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退禮，甘孟跟著王儀身后出了宮門。

王儀一副不茍言笑的肅穆模樣一如往常，甘孟對他師父最是敬畏，只要近其身旁便不敢過多言語。

王儀捻著唇邊長須，目光無意中掠過身側垂首不語的甘孟，平日里倒還未曾發覺，這樣看著這孩子卻也長到如此高了……

甘孟這時心里還記掛著藥爐上熬煉的藥湯，只是他不敢先他師父一步說話，可再耽誤下去只怕誤了時辰，這藥湯就算白煉了。他只好抬頭正欲開口請退，卻正好撞上王儀那略帶探究意味的目光。

甘孟見此頓時起了好奇，不知師父他為什么這樣看著他，他試探著喊了聲，“師父……”

王儀收回目光，回了聲“嗯？”

甘孟繼續說道：“師父，徒兒那爐上還煉著藥，回去遲了怕藥是不好。若是師父無事吩咐，徒兒可否先退了……”

王儀橫眉一挑，沉聲道：“且不急，為師還有事情要吩咐于你。”

甘孟只好低著頭，畢恭畢敬回道：“是……”

王儀如鷹眼般的眸子閃過一絲不明意味之色，他道：“今夜亥時，你且來福祿樓，有一事需你來辦，你記下了？”

甘孟一愣，福祿樓？他想起那日與文揚夜闖此樓還被師父老人家呵斥之事。此前他從未進過此樓，只知那樓里收盡天下奇珍藥材，平日里只有師父才能隨意進入，不然若是不得皇帝手令的一應人等皆不得靠近。這樓比起宮里別處富麗堂皇的宮殿來說顯得平平無奇，甚至說得上是“破敗”二字，于是鮮有人來。那日他也是恍了心神，竟忘了規矩，還好來人是師父，不然換作他人發現了，他定會受罰。

只是，為什么突然師父要他去福祿樓？又是去做些什么？他雖然有遲疑，可師父的話他一向不敢多問，只好應道：“是師父，徒兒記下了。”

待入了夜，甘孟早早便在福祿樓宮門下等候著。至上次之事以后，這宮門上多了一道鎖，這鎖形似長蛇，材質主為隕鐵，他一看便知是出自師父之手，這宮里只有他才能做出如此堅固難解之鎖，除了他手里與之形態相配的一把蛇樣鑰匙能解以外，任何解鎖高手來了也只能束手無策。

這地方略偏僻，連掌燈宮人都忘了將它宮門前的長街點上一盞燈，漆黑環境如濃墨渲染，瓦縫中偶有蟲鳴，這讓他又想起那日夜里聽到的恰似小狗嗚吟一般詭異的聲響……

他正胡思亂想著，王儀踏夜而來，如同那日夜里一樣，手中持著一紙燈籠大步走至門下。老人長須在風中浮動，一臉肅氣，還不等甘孟跪下請安，他便開口道聲，“隨為師進去……”說著便拿出手中鑰匙解開宮門蛇樣鐵鎖。

甘孟只好聽話地跟著他一同進入。

行至福祿樓下，這樓白日里在別處遠遠看著還好，眼下夜里沒有一絲光亮，與別處煜煜生輝的宮殿不同，倒令人有莫名陰森詭異之感。樓有七層，層層同高。

門扇上掛著一把厚厚鎖鏈，王儀熄了燈火，又拿了另一把鑰匙將門打開。

此門一開，一股沉煉的藥香撲面而來。藥香馥郁，這味道甘孟一聞便知此處定有許多珍稀藥材。萬物有靈，藥材取自世間，自然也有靈氣，若是有心放置，藥香雜糅調和，這氣味也能治病。但要是不懂其中規律，亂以存放，即使藥材再珍貴，也會反其效果。

這樓內比外邊更是漆黑一片，他本想問此行目的，但他記得師父教導多學少問，于是不敢多說。

王儀此刻發問：“你可知我們今日來的目的？”

甘孟回：“徒兒不知……還請師父點醒……”

王儀并不著急告知，而是帶著甘孟走進樓內，還未等甘孟適應其黑暗看清樓內格局，王儀就將門關好，對他說道：“你上至七層，將一玉盒裝著的藥拿下來，藥盒封條名為‘圣靈’。”

甘孟一聽，皺了皺眉。如此夜里沒有燈火便要他去找藥，實在是有些為難，這藥白天也可以拿，為什么偏偏要等夜里？他看著眼前的一團黑，心里暗自懷疑，這藥要如何才能找得到……

王儀顯然對樓內一應擺設早已輕車熟路，他將甘孟帶至樓梯處，道：“這里有行梯，你需步步踩穩，便能上到七層。”

他雖自感困難，可師父命令他不得不執行，即便心里多少有些害怕，但還是壯著膽子，在黑暗中摸索著上了樓……

不過才到第二層，眼前的黑越發深邃，這樓無窗，一絲光亮也沒有，他又從未來過，每一步都像走在地獄深淵的邊緣，只覺得寸步難行，“師父……我……看不清。”

王儀聽見卻并沒有回應他，那意思便是要他自己想辦法，他咬咬牙，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著前進。

這樓梯還好是連著的，他蹲下一步步朝前探著便能一直上去。到了七層，更是黑如洞底，別說要他找藥還認字，就是要他現在有人將手伸到他面前，他都未必看的清！

黑暗中，他的感官被無限放大，心跳聲與呼吸聲格外清晰。

他不知在這樣的情況下該怎么做，眼前一片茫然，現在的他如同盲眼人一般。對環境情況不明，思索之下，他只能抬手在黑暗中摸索。

腳下步子踏出必得謹慎，自然前進行走十分緩慢，但在他逐漸適應黑暗后，心中那份不安也漸漸淡了些。

突然，指尖觸及一物，猛來的實感令他一驚，這物似一長柜，摩挲著打開來，里面放置著一個個方方正正的盒子。他拿起感受其重量材質，摸起來像是木制，放至鼻尖一嗅，是濃郁的沉香木之味。他想起師父要他所找之物應是玉盒，那這便不是他要找之物。

甘孟摸到這里每一個藥盒上面都寫了封條，可無奈他看不清字體。他依次找過，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還是并未找到玉盒。

也不知這名為‘圣靈’之藥是如何的一味藥，但既然是以玉來裝盛，想必此藥名貴至極，或許其味也與尋常之藥有所區別……

如此想來，他只好從頭將藥盒一個個打開來，細細放到鼻尖聞過。有些他還能靠著藥味兒分辨出來，但有些盒中為了將藥更好地保持長久，便在里面封滿了蠟，這倒是令他束手無策了。

他站在黑暗中自感無力，甚至有些沮喪，身為御藥王師之徒，如此考驗他都無計可施，說出去真是令人恥笑……

罷了，他如今走投無路，只能選擇放棄，要是被師父責罰他也只好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