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午休鈴聲響起，烏壓壓的身影像螞蟻窩炸了一樣涌出每間教室，迅速擠滿了教學樓下的廣場，又奔流般涌出了學校大門。

莫荔還殘留著每天上班擠地鐵的陰影，等教室大半人走了才慢吞吞收拾書包。

她書桌左上角用膠帶貼著一張字跡工整的課程表，下午三堂課，分別是信息物理和歷史，最后一節(jié)是班會。

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穿回的是高一，否則除非給她換腦子，不然她的高考成績一定比當年還慘不忍睹。

認命地把這三本書加上數(shù)學課本一起塞進書包里，莫荔步態(tài)緩慢地追隨著人流尾巴。

她大學去了很遠的南方，工作也在當?shù)爻鞘?，繁忙的工作占?jù)了所有的時間，被城市高節(jié)奏的狀態(tài)影響著，不得不竭盡全力站穩(wěn)腳跟，除了過年基本不回老家，早已習慣了那里濕潤過度的空氣，對家鄉(xiāng)反而越來越陌生。

九月的陽光很澄澈，照耀在飽經歲月的教學樓的斑駁紅墻上，記憶中褪去顏色的建筑重回生動。

莫荔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灰撲撲的球鞋，又抬起粗粗短短手背微黑指甲還烏七八糟的手，認命地嘆了口氣，把書包舉起來頂在頭上。

如果顏值有曲線，莫荔的高中一定是最低谷，胖不說，還又黑又土，偏偏還天生缺根筋，沒有半點自我意識。

沒走幾步，就聽到后頭傳來吭哧吭哧的笑聲，莫荔一回頭，許逸晗人高馬大地跨在自行車上，傻乎乎地咧著嘴：“莫荔，你干什么呢？”

要是以前的普通女高中生莫荔此時一定臉漲得通紅，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錯，學生時代的莫荔是個對家長言聽計從的乖寶寶，莫荔爸爸媽媽對莫荔的學業(yè)十分關切，生怕她行差踏錯，讓早戀影響學習，以至于莫荔錯過了戀愛最佳時機，最后母胎單身二十多年，對男人再沒有半點興趣。

莫荔看著許逸晗，男生可能營養(yǎng)有點過剩，頭很大，臉又胖，身材又高又壯，那輛山地車的細輪子不知道撐不撐得住，但即使營養(yǎng)過剩，仔細看，他五官其實很出彩，濃眉深目，睫毛極密，鼻梁很高，下巴稍長，被肉給包裹得圓圓的，如果能瘦下來，至少是校草級別的。

莫荔：“沒看見嗎，擋太陽呢?！?

許逸晗蹬著自行車過來：“你這么黑，還怕曬啊?！?

要不怎么說是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呢，連話都不會說。

莫荔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你自己理理邏輯?！?

許逸晗嘿嘿一笑：“那個，我載你吧，騎快點太陽就曬不著了?！?

“用不找，就幾步路，我在門口吃?！?

莫荔讀的是寧縣二中，和寧縣一中在一條巷子，由于兩座中學都在這兒，校門口簡直成了一條美食街，除了家離得近回家吃午飯的，大半學生都在這里解決中午這頓。

“那正好，我也在門口吃，一中對面新開的那家麻辣燙味道不錯，咱倆一起去唄?！?

莫荔一抬眸，奇怪地打量著他，總覺得許逸晗的態(tài)度有些過于熱情，但要說他對自己有什么，就算沒照鏡子，莫荔也覺得大概率不可能。

莫荔高中時對男生敬而遠之，勉勉強強混在集體里，唯獨和同桌的女生關系都不錯，但高考后也都沒了聯(lián)系，記憶里許逸晗更是只成了二中宣傳的一個符號，符號現(xiàn)在要跟自己一起吃飯……

“行吧，我正好有幾個數(shù)學題跟你請教一下?！?

許逸晗愣了幾秒，突然咧著嘴吧哈哈大笑，笑得莫荔一頭霧水。

一中對面的麻辣燙味道真的很不錯，因為十年后它還在那兒，屹立不倒。許逸晗還真認真解答了莫荔的問題，就在擠擠攘攘，辣味和熱氣交織的麻辣燙店內。

小店不大，人多得不行，還有不少穿著藍紅相間校服的一中學生在排隊。

學校之間是有鄙視鏈的，一中是寧縣最好的中學，二中和三中的學生在一中學生面前總覺得低了一頭，莫荔起初也是這心理，平時都不好意思往一中這邊走，但畢竟多了十年經歷，現(xiàn)在已經十分坦然。

她問的都是最基礎的數(shù)學題，許逸晗成績好，解釋起來言簡意賅。

兩人一問一答，店內不少人頻頻看過來。

斜對面坐著三個女生，頭低在一起。

“二中的學生也過來了。”

“擠死人了，他們學校門口不是也有餐館嗎？”

“嘻嘻嘻你們聽他倆在討論數(shù)學題呢，真搞笑……”

莫荔驀地回頭，胳膊肘搭在椅子上，脖子后仰，眉毛高挑：“同學，有這么好笑嗎？”

她這姿態(tài)說囂張算不上囂張，說友善又真不友善，總之自有股城市打拼多年，混成職場老油條的氣場。

三人：“……”

許逸晗其實被莫荔問得也頭大了，有種給小學生講課的感覺，此時也終于體會到之前數(shù)學劉老師的感受，突然被莫荔這么一打岔，那股不耐煩頓時煙消云散。

三個女生都沒吃完，面紅耳赤地走了。

莫荔回頭就對上了許逸晗敬佩的眼神：“莫荔，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好玩呢？”

莫荔勾勾嘴唇：“就當你在夸我了?！?

下午一點三十五上課，還差五分鐘，許逸晗坐在座位上屁股長了釘子似的，時不時探頭看向門口。

徐斌正躲在抽屜肚里看某大神的都市玄幻小說，看得還是最神魂顛倒的幾章，被他弄得心驚膽戰(zhàn)，終于忍不住搗過去。

“許逸晗，你被老嚇我行不行？”

許逸晗抓抓臉，眼神瞄著后排空蕩蕩的位置。

吃完麻辣燙他就和莫荔分開了，問她去做什么也沒說，但她越不說，他心里就越好奇。

郭麗麗散著頭發(fā)，蓋住耳朵洞的耳機，拿MP4看電影，許逸晗眼神一掃過來，她嚇得拿書一蓋：“許逸晗！”

許逸晗瞟她一眼，縮脖子道歉：“你繼續(xù)，你繼續(xù)?！?

郭麗麗沒法繼續(xù)，她微張著嘴巴看著晃悠悠從門口走進來的人影。

莫荔一手插著兜，一手撥了撥自己新剪的短發(fā)——還是以前的發(fā)型留著舒服，只不過現(xiàn)在又黑又胖，看著著實寒磣了些。

“莫荔，你你你……怎么把頭發(fā)剪這么短?。　?

郭麗麗自己偷偷燙直染了頭發(fā)，劉海剪了當下最流行的鍋蓋劉海，班里女生大多都是扎馬尾，莫荔之前也是萬年不變的馬尾辮，發(fā)質又十分干燥，劉海還亂糟糟地耷在額頭，所以顯得兩眼無神，而此時，她頭發(fā)堪堪短的蓋到耳朵，發(fā)至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柔順許多，劉海用黑夾子加在一側，夾的角度很隨意，但看著就格外順眼，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來，整個人完全變了樣。

莫荔把書包塞進桌肚里，掏出剛買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擬，抽空朝郭麗麗笑了笑：“懶得扎頭發(fā)就剪了?！?

許逸晗從前座轉過來，發(fā)表觀點：“剪得相當不錯?！?

上課鈴響起，信息課老師讓隔壁十班的班長通知大家去多媒體教室。

寧縣并不發(fā)達，十年前高中的多媒體教室矜貴得很，上課都要帶鞋套，干凈得看不見一?；覊m，大多數(shù)同學連打字都要低頭一邊看鍵盤一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戳，莫荔當時連開機關機都學了兩堂課，而電腦開機就慢得不行，上課內容更是簡單小白。

信息課這學期剛開，一周一次，大多家里沒電腦的同學很寶貝這節(jié)課，一聽通知都一窩蜂往教室外沖，唯獨莫荔定性十足地坐在原位，甚至開始做去年的高考題。

郭麗麗扯她袖子：“欸你怎么還不走??？”她皺著眉低頭一看，一個字一個字讀出來，聲音陡然飆高：“200X年數(shù)學高考真題？！你做這個干嘛？！”

她因為過于吃驚，嗓音太過尖細刺耳，還沒出教室的幾人紛紛看過來。

莫荔捂著半邊耳朵：“你不是看到了嗎？”

郭麗麗臉色通紅，像完全沒認識過莫荔一樣，盯著她看了半天，找不出半句話來，最后才結巴道：“噢……那，那你不去上課了？”

莫荔揮揮手：“不去了，拜拜~”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