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少年將軍,快步來到郭嘉的營帳前,清秀的臉龐上帶著一絲焦急。面對攔住自己的衛兵,他忙喝道:“我乃丞相之子曹植,前來拜見郭軍師。”那衛兵并不認識曹植,聽他自報身份后,雖有些猶豫,但還是一抱拳道:“公子請稍等,容屬下先去稟報軍師。”
曹植聞言,雖心有不悅,但還是耐著性子道:“那你速去稟報。”那衛兵聞言,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氣,正欲轉身,卻聽營帳內傳出郭嘉的聲音:“讓他進來吧!”那衛兵忙應了一聲是,隨后對曹植一行禮道:“公子請!”
然而,那個“請”字還未說完,曹植早在得到郭嘉的允許后,便自顧掀開簾帳,快步走了進去。那衛兵只得苦笑著搖了搖頭,便不再理會曹植,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郭嘉的營帳門口。
“郭叔父,叔母她怎么樣了?”一進營帳,曹植便看到,郭嘉正環抱著蕭筱坐在榻前。聽到曹植的聲音,郭嘉雖抬起頭來看向他,但卻并未因為他的到來就松開環在蕭筱腰間的手臂,反而一臉淡然道:“子建來了!”
現在的曹植,已經不是當年愛偷跑出去玩兒的小孩子了,如今的他,已經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才子了。自前年他第一次跟隨曹操東征海賊管承至今,曹操每次出征都會帶上他,包括遠征烏桓一戰。
如今已經十七歲的曹植,身材高挑,面貌俊美,又極富才學,深得曹操喜愛。而今番南下荊州,曹操自然又將他帶在了身邊,在許都處理朝政之時,曹操便委與他一些政務,曹植很是輕松地就搞定了。
當初郭嘉收到蔡琰的書信回鄴城一事,曹植因在外處理政事,并不知曉。一直到郭嘉帶著蕭筱一起回到許都,并隨曹操一同南下后,曹植才無意從曹操口中,得知了蕭筱現在的情況,便趕忙跑來看望她。
因為蕭筱很是喜歡曹植,而在曹植心中,也覺得蕭筱待自己如己出一般,故很是擔心蕭筱的身體。而蕭筱雖然眼睛失明,看不到曹植,但也能聽出他語氣中的關心之意。
蕭筱從郭嘉肩膀處移開,緩緩坐直了身子,便對曹植道:“子建,過來坐。”雖是晚輩,但如今的曹植已經是個帥小伙了,自然不能再像小時候那般,隨意地欺在蕭筱身邊了。
不過,聽完蕭筱的話,曹植還是移步上前,跪坐在了蕭筱身前。看著蕭筱那雙明亮卻又無神的眼眸,曹植忽然感到一股莫名地心酸,眼中泛著淚光,扭頭看向郭嘉,有些哽咽地問道:“郭叔父,叔母的眼睛怎么了?”
郭嘉還未說話,蕭筱卻是先開口安慰他道:“沒事,子建不用擔心。”然而,曹植卻是有些激動地說道:“叔母平日里好好的,怎么會突然這樣呢?”郭嘉聞言,卻是低聲道:“好了子建,不必多問,沒事的。”
曹植一側頭,驀然發現,一個多月未見,郭嘉的鬢角處,竟多了幾縷白發。可想而知,蕭筱的病癥,對郭嘉的打擊有多大。曹植也是聰明人,知道他二人不愿再提及此事,便也不再追問,只是心中感覺很是憋悶。
郭嘉也明白曹植的心思,看著眼前雖略顯稚嫩,卻已是一副大人模樣的曹植,心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道:“夫人沒事,子建看也看了,若無其他事,便且回去吧!”
面對郭嘉突如其來的逐客令,曹植一時有些愣住了。不光是他,就連蕭筱,聽完郭嘉這番話后,也有些不明所以,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雖然心有疑惑,但蕭筱相信,郭嘉這么做,定是有他的原因,便也幫著他說道:“對,大戰在即,子建還是先回去吧!不用擔心叔母。”
曹植還想說什么,可看到郭嘉那冷漠的眼神,心中即便百般疑惑,但還是依言起身道:“既如此,那子建便先告退了,叔母您好些修養身子。”說完,便帶著滿心的疑惑,轉身出了營帳,回城里去了。
待曹植離開了片刻之后,蕭筱才重新將身子依靠在郭嘉胸前,同時開口問道:“方才夫君為何對子建那般冷淡?”郭嘉攬著蕭筱嬌軀的手微微一緊,隨后輕輕嘆了口氣道:“為夫這是為了他好,他與我走得太近,對于我二人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
“這是何意,妾身有些不太明白?”蕭筱依舊很是疑惑地問道。郭嘉微微一笑道:“夫人雖有著超越我等千年的智慧,卻不諳權謀之術,否則以夫人的聰慧,怎會不明白其中的玄機。夫人可還記得,前些日子,為夫與你說的,司徒趙溫被罷免一事?”
聽完郭嘉此言,蕭筱不由點了點頭,道:“自然記得,那趙司徒也著實可憐,好心舉薦子桓,卻被曹公罷免職務,可這與子建有何關系?”蕭筱依然不明所以。郭嘉聞言,無奈地搖了搖頭,反問道:“夫人當真覺得那趙溫可憐?”
“難道不是嗎?”蕭筱對于權謀之術,真的是一竅不通。郭嘉見狀,苦笑一聲,只得耐心地跟她解釋道:“趙溫舉薦子桓并未有錯,只不過,眼下正好是個特殊時期。如今主公權傾朝野,日后封公封王亦不是不可能,而子桓和子建也都年紀不小了,主公自然也早已開始暗自考慮,日后由誰來接任他所創立的這番基業。”
聽到此處,蕭筱心中豁然開朗,原來是因為這個。她本就極為聰慧,只是不擅于心計,但不代表她是個傻子。自古以來,無論是帝王之家,還是王侯將相,都逃不過的一個命運,便是子嗣間的奪嫡之爭。
遠了不說,就拿之前的袁紹來說,因為袁潭和袁尚的內斗,最終讓曹操坐收了漁翁之利。如今荊州的劉表,劉琦和劉琮兩兄弟,雖然沒有像袁氏兄弟斗得那般厲害,但也是分道揚鑣,不相往來。
這兩人都是因為生前,沒有明確冊封自己的繼承人,才導致兄弟間的分崩離析。曹操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百年之后,自己的孩子為了爭權而互相殘殺。所以,現在他已經開始在心中暗自比較自己的這些兒子了。
本應理所應當繼位的嫡子,同樣也是長子的曹昂,因曹操的一時貪色,命喪宛城。如今最得意的兒子只有三個,那便是同胞兄弟曹丕和曹植,還有庶出的曹沖。論身世,嫡出的曹丕和曹植更占優勢,但曹沖那妖孽般的天賦,卻深得曹操喜愛。
如今的曹丕二十一歲,曹植十七歲,曹沖更是只有十三歲,而曹操也只有五十三歲。最多再有五年,最小的曹沖也就十八歲了,而曹操也還不到六十歲,完全可以從這三人中選出一個作為自己的繼承人來培養。
在曹操看來,以自己現在的實力,有生之年統一天下是一定能完成的事。若是順利,十年之內完成統一大業,也不是不可能的。當然,曹操能有此豪情,也無可厚非,畢竟在他慘敗赤壁之前,還是有資格說這些話的。
在郭嘉看來,雖然曹植與自己并非有什么特殊的關系,但對于現在正在心中衡量自己這些兒子的曹操來說,曹植與自己走得過于親近,就有可能就變成了拉攏權臣。就拿之前的曹丕來說,因被司徒趙溫舉薦,就被曹操質疑,連此次出征也未將其帶在身邊。
現在的郭嘉雖然深得曹操信任,但也不代表曹操可以容忍他肆意妄為。尤其是牽扯到自己兒子的明爭暗斗之中,這絕對是曹操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如今郭嘉故意與曹植保持距離,不光是為了曹植好,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及家人。
因為郭嘉太了解曹操了,不管是誰,一旦觸犯了他的逆鱗,即便之前為他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也會被全部抹去。曹操既有他仁德的一面,亦有其殘忍狠辣的一面,而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寧我負人,休人負我”并非只是說說而已,他是真的做得出來。
蕭筱自然也明白了其中的緣故,便嘆了一口氣道:“最是無情帝王家,無論哪朝哪代,地位高低,終歸逃不過權益二字。”郭嘉聞言,也贊同地點了點頭,道:“是啊!只要存在權益,就無法避免其中的紛爭。”
見到曹植,蕭筱忽然想起了曹沖,因為在她的印象中,曹沖就是在赤壁之戰前夕病逝的。想到這兒,她不由問道:“夫君,倉舒可有隨軍出征?”郭嘉聞言一愣,不知蕭筱為何會突然問起曹沖來,愣了一下之后,便道:“應是留在鄴城了,怎么了?”
蕭筱忙道:“沒什么,就是見到子建,不由想起他來了。”郭嘉倒也不疑有她,畢竟曹植和曹沖,之前經常往自己府上跑,蕭筱也很喜歡他們。不過提到曹沖,郭嘉又道:“倉舒雖是聰慧過人,但畢竟是庶出,主公雖很是喜愛他,但······”
“如何?”對于郭嘉的欲言又止,蕭筱有些好奇地問道。郭嘉微微一笑道:“倉舒雖是庶出,但主公若是一意孤行,將來立他為自己的繼承人,也未嘗不可。倉舒雖小,但主公麾下不少人,都暗自表露出對于他的支持。”
蕭筱聞言,卻是有些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沒有再說話。郭嘉察覺到她的異樣,便問道:“夫人怎么了,難道日后真的是倉舒繼承了主公大業?”蕭筱下意識地答道:“沒有,妾身就是忽然有些感慨,倉舒才這般小的年紀,便不知不覺卷入了權勢的斗爭中去了。”
郭嘉聞言,將摟著蕭筱腰身的手緊了緊,同樣有些感慨道:“沒辦法,既然生在這種家庭,又如此優秀,便逃不過這宿命。其實,為夫也比較看好倉舒,他雖最為年幼,但無論心智還是為人,都要強于子桓和子建。”
聽完郭嘉此言,蕭筱有些驚訝道:“夫君竟也如此看好倉舒?”面對蕭筱,郭嘉并無任何隱瞞道:“是啊!子桓雖最為年長,為人處世也比較老道,但其性有些過于陰冷,對敵人或可如此,但以為夫的觀察來看,日后若真有一天兄弟相殘,他定不會手下留情。”
“至于子建,他雖頭腦聰慧,且在文學方面很有天賦,但其性格卻有些放蕩不羈,與人處世方面差了些。”三言兩語,郭嘉便指出了曹丕和曹植身上的優缺點,這讓蕭筱很是驚訝,因為郭嘉分析的基本正確。
曹丕不用說了,正是因為他的咄咄逼人,才迫使曹植七步之內做出了一首名垂千古的好詩。而曹植之所以最后未能被曹操認可,就是因為他的任性驕慢,過于放肆才導致最終失寵于曹操,在奪嫡之爭中落敗。
其實,曹植的性子跟郭嘉很是相像。喜好飲酒,又很是聰慧,還極富才學,傲慢任性一些無可厚非,畢竟郭嘉的性格就很受曹操的喜歡。但有一點,曹植卻遠比不過郭嘉,那就是郭嘉對于人心的揣摩能力。
曹操之所以喜歡郭嘉,根本原因還是因為郭嘉摸透了曹操的心思,知他懂他,所以曹操才會格外縱容郭嘉的一些劣習。而曹植不同,他雖然也是放蕩不羈,但有些過了,再加上他身為曹操的兒子,曹操對于他的要求自然更高,所以他不能跟郭嘉比,更應懂得一些分寸。
即便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郭嘉的厲害,但蕭筱還是忍不住暗自贊嘆,郭嘉的心計,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在他面前,想要隱瞞些什么,簡直太難了。而蕭筱也知道,自己有些事能瞞住郭嘉,不是因為自己有多厲害,那是因為郭嘉不會堤防或者琢磨自己。
若郭嘉真的對自己起了疑心,相信不用幾句話,自己的秘密就會被他給套出來。與這種人為敵,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萬幸的是,自己卻是他最為親近的人。
想到這兒,蕭筱心中不由生出一種愧疚感,自己利用郭嘉對自己的信任,一次次欺騙他,雖然她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他好,但依舊不能改變自己欺瞞他的事實。帶著這種復雜的心情,蕭筱倚靠在郭嘉懷里,有些昏昏欲睡了。
郭嘉見狀,也未再說話,就這么靜靜地摟著她。直到蕭筱漸漸熟睡,郭嘉才起身將她緩緩抱起,放在睡榻上,幫她蓋好被子。又過了片刻,待確定她已睡下,便緩步出了營帳,將另一營帳內的冬靈喚來照顧蕭筱,之后便進城去了。
在宛城修整了幾日后,就在曹操準備再次揮師南下之時,卻意外收到了來自荊州的降書。當使者將劉琮的符節和降書交到曹操面前時,曹操竟有些不敢相信。
之前他大張旗鼓地部署兵力,本以為,即便荊州軍不是自己的對手,也會有一場大戰,沒想到,對手竟然不戰而降了。對此,曹操自然不敢輕易相信,便叫來了眾將士一同商議。
眾將及大部分謀士都認為,劉琮定然是詐降,想以此誘騙曹操進城,然后埋伏刺殺。然而,作為隨軍參謀的婁圭卻站出來道:“主公,屬下以為,劉琮乃真誠投降。”
聽完他此言,一直未說話的郭嘉,不由面露訝色地看向了他。曹操同樣好奇地問道:“子伯何以認為他是真誠投降的?”婁圭朗聲道:“如今天下紛爭,各地割據勢力都貪圖用代表王命的符節來抬高自己,劉琮送來符節,定是誠心無疑。”
曹操聞言,先是默默點了點頭,然后將目光投向了郭嘉。感受到曹操的用意,郭嘉也是微微一躬身道:“主公,屬下認為婁大人所言有理,相信劉琮定是誠心投降,主公無需多慮。”
得到郭嘉的認可后,曹操雖心中仍有疑慮,但還是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邊即刻出發,直奔襄陽。”頓了一下,又對夏侯惇道:“夏侯惇,你先領五千精騎,追擊劉備,務必讓其逃脫。”夏侯惇聞言,立刻領命而去。
眾人相繼散去之后,賈詡卻是叫住了正準備回城外營帳的郭嘉。此時的賈詡已經年過花甲,雖滿頭銀發,精神狀態倒是不錯,只是背明顯不如前些年挺得直了。畢竟歲月不饒人,在那個戰亂年代,六十已經算是高壽了。
“岳父大人有何吩咐?”四下無人,郭嘉便也不再稱他為賈大人。賈詡低聲問道:“奉孝,對于劉琮投降一事,你有何想法?”郭嘉一時不明所以,有些疑惑道:“嘉認為,不戰而降或許并非劉琮的本意,應是荊州士族為了家族利益,說服其投降的,但應當不會有假。”
賈詡聞言,微微點點頭道:“奉孝所言不錯,還有呢?”郭嘉微微一皺眉,不解道:“岳父大人此言何意?”賈詡微微一笑道:“既然主公兵不血刃拿下荊州,那奉孝覺得,主公下一步會做何打算?而你又認為,主公該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