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宛轉賢良只為君
- 一念悲歡許君卿
- 花輕酒
- 5415字
- 2019-08-18 18:12:49
半月后,世子大婚。身為質女,本不能前去觀禮。不想竟收到了請帖,如今自己被囚在質女府不得出去,他怕是想借此機會讓我能透透氣罷。不枉相識多年,也算是有心了。
藺若幾日前便被送回來了,倒是開心得很,嘰嘰喳喳論著幾日的趣事,而自從那夜過后,我便極少見著楚涼,若不是偶爾見他在后院撫琴,甚至要生出他已離開的錯覺。不過如此也好,若是時時遇見,多多少少總會有些許尷尬,不如不見來得暢快。
宮中送來的膏藥頗是管用,竟將疤痕一并去了,仿佛從未挨罰一般。這樣一想,思緒猛然飄到幾日前凌瑾王親臨質女府的事上。我自殺未遂,索性解開心結,總之萬事總有個了斷,保住性命無虞是多少人無法做到的,至少我還有口氣兒在。只是解開心結怎會那般容易,總需做些有紀念意義的事。于是,我巴巴地跑去樹下將珍藏了許久的桂花釀刨了出來,在石桌旁坐下,月下獨酌好不愜意。不醉不歸自然是極好的。
我正喝得起勁,忽然一聲“王上駕到”當真是大毀風景,嚇煞我心。我指了指門外,朝邊上站著的藺若道“我是出現幻聽了?王上…來了?”繼而自嘲般的一笑“王上怎么會來呢?”
藺若猛地奪過我手上的酒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小姐,快醒醒酒。真的是王上!”
我還未來得及多做反應,便聽見一聲輕笑,這聲音?卻是王上無疑。我的酒伴隨著這聲輕笑醒了大半。
“本王以為質女會過得極是傷情,理完公務便來看望。不想質女的生活竟如斯愜意?!绷梃醯哪抗庵新舆^一絲戲謔。
我直愣愣跪了下去,借著酒興膽子也比平日里肥了,癟了癟嘴,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巴跎?,然璃雖是端國質女,打小卻在凌國長大,不懂什么深奧的道理,卻認準了一件事。”
我直勾勾盯著他,也不顧身份有別。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斟酌好。?“飯可以亂吃,鍋卻不能亂背啊。”
我故作淚水漣漣,一把鼻涕一把淚向他訴苦“可憐我在凌國無親無故任人戲耍?!?
戲折子里是怎么寫的來著?我冥思苦想,猛地抱住王上的腿,將眼淚蹭到他身上?!巴跎?,您可要為然璃作主?。 ?
王上心疼地一把拉起我,語氣嚴厲卻不失關切?!斑@樣大的人了,怎的還是說跪就跪,說哭就哭?”他拿手擦了擦我的眼淚,似乎是相信了我的話,我不禁有些欣喜,覺得王上渾身金光閃閃,神圣不已,比那些個冷冷淡淡的主兒好了千百倍不止。這樣一件小事,也要他親自登門?這是一位何等賢明的君主?世子他委實好福氣,竟有這樣好的父王。
“你與我說說那日的情況吧。”皇上笑瞇瞇地看著我,也不在意衣裳上被蹭上的眼淚花兒。呃,難道平日里聽聞王上有潔癖之事,是謠傳?
我漸漸止了抽泣,故作深沉的模樣。開始正兒八經地敘述,只是略過了遇見世子那一步“然璃那日不過出門閑走,不想秦貴人的貼身婢女來請然璃去貴人宮中小坐。然璃自知沒什么發言權,只得應了。本以為貴人是個好相與的,哪知她見了然璃,竟然從懷里拽出件厚實的衣物,告訴我她是假孕。其后不由分說地朝我撞來,屋外一干宮女早早候著,只等聽得聲響后一應而入,營造出小產的痕跡”說到這里,我暗自觀察了下王上的神情,臉色似乎越來越黑。
王上上前握住我的手,一臉凝重地開口說道“好孩子,待世子大婚完畢,本王一定徹查此事,好還你一個公道。這段日子,還是要委屈你了?!?
我心下松了口氣,皇上竟然信我,我以為沒有人會相信我的。我眼中閃過淚花,大大方方地說道“不委屈,不委屈!”
“嘶~疼。藺若,你輕點兒?!蔽翌^皮吃痛,思緒又飄了回來。酒醒之后也只模糊地記得這些,老臉有些發紅。
“小姐,今日要穿哪件衣裳?”藺若眨巴了眼,指了指幾件衣服。我看了看,都不喜歡?!叭绱巳A麗做甚,誰人不知端國質女自幼清貧,如此這般,自然是要穿件符合身份的衣裳?!蔽译S手挑揀了件尋常的衣裳,摸摸淡紫色的衣料紋理,不甚華麗,也不至于太過素凈落人閑話?!皡?,就這件吧!”
“再綰一個流云髻,別這梅花簪吧!”我嘟囔了聲,便任由藺若擺弄,眼皮子有點沉,上眼皮和下眼皮似乎是在打架,真是冤枉,近幾日有些太興奮,打從皇上來過,噩夢是不做了,只是半夜做夢總是笑醒,還是睡不到一個好覺啊!
模糊中有人輕輕推了我一把,我轉了個身。拍開她的手,呢喃了句“別鬧!”
藺若在耳邊吼道“小姐,再不起來就來不及了!”
我驚坐起來,捂了捂耳朵,胡亂就著桌案起身“藺若,你這樣很容易嫁不出去的誒?!?
藺若有些委屈,跺了跺腳。“誰說我要嫁人?”轉身欲走。
我慌忙攔住她“好姐姐,我錯了還不行嗎?”
藺若立刻展顏,委屈的情緒立刻消失無蹤?!爸e就改就是好孩子!”
入宮時尚有些早,藺若拉著我就要去夢漪宮。正是宣國公主宣蘭鶯暫時的住處。聽聞王上有意讓她入住世子宮中,可這位公主認為自己還未出嫁,需得避嫌,便先自請住在夢漪宮了。這般蘭心蕙質的妙人兒,我瞧著也甚是歡喜。
夢漪宮中,一美人身著紅色婚服,唇紅齒白,顧盼流轉間自是一番風情,一眾宮婢正在為宣蘭鶯上妝,我在一旁暗暗觀察,令我驚訝的不是她姣好如新月般燦爛奪目的容貌,而是從內而外散發出的嫻雅氣質,以及淡漠疏離的情緒流露,仿佛今日大婚之人并非是她,竟有一股子置身事外之感。
“這位是然璃姐姐么?我從宣國而來,你從端國而來。相遇在凌國,真是很有緣分呢!”察覺到我的目光,宣蘭鶯也轉頭直視我,真誠一笑。
我被這笑容打動,也笑了笑“那是自然,有緣千里來相會嘛!”
宣蘭鶯的發髻方成,眾人正欲為她帶上頭冠?!敖憬悖铱梢詥灸闳粌好矗窟@樣喚你,估摸著會親切一些?你也可喚我鶯兒的?!?
我走過去,取過那頭冠,仔細為她帶上?!白匀豢梢?。這世上喚我然兒的想來也不多了?!?
見我面色黯然,她擔憂地說道“是提及然兒的傷心事了么?”
我展顏一笑,歪頭看她“鶯兒這樣大好的日子,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因為區區小事而傷心?”
“其實本來不該我來的,只是義姐忽然失蹤,只好由我來了?!毙m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露出一縷憂愁?!靶液檬雷哟也凰闾??!?
世子那逢場作戲的模樣,的確不算太差。我順著把話說下去“若是他欺負了你,你只管告訴我,我幫你揍他便是。”
不便多待,我辭別宣蘭鶯后便在御花園閑坐,處處皆是一派紅艷艷之色,好不喜慶。
而后我去御膳房溜達了一圈,心中甚是欣喜,也不枉走這一遭,看來今日可以大飽口福了。
御膳房。
“小桃酥~馬蹄糕~熟粉團~蝴蝶卷~唔尊滴好好次哦~”我蹲在桌下,一道道美食擺在我面前,我心滿意足地享用,而無人發現我的存在。忽聽得遠處鑼鼓喧天,偷偷掀開桌簾一角,不知何時,御膳房竟無一人了。莫不是吉時已到?我拭卻嘴角殘渣,忙不迭起身。
婚宴設在長樂宮,望著尚空的主位,心下猛松一口氣。幸甚,來得還不是那樣晚。隨意尋了一個不易被瞧見的位置坐下,卻忽然發現身旁還有一人,竟是…楚涼?
依據禮節,太子盛裝華服前去夢漪宮將新娘子接至東宮。竟不想,這東宮與夢漪宮竟是隔的十分遠的。
“新郎新娘到!”
眾人立刻伏下身,呈尊敬狀“參見太子殿下,宣國公主!”
我正磕著瓜子,順著人群的目光朝門外望去,手下利落的一頓,繼而恢復正常。
凌漾正欲擺手喚眾人請起,又聽得一尖聲起。
“王上陳貴妃到!”
眾人立刻還沒來得及起身,便又道“參見皇王上貴妃娘娘。皇上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千歲!”
“都起來吧。”凌瑾王不怒自威。
看來皇后當真是被禁足,竟連親生孩兒的婚禮都不能出席。
“吉時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我將目光投向凌漾,卻見他正深深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若未看錯,宣蘭鶯沒有動,而她的手正在顫抖。似乎心中不愿?
身后有人輕輕拍了拍宣蘭鶯的肩,宣蘭鶯渾身一震,這才緩緩彎下腰。
“禮成!送入洞房!”宣蘭鶯被一眾嬤嬤宮女擁著進入洞房。
我只覺得手邊的荔枝酒好喝得緊,一杯一杯下肚,竟全然不顧會醉了。酒杯又空了,我伸手欲斟滿,酒杯卻被人奪走。我扭頭瞪那罪魁禍首。
楚涼邪魅一笑,語氣盡然是玩味。“你那婢子未免太不盡心,總讓你一人待著。如今你若是醉了,我可不會帶你回去?!?
我生氣地瞪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荔枝酒猛灌。一壇畢,挑釁般望他一眼“我可不會醉!”說著竟覺得頭腦發昏,眼前的楚涼似乎變成了三個,我使勁甩了甩腦袋,眼神有些迷離。再抬眼,不禁感嘆,“好生俊俏的公子??!”
楚涼眼神古怪地望著我,拉著我就要出去。我被他拉扯到殿外,天不知何時黑了,冷風吹得人打顫。
這美人是氣急敗壞了?我纖手挑起人下巴,捏著嗓子道:“美人兒,你便從了我吧!爺保準讓你吃香的喝辣的!”
楚涼臉色一黑,陰惻惻道:“你醉了?!?
我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腦袋有些沉,手中緊緊握著一件黑色外袍。昨日是醉酒了?我似乎調戲了楚涼。還喚了他一聲“美人兒”?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我雞皮疙瘩瞬間掉了一地。藺若正巧走進來,我疑惑地問道:“昨日我是怎么回來的?”
藺若一副驚世駭俗的表情,朝我憤憤道:“是楚涼公子抱你回來的。你還拽住他的外袍,死活不讓他離開。口中油嘴滑舌一副浪蕩模樣,最后還是他將外袍留在這兒了,方得以脫身?!?
我頓時羞愧難當,昨日怕世子大婚,藺若傷情。便一人前去,怎知貪杯至此。真真令人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那楚涼現下人呢?”我捂臉問道。
藺若一臉崇拜的模樣道“公子早已起了,正在院中看書?!焙鋈换謴蛧烂C神情道:“你可要好生道歉?!?
你究竟是誰的奴婢呢?
我理了理蓬亂如雞窩的頭發道:“知道了,知道了!”
梳妝打扮后我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情態,雄赳赳氣昂昂地踏向后院。
花樹下白衣男子正輕輕翻著手中的書卷,察覺到人來,也不抬頭,只淡淡問道:“醒了?”
我一拱手,滿是歉意地向他道:“昨夜然璃輕薄了公子,還望公子莫要在意?!?
楚涼抬頭嗤笑出聲,一舉一動甚是優雅。意有所指“無妨。畢竟質女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想起刮風下雨那一夜,我央他留下陪我那件事。怒瞪“那一次是你情我愿,哪里算是我的過錯!”
他鳳眸上挑,起身一把勾起我的下巴,調侃道:“昨夜質女就是這樣輕薄了在下”他靠近我,在我耳邊輕輕說道:“質女還問我,可愿從了你?!彼粗媲澳樇t的女子,退開幾步,笑容有些邪氣。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有些局促?!拔夷鞘亲砹恕D愫伪嘏c一個醉鬼計較!況且不過幾句言語戲弄,你竟受不住了?”
楚涼不在意地收回手,優雅地開口道:“質女可是差點毀了在下的清白?!?
我一頓,裝作波瀾不驚的模樣,實則有些心虛道:“我何時毀你清白了?”
楚涼拿起案上的書,轉身欲走。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倒沒什么大事,不過是奪走了在下珍藏了十七年的初吻罷了。不過質女莫要肖想楚涼再吻回來?!睙o所謂的一笑,便消失在人視線之中。
而我的心中已天雷滾滾烏云密布,捂住自己砰砰直跳如小鹿亂撞般的心。這委實有些對不住楚涼,只是,這似乎也是她的初吻?。?
午后,陽光明媚。
“藺若,你嘗嘗這栗糕滋味如何?”我拿著一盤不明物灰頭土臉地從廚房走出來,見到藺若,雙眼迸發出精光。
藺若聽到栗糕,近乎歡呼雀躍,當見到盤中黑不溜秋的糕點時,用無比憐憫的目光看向我道:“小姐,您親自做的糕點自然是要第一個給楚公子的,您不是還想改日向他鄭重地道歉嗎?依奴婢看呀,擇日不如撞日!便今日去吧!楚公子定然會無比感謝小姐你的!”
我隨手拿起一塊糕點細嚼慢咽,溫柔體貼道:“第一個試吃的可是我,不過的確該給楚涼一份,讓他嘗嘗本姑娘的手藝!”
我慢悠悠走到楚涼房門口,禮節性地敲了敲門,卻無人應答,我思量他許是不在,便將栗糕放在桌上,留張紙條便是。怎知剛進門,便見到屏風之后有男子正在穿衣。
“哐啷!”我手中的盤子落地,碎片四濺。
“什么人?”依舊是楚涼清冷淡漠的聲音。
青天大白日,我甚是沒出息地捂著鼻血跑了出去。
我曉得楚涼生的俊美無雙,只是身為女子,我雖不知如何是為傾國傾城之貌,亦未親眼見過多少如花似玉的美人。只是若是將我與皇后,秦貴人相提并論,我自然是不輸于她們的,秦貴人薄有風姿便受到皇上的如此寵愛,只是帝王寵愛,實在是我所不屑得到的。
如今,我竟隔著屏風遙遙一望楚涼更衣的場景,便噴出鼻血來。不想我竟已至饑不擇食的地步?
直至現在,我的腦海中依舊是楚涼優雅淡然穿衣時的模樣。我頓覺鼻腔一熱,捏了絲帕捂著,低聲哄騙自己道:“忘了罷…快忘了罷。”
“你要忘了什么?”清清冷冷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帶著微微疑惑。
我猛地抬起頭,尷尬地笑道:“沒什么!”旋即想要起身,奈何蹲在草地上時間久了,腿腳便有些麻木,身子一個踉蹌向前傾去。
楚涼已略穿戴齊整,只是胸前衣衫隨意地微微敞開,精美的鎖骨若隱若現。我只覺一雙溫暖的手環住我的腰,沐浴后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令人忍不住想輕嗅,我終于“啊”地叫出聲來,慌忙用五指遮住眼睛,再慢慢展開幾條縫隙,一張精致的容顏放大在眼前。一時竟忘記了另一只手還搭在楚涼身側。
良久,楚涼放開我,清冷淡漠道:“你可看夠了?”
我訕訕地縮回手,佯裝淡定道:“看夠了…看夠了!”想來我還是要同楚涼仔細解釋一番我的一派好意的,旋即正了臉色,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方才是想與你些栗糕,怎知敲門無人應答,我竊以為你不在屋中,便自作主張進了?!?
我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的神色,只見他眉心一簇,又緩緩舒展。我不由在心中腹誹道:“原來是更在意栗糕啊!”
楚涼似乎想到方才看見的一團黑乎乎黏糊糊的東西,不知為何我覺得他有些想笑。事實上,他確而爽朗地笑了出來,直至許久之后,才慢慢止了笑意。
“質女的心意楚涼心領了?!背龉笆值?。
我覺得他未品嘗到我的廚藝實在是太過可惜,于是決定做出些自我犧牲來,“楚涼不必憂心,從今晚開始,便由我來掌勺,定然讓你如夢似幻,畢生難忘!發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慨嘆!”
眼見著楚涼將要舒展開的笑容硬生生凝固在了嘴角,我又添道:“莫要擔心,我的廚藝還是說得過去的!”
我一路蹦蹦跳跳進了廚房,仔細翻找著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