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沉悶的吱呀聲，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那巨大而笨重的朱門上，他們安靜地立在原地，試圖維持自己的風(fēng)雅氣度。

唯有云玥一人，似乎不曾聽見這開門聲，年少時光里同阿衿相處的日子仍就歷歷在目，那日救她的少年怎會成為不分是非的殺人魔頭？

可帶著禁軍殺了云府三十幾人的不正是楚子衿么？

朱門大開之時，一陣穿堂寒風(fēng)險些將云玥掀翻，霽琰一把拉住了她。

“玥玥可是身體不適？”

“剛才那人所言是真的么？”云玥反手抓住了霽琰的袖子，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她的語氣有些迫切，她需要找個人來一起堅定她的想法。

霽琰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復(fù)如常，平靜道：

“謠言切不可信。”

云玥這才松手，謠言切不可信。

“走吧。”霽琰踏步向前，心中卻有些猶豫，看來今日帶她來還是早了些。

朱門里是條鋪滿鵝卵石的幽暗長道，道路兩旁是高高的圍墻，墻上掛著的紅燈籠，像是在曙色里燃燒的一團(tuán)火焰。

又一陣刺骨的寒意迎面涌來，云玥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冰冷的小手在袖口里收得更緊了些，眼瞧著霽琰已走遠(yuǎn)，她這才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不知繞了幾座宮殿才來到今日舉辦宴席的明儀宮，聽聞此宮正是清羽公主當(dāng)年遇見楚將軍的地方，那清羽公主求了許久，皇帝老兒才心軟答應(yīng)將行禮的地方換成明儀宮。

在初見的地方與你定親，此謂有始有終，那清羽公主想必也是個至真至誠之人。

可云玥當(dāng)初也是這般真誠之人，那少年的心依舊硬得像石頭，也不知那清羽公主是否也會同她一樣，淪為楚子衿的棋子。

剛踏進(jìn)明儀殿內(nèi)，只見主座上的位置還空著，而主坐旁早已坐滿了人。云玥眼熟的便有襄王，李齊蕭，還有些曾經(jīng)見過卻叫不出名字的人，一個個紅光粉面，好不得意的樣子。

其中有個打扮得極為浮夸的黃衣少年，那人像是當(dāng)日在扶虛山遇見的夙期，難怪他生性如此跋扈，能坐在那個位置，想來是有些身份的。

同為襄王之子，霽琰卻被安排入了靠近殿門的座，不過他早已習(xí)慣，輕輕拂了拂衣袖，安然入座。

云玥站在霽琰身側(cè)，她一言不發(fā)，垂著頭，袖口里交握著的雙手因為太過用力，白嫩的小手被拽得紅一塊，白一塊的。

寒風(fēng)從門縫里灌進(jìn)來，吹得她頭暈眼熱，心中百般煎熬，只期待著能早些回去。

不知等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尖銳刺耳，不辨男女的聲音：

“皇上駕到！”

殿中人紛紛起身，伏首跪在兩側(cè)，云玥也跟著眾人行禮，卻偷偷抬起頭來，只見門外走進(jìn)來一身著玄袍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后跟著兩位女子，一位端莊雍容，母儀天下。另一位豆蔻年華，舉手投足間明媚嬌羞，惹人憐愛，想來應(yīng)該是今日的訂婚的清羽公主。

“眾愛卿……”話還未說完，剛坐下的皇上便是一陣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這才讓眾人起身。

云玥朝著大殿主座上飛快地掃了一眼，那皇上面色枯槁，氣虛體弱，怕是時日不多了。

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對勁！

云玥又瞧了一眼才發(fā)覺那“清羽公主”竟然坐在皇帝老兒腿上？這大庭廣眾的怕是不太合適吧？但人畢竟是皇上和公主，自然是想怎么坐便怎么坐。

如若真像霽琰所說，唯有天下易主才能還云家清白，那么接下來的奪位之爭又將是場腥風(fēng)暴雨，想到這里，云玥便忍不住瞧了霽琰一眼，只見他正仔仔細(xì)細(xì)品著杯中的茶。

云玥在心底重重嘆了口氣，今后的路又該如何走下去？

此時，那不男不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清羽公主，楚將軍到～”

云玥一驚，莫非那殿上女子不是清羽公主？抬眼望去，只見楚子衿牽著個白衣女子，緩緩踏入殿門。

那白衣女子原來才是清羽公主，果真人如其名，清凝芙蓉色，羽然仙子娥。想來，這大唐第一美人的名聲是坐實了。

才子配佳人，也算全了一段佳話。

不知為何，云玥只覺身旁的燭火晃眼得厲害，無知覺的，眼淚模糊了視線。他所娶之人生得這般貌美，又是大唐公主，他前程似錦，榮華遍地……明明心里不似先前般難過，可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還好殿中人的目光皆在定親的二人身上，沒人注意到這淚流滿面的小小侍女，除了霽琰。

“你若撐不住了，便先去馬車上等我，晏竹會來接應(yīng)你。”說著他遞給了云玥一塊令牌。

云玥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接過令牌，悄悄退出了大殿。直至坐上馬車，她才揭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卻驚覺這人皮面具早已殘缺，難不成這人皮面具遇水便化？

云玥不由得后怕，那殿上還坐著襄王和李齊蕭，若真讓他們認(rèn)出來，怕今日是有去無回了，難怪世子讓她先走。

宴席上依舊歌舞升平，熱鬧非凡。只是那皇帝明顯上了年紀(jì)，有些體力不支，便椅靠在軟榻上，半寐著眼，他一咳嗽，一旁那位明媚嬌羞的女子便為他撫撫背，皇帝老兒握住了她的手，道：

“麗妃你說，朕是不是老了？”

那喚作麗妃的女子一聽，連忙嗔道：“皇上您是真龍?zhí)熳樱鯐希俊?

老皇帝笑了，竟笑得有些悲涼。笑著笑著，他轉(zhuǎn)頭瞧了瞧一旁端坐著的皇后，歲月不曾饒過她，她的兩鬢也染了白發(fā)。

不論何時瞧她，都是這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她有作為皇后應(yīng)有的儀態(tài)，卻不是作為一個妻子。而這位端莊的皇后，在女兒的定親宴席上也不曾一展笑顏。

對于這些年她對他的冷漠，老皇帝竟覺得今日有些解氣了，他是九五至尊，容不得自己最愛的女人心里裝的不是自己。他也要她的心痛一痛，即使是犧牲掉最寵愛的女兒。

“皇兄，臣弟敬你一杯，恭喜皇兄尋得佳婿。”襄王忽然起身，對著皇上敬了杯酒。

只見老皇帝躺著不動，似乎沒聽見襄王敬酒，剩余的大臣紛紛起身附和，

“臣等恭祝陛下！”

皇帝睜開眼瞧了瞧殿下站起來將近一半的大臣，他這才直起身子，麗妃連忙倒了杯酒遞過來，皇帝不動聲色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隨后罷了罷手，示意宮人擺駕回宮。

是夜，宮人來報，麗妃落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