說，有本事來比劃兩下。”雖說江湖人都知道敢在江湖行走的老、幼、病、殘都不是易與之輩，但說話之人仗著身邊有“馬大哥”這么一個高手在，說話之間便多了幾分底氣。

獨臂大漢瞥了那人一眼，身子一晃，便站在了那人身前，左臂向前一伸，代替斷臂的刀刃刺到了那人脖頸處，刀尖離喉頭不過半寸。

“比劃兩下？”大漢聲音略帶戲謔。

這時，那位“馬大哥”站起來，抱拳道：“我這兄弟多有冒犯，還請閣下海涵。”

大漢倒也沒有繼續為難，收回手臂，淡淡道：“這位兄弟以后說話還是客氣點。”接著目光轉向窗前：“你說是不是？沙老弟。”

眾人一齊望向沙守，沙守笑道：“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何大哥，正好小弟做東，請大哥喝一杯。”

一聽這話，那位“馬大哥”立即正色道：“莫不是‘狂俠’何前輩？兄弟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

“哈哈，好說好說，馬兄弟也是性情中人，些許小事，不足掛齒。”何姓大漢大笑道。

“在下馬乘風，久仰狂俠大名。何大俠、沙兄弟，剛才多有冒犯，以后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兄弟在青州地界也能說上幾句話。今天就不叨擾二位了。”說完，馬乘風帶著一群人下了樓。

這姓馬的也算豪爽，是條漢子。

沙守心中想著，起身走向身邊的大漢和紅衣女子，忽然笑道：“何大哥怎么在這里？來教訓小弟？還有，這位漂亮妹妹又是誰？”

這大漢名叫何有極，為人豪爽仗義，早在二十多年前便闖下“狂俠”的名頭，江湖上少有人不知。年輕時候的何有極雖然張狂，卻嫉惡如仇，二十年前有一個“殺手之王”，禍害了不少正道人士。那時候的何有極不過二十六七歲，但已經是半步宗師，左手刀罕有敵手，若不是后來出了變故，也許能與年紀差不多的王天象一爭高下。但可惜的是，何有極為民除害，追蹤到殺手之王的老窩，一路殺過去，最終雖然勝了，卻失去了左臂。在那之后，何有極心灰意冷，武功差點跌到二流境界，沉寂兩三年后，重出江湖時，人已不再如以前般張狂。江湖人敬重他，“狂俠”這個名號倒是保留下來。現在的狂俠，身體和精氣神都不如二十年前，武功也只是和沙守相若。

“你小子就不會好好說話。”何有極笑道：“前段日子你出事的時候，我還納悶呢，竟然交了個殺手朋友，不過就算我跟殺手不對頭，那也分人。沒想到你搖身一變，竟然又成了武林名宿的后人，還被朝廷冊封，沙老弟，真有你的。我這次有事路過這里，聽說滿朝文武來祭奠令師，便順路來湊個熱鬧，沒想到遇到了你。”

“何大哥怎么知道我在這樓上？”

“你上樓前我就看到了，不過因為在等小蠻，沒招呼你。”

“看來這位是小蠻妹妹，何大哥你在這半天也沒引見。”

“董小蠻見過沙公子，我跟公子第一次見面，當不得一聲妹妹吧。”紅衣女子拱拱手，清冷的眼神帶著一絲挑釁的笑意。這女孩初看時，英姿颯爽帶著點傲氣，但一接觸卻發現有些嬌憨，一看就是被長輩寵的。

沙守調笑道：“我與姑娘一見如故，叫一聲妹妹，以后更親近些。小蠻妹妹一看就是名門之后，不知從哪里來？”

董小蠻白了他一眼，不想與他言語多糾纏，只是說道：“我從涼州來。”

何有極打了個哈哈，說道：“你眼光不錯，小蠻的確是名門之后，她師父是神槍秦終南。”

“一桿點絳唇，可戰天下人。原來小蠻妹妹是神槍高足，幸會幸會。”

“公子客氣，小蠻雖然年輕，卻也聽師父提起過當年易前輩的風姿，我師父他老人家對易前輩可是敬仰的很。”

“好了，你們兩個就別互相吹捧了。沙老弟，來，我們坐下好好喝一杯。”何有極大手一揮，招呼兩人坐下來。

三人均是善飲之人，別看董小蠻是女子，西北之地，民風彪悍，從小耳濡目染下，大碗喝酒也是常事。一陣交杯換盞，讓三人打開了話匣子，何、董二人對于沙守近些日子的經歷以及易連山的故事頗感興趣，于是沙守一一講來，又是一陣唏噓。

“何大哥和小蠻妹妹到這里來，所為何事？”講了自己的事，沙守對兩人的行蹤也頗為好奇。

“還不是為這小丫頭！過幾天三月三，是瑯琊王氏老公爺七十五歲大壽，這丫頭奉師命前往賀壽，她師父曾經傳書與我，說今年會讓她出來行走江湖，希望我碰上了就多多照拂。誰知道她倒好，直接到HD城找到我，非讓我陪她一起。我拗不過，就陪她來了。”

“何前輩，人家一個女孩子行走江湖多危險啊，出涼州后還遇到幾個打劫的，被我一槍挑了，但誰能保證沒有其他厲害人物心懷不軌？想想都后怕，萬一師父讓我帶的賀禮被人弄壞了怎么辦？這不借您老人家的名頭壯壯聲勢嘛！師父說了，有事就找老何。別人我也不認識。”董小蠻嬌笑道。

何有極無奈道：“如果不是看在你師父面子，而且也我對王家老國公也極為仰慕，我才不會跟你跑這么遠。等賀壽過后，我就不能再跟著你了。你現在不就認識沙老弟了，讓陪你闖蕩吧，反正他也沒事干，這江湖他比誰都熟悉。”

沙守沒想到何有極就這么把他賣了，不過他也不在意，正如何有極所說，他的確沒事干。不過對于一個剛認識的姑娘，他也不好直接應承下來，只好岔開話題：“小蠻妹妹和令師常年在涼州，怎么跟瑯琊王氏有來往？”

“也不怪你不知道，這是十五年前的舊事了。”何有極接過話頭：“小蠻與她師傅秦終南，兩家都是武威當地鄉紳，世代交好，小蠻的父親比秦終南小幾歲，因為兩家都是單傳，所以小時候便結為義兄弟。小蠻父親是個讀書人，也曾出外游學，但是多年未中舉，因此便回家娶妻生女，做起了生意。那年有一伙武林人士路過，到了董家莊園歇腳借住，董家好客，就讓他們住了下來。誰曾想那伙人的頭領不當人子，竟對小蠻母親見色起意，爭執之下，兇性大發，殺了董家上下幾十口人。

虧得有老仆偷偷將小蠻帶出，護送到秦終南家。秦終南一怒之下，為兄弟報仇，追擊數百里將那伙兇手盡數殺死。誰知那造成兇案的頭領竟是郡丞親戚，此來正是投奔郡丞，于是官府派人捉拿老秦。老秦當時論武功，已經是一流高手，但畢竟勢單力薄，斗不過官府，被圍攻致重傷，眼看就要被捉進大獄。也是他命不該絕，當時的小公爺，也就是現在的齊國公王代汝有事路過，聽聞此事后，打抱不平，將老秦救了下來。這齊國公年輕時候便頗有手段，他找到涼州太守，順藤摸瓜，查出了武威郡丞暗地里的不法之事，按律將其收監。這在當年，也算是一件大案了。從此之后，秦終南感恩，與王家交往密切，王家在西域的生意他都幫忙照看，每年還會托王家商隊送來各種奇珍。這次正好小蠻出來闖蕩，老秦就讓她帶了禮物來拜會老國公。”

沙守聽聞，不禁感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董小蠻嬌憨的同時有些清冷，估計也是由于幼時有此經歷。

其實當年小蠻才三歲左右，在那之后一直被秦終南視為掌上明珠，極盡寵愛。但畢竟是自己家中慘事，幼時也有印象，每次提及，仍是忍不住難過。只見小蠻眼圈微紅，說道：“何前輩你惹我心里難受，回去我可要向師傅告狀。”

沙守安慰道：“怪我多問，惹小蠻妹妹傷心，之后這一路，好吃的好玩的隨便你挑，我帶你在江湖上轉一圈，就當賠不是了。說起來，咱倆都是師傅養大的，緣分不淺呢。”

小蠻噗地一聲笑了：“誰跟你有緣，油嘴滑舌！你趕緊給本姑娘再來壺好酒。”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