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雨水沖刷著大地上所有的罪惡，那小小的土堆也被雨水沖刷干凈，猶如掩蓋事實般，填平所有的土坑。

雨水澆灌得過分了，泥土也就變成了泥水泥漿，村民們早就散去，該回家闔家歡樂的闔家歡樂；該子孫滿堂的子孫滿堂，每家每戶每個人仿佛都忘記了剛才的小插曲，就當(dāng)那個叫“千池”的女孩從沒有出現(xiàn)過！

此時青鸞飛來，身后跟著一個紅衣女子，那女子將自己整個身體隱在紅色斗篷里，面色蒼白，唇色卻是嚇人的紅色。她們遠(yuǎn)望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青鸞站在這小小的土堆前，仰著頭用力嗅了一口氣，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她穿了一件青藍(lán)色鳥羽長衫，配一件煙青色長裙。青鸞伸出修長的五指在空中劃了一道青色光暈，翻手時手里多了一只小小的蝴蝶。它體型不大，嬌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一般。

“大家都說你是怪物，可是做個怪物有什么不好？”青鸞眼里含著笑，卻也閃過一陣惡寒。“汐官兒，我說的對吧！”

那個被叫做汐官的紅衣女人不語，只默默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盯了那一小塊土堆上。

漆黑的夜里，那只嬌弱的蝴蝶，小小的一只，微風(fēng)刮過，蝴蝶搖搖晃晃撲閃著翅膀，這嬌小的蝴蝶飛啊飛，幾乎拼盡全身的力氣才盤旋近了那小小的土堆上。

許是錯覺，蝴蝶身上獨特的花紋散發(fā)幽藍(lán)色的光芒，盤旋之際撒下星星粉粉的類似蜉蝣的粉塵，也是散發(fā)著幽藍(lán)色的光芒。那些星粉三三兩兩，靜靜落在小小的土堆上。

幽藍(lán)色蝴蝶也落在土堆上，天空瞬間沒了雨水，土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枯開裂，星星粉粉逐漸落下，落在小小的土堆之上。天上悶雷滾滾，閃電一瞬間閃白了大地！土堆干掉后又逐漸蔓延到周圍的土地上！干裂……土地……祭臺……山神廟……速度之快一路干枯到村口。

土堆上突然伸出一只手。這只小手干干瘦瘦的，手上沾滿了泥土，蝴蝶順勢飛到那雙小手上，蝴蝶翅膀上的星粉散發(fā)著光暈，圍著這只干瘦蒼白的小手不斷散著光芒……

小手在星粉光暈的作用下逐漸有了生機，隨后第二只手伸出來，笨拙地扒掉土堆上干土。千池從土里機械地爬了出來！

幽藍(lán)色的蝴蝶頓時有了生機，圍繞千池瘦小又僵硬的小身軀歡快地轉(zhuǎn)上幾圈。它落在千池僵硬著伸出來的右手上，觸角一下一下觸碰著她的手臂，以表示它見到主人的歡快情緒。

千池唇角微微勾起，眼神呆滯空洞，眼窩深陷，蒼白的臉上如宣紙般的白，似乎她臉的質(zhì)地也和宣紙那般脆弱，仿佛下一秒就會被人撕裂！

“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是因為你不夠壞！”汐官伸出玉手輕輕摩挲著千池頭上的傷口。不多時血液也沒了，傷口也消失了。

“出賣自己的靈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能賣上個好價錢！”汐官從斗篷里伸出另一只手，她利落地攤掌幻化一個不足手掌大的小床，汐官將床送進(jìn)她眼前的山里：“白玉床能讓死人不腐，死人不能復(fù)生，我們只能讓你最愛的人以這樣的方式陪著你。”

千池緩緩轉(zhuǎn)頭看向眼前這個紅衣女子，她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表情，口中所言卻句句刻在千池心上，這個女人知道她想要什么。千池知道此時的自己已經(jīng)不是人了，她只是沒有想到，做人的時候得不到的東西，做了妖怪卻立馬有著另一個妖怪的理解！

“謝謝，無以為報。”

“不用你報答，你那么恨他們……”青鸞擎起右手自戀般的欣賞起來，她眼里盡顯嫵媚，此時的青鸞早已沒了天上做神的模樣，她突然眸光一緊，手掌握成拳頭，眼里盡顯了殺氣道：“殺了便是！我們要那些魂魄就行！”

“好！一言為定！”千池眸子堅定，她轉(zhuǎn)過頭去看向村子的方向，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向村子，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小木屋的門“吱呀”一聲，踱進(jìn)來一只腳，千池另一只腳也接連笨拙地邁了進(jìn)來。只是一晚上，卻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千池走到奶奶床前緩緩坐下來。

床上的老人可能……只是睡著了。

她眸光溫柔，伸手拿起床頭的毛巾為老人仔細(xì)擦拭面頰，然后是手腳。

擦拭完畢，將被子蓋好，抬手上前想要撫摸一下老人布滿皺紋的面頰，卻在剛要觸碰到老人時馬上收回了手轉(zhuǎn)身快步坐在銅鏡前。速度之快連千池自己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此時此刻她眼里望著銅鏡中莫名其妙緊張的自己：烏黑的長發(fā)不再柔順，雙眼空洞無神，微薄的嘴唇?jīng)]了活人的顏色，衣服也被拉扯中被人撕爛。

她快速抓起篦子梳理長發(fā)。

這頭長發(fā)是從小到大奶奶精心護(hù)理出來的，奶奶那么愛這一頭長發(fā)，她不能讓頭發(fā)散亂！

一梳發(fā)盡頭，二梳舉案齊眉，三梳子孫滿堂……

“頭發(fā)長得好，烏黑濃密的長發(fā)，我們阿池以后要嫁個好人家。”……記憶里奶奶慈祥地笑著，輕輕用篦子刮著阿池的頭發(fā)……

阿池啊，奶奶給你煮了面條……

“奶奶？”千池立刻回頭，卻什么都不見，奶奶卻只是靜靜躺在那里。千池心里一陣抽痛，“撲通”一聲撲進(jìn)床邊：“奶奶，我是千池啊……我現(xiàn)在不用死了！我不用死了！阿池和奶奶要一直在一起的啊！”

她的哭聲接近于嘶吼，卻又埋在被子里頭，任何人都聽不見，悲傷卻從未少過一分！那疼那痛就擺在那里，你看到了么……不，你看不到，你們都看不到，誰還會在意一個死掉了的沒人要了的丫頭。她是女魃轉(zhuǎn)世，她偷了水源害了村民沒水，她就是該死！她所承受的一切就都是活該！她生下來本就是個錯誤，不是么？

千池從床下尋出之前奶奶熬過多少個日夜為她做好的那件青紅相間的裙子。她用手小心翼翼地?fù)崦陆笊系睦C花，猶如稀世珍寶般小心地?fù)Q下身上撕爛了的衣服，抬眼望向床榻上的奶奶，一滴血淚自眼眶流出，滑過臉頰滑過下巴，在千池蒼白的臉上留下血痕……

“奶奶，我?guī)闳バ录摇瓘拇艘院螅僖矝]人打擾我們的生活！”

那小小的身軀將奶奶裹在白色的被單里，背在瘦小的后背上，一步一步跨出小木屋。屋外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她腳下踏著干裂的土地，一步一步跨出那片草坪；一步一步跨過溪水溝，一步一步……

身后一聲巨響，小木屋突然著起大火，千池自那片火海前駝著奶奶，她每走一步，火海緊跟其后，蝴蝶也緊跟其后。她涉過林子，火焰就跟著她燒過林子；她涉過村子，火焰也就跟著她燒過村子，不多時，那村子里慘叫聲遍布。

什么升官發(fā)財？什么闔家歡樂？什么女魃轉(zhuǎn)世？

燒！燒干凈了，也便清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