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康復科晨會上。

花白頭發的劉主任正在宣布一件事情：“醫院接到衛生局通知，將對我市各級基層衛生機構進行一對一技術傳幫帶活動。這個下鄉名額有限，附屬醫院分到七個名額，我科分到一個醫生名額。下鄉時間為期一年，下鄉人員在今后的職稱晉升上享受優先。但是有條件要求：年齡四十五歲以下，工作五年以上，主治以上職稱。”

話音一落，旁邊的醫護人員就開始“嗡嗡”私語起來。

“哇。可以享受晉升優先啊。你知道現在晉升指標有多難嗎？！只要能優先晉升到鄉下待三年都值啊！”

“哎，怎么有年齡限制啊，我今年四十六歲，天啊，對我太不公了吧！”

“哎呀，這樣掰著指頭算算下來，我們科室能有機會去的也只有周剛、李韓之和夏志群他們三個了啊。”

“是啊，只有他們三個附和條件。可是啊，周剛和李韓之都在熱戀中，夏志群的媽媽好像得了不好的病，不知道最后他們三個誰會去呢？”

。。。。。。

“咳咳。”劉主任清了清嗓子，“剛才文件精神已經傳達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再來咨詢。有意向的同志可以以書面形式申請，報名時間截止星期五下午。好了，散會。”

散去的人群還在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討論著。

李韓之心里也陷入矛盾重重進退兩難之地。他知道下鄉對他意味著什么，晉升的直通快道，是所有醫務人員都夢寐以求的。

醫生這個職業，說起來，有固定的工資收入，有體面的單位依托，可是只有在醫院那堵墻內的人才明白，考不完的試，練不完的操作，學不完的技能。

而最可怕的是，千人萬人同擠著朝職稱晉升那個獨木橋沖去時的那份心焦，如同又回頭參加一次高考般的痛苦。

“我想爭取這次機會，可是，吳沁怎么辦？她會支持我嗎？”想到吳沁，李韓之不由得矛盾起來。

吳沁今天夜班，李韓之細心地為她打包好混沌和燒烤后，來到外一病區。

吳沁正埋頭畫著病歷。辦公室里有一個醫生和幾個進修實習生，秦毅峰也在。李韓之是外科的常客，和秦毅峰也算是交熟的了。

他把吃的放在桌上，對吳沁說：“先吃飯吧。等下再弄。”

“嗯，好，這個弄完就好。”吳沁頭也沒抬，繼續畫著。

“李醫生，請教你個問題。像這個病人在你們康復科會怎么治療呢？”秦毅峰舉著張片子過來。

李韓之接過來，靠在閱片燈下看了，對秦毅峰說：“不能說骨裂的病人一定需要外科治療，也不一定說非得康復理療，這要具體看骨裂情況和患者后期情況。像這個患者他，你看。。。。。。”說著指著裂痕部位，倆人頭碰頭研究起來，

“好了，走，吃飯了。”吳沁伸著懶腰喊道。

李韓之歉意地笑笑，對秦毅峰說：“改天我們再聊。”

“好。”秦毅峰答應著，露出個好看的笑。

值班室內，吳沁正用調羹一勺一勺地扒拉著碗里的餛飩。對于餛飩，她很鐘愛，但是也只限于餛飩中間那有肉部位。所以，基本她吃的餛飩是，吃一半倒一半。

李韓之已習已為常了，他坐在她對面的小方凳上，寵溺地望著她吃。

“今天你們科室有啥情況？”李韓之試探性地問。

“啥？啥情況？”吳沁不解地問。

“難道你們科室沒分配下鄉指標？”李韓之有一點不解了。

“哦，你說這個呀!有，有個醫生的名額。給了小陳醫生了，他不是正好要晉升，需要嘛!”吳沁頭也不抬回答。

“哦。”李韓之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哎，對了。你們科室給誰了？”吳沁后知后覺地問。

“嗯，我們科室有三個人符合要求，其中有我。科室讓我們自主寫申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李韓之望著吳沁，認真地說。

“啊!你，你。。。。。。”吳沁有些意外的吭哧了半天，才說:“你是不是也想去？”

李韓之誠懇的點了點頭，“是的，這是個機會。你知道現在晉升的難度，我想爭取一下。”

“可是，可是，我們就要準備結婚啦。這一走，可是一年呢!”吳沁不滿地嚷嚷著。

“是撒，所以這也是我想聽聽你意見的原因。”

“如果我說不能去，你就真的不去嗎？”

“只要你說不讓去，我就真的不去。”李韓之認真地回答。

“那我不想讓你去。”吳沁撅起了嘴。

李韓之無奈地嘆口氣，說:“你說不去咱就不去。我不寫申請，讓他們去好了。”

奇葩的是，一直到星期五下午，康復科竟沒有一個人遞交申請。

劉主任把這三個符合要求的年輕人召集起來，在小會議室開了個短會。

“說說看，到底是啥情況？別的科室擠破了頭，我們這兒倒學起孔融讓梨來了。”劉主任開門見山。

“你們要知道這次下鄉對你們的重要性。站在高度上講，要積極響應上級領導號召，幫扶基層醫療機構，共同推動醫療衛生事業的發展。這是科室的光榮，也是你們個人的光榮。站在私人角度講，雖然去一年時間是長，鄉下條件也差，但是跟晉升指標相比，這真的不算什么。”

三個年輕人都垂著頭，默不作聲。

“夏志群，你說說啥情況？”

夏志群微垂著頭，輕聲說:“我媽的病嚴重了，我不想在這段時間離得遠。我想陪陪她。”

“我們是聽說你媽生病了，很嚴重？”劉主任問。

“賁門癌晚期。”夏志群沙啞著聲音回答。

幾個人都同情地望向他。劉主任輕輕拍拍他的肩，嘆了一聲，“唉，是該多陪陪她。”

然后又扭過來問周剛和李韓之，“你倆啥情況？”

“我，我要準備結婚了。”周剛囁嚅道。

“咋這么快？”劉主任有些意外地問道。

“明年不是那個啥千禧年嗎？我們想要個千禧寶寶。所以，所以。。。。。。”周剛有些扭捏，半天才說道，“我女朋友懷孕了。我們想元旦結婚。如果我下鄉一年，沒有人照顧她。”

劉主任恍然大悟地點著頭，“哦，這也是大事。”轉而扭過頭，望著李韓之，“你呢？你是啥情況？莫不是元旦也準備要結婚？”

李韓之臉一囧，急忙擺手說:“沒有，沒有呢。”

“那是為啥？難道是小吳不讓去？”劉主任追問。

李韓之更囧，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來原因出在小吳身上啊，我去找她談談，這是多好的機會。讓給別人，可惜了啊！”劉主任苦口婆心地說。

“不用不用，不用麻煩劉主任。我親自再給她說說。”李韓之擺手說道。

“一定要給小吳說通，讓她知道這次機會的重要性。好了，就這樣說定。我先把你的名字報上去。”劉主任不容反駁地說道。

“好的，謝謝劉主任。”李韓之說道，心里開始琢磨著如何說服吳沁。

其實，吳沁并沒有想像中那般堅持。畢竟都是醫務人員，能理解這次下鄉的意義所在。

只是婚期肯定要后延了。

于是，交接完手頭工作，李韓之背著行李下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