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浩然的心沉了下去，笑容也凝固在臉上。

當他看見蕭凌云背后的劍時，他便知道這孩子終究逃不脫他的命運。

他忽然感到人的渺小與無力。

蕭凌云道：“我受人之托，要將這柄劍送往洛陽。”

上官浩然點頭。

他沒有問蕭凌云受何人所托，也沒有問這柄劍要交予何人。

這些已不重要。

因為他知道，一名劍客一旦做出了承諾，那是死也要完成的。

因為他自己就是這樣一名劍客。

事實上，該恪守承諾的又豈止只有劍客？

上官浩然問道：“何時出發？”

蕭凌云道：“明日。”

上官浩然道：“隨我來。”

他帶著蕭凌云來到后院，這里是他教蕭凌云練劍的地方。

后院里有一座不大的假山，假山旁種著一顆翠綠的竹子。

上官浩然長身佇立在假山旁，問道：“你可知道你背上的是什么劍？”

蕭凌云搖頭道：“不知道。”

上官浩然嘆息一聲，緩緩道：“這是一柄會給你帶來無數麻煩的劍。”

蕭凌云灑脫一笑，道：“現在我知道了。”

上官浩然凝視著蕭凌云的眼睛，輕聲道；“可你還是會將它送到洛陽的，對嗎？”

蕭凌云道：“對。”

上官浩然仰天豪邁一笑，道：“果然是我上官浩然的徒弟！”

他又走到竹子旁，伸手折下一根細枝，手腕輕輕一抖，枝上的葉子便俱都掉落。

上官浩然將手中的竹枝隨意往前指向地面，看著蕭凌云淡淡道：“出招吧。”

他莫非是打算以一根竹枝來考校蕭凌云的劍法？

蕭凌云一臉訝色，反手伸到背后，握住劍柄。

但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無法將劍拔出來。

上官浩然就只是隨隨便便地站在那里，手中拿著的也不過是一根纖細的竹枝，但蕭凌云卻找不出他的任何一處破綻。只覺得他手中的竹枝已和他的人融為一體，他的人又已和周圍的空間融為一體。

上官浩然就好像已經變成空氣一般，蕭凌云當然無法對著空氣拔劍。

蕭凌云喉頭跳動，握著劍柄的手卻久久不動。上官浩然不動，他自然也無法動。

上官浩然淡淡一笑，竹枝稍微往上移了一寸。

只有一寸。

上官浩然道：“拔劍吧。”

話音未落，蕭凌云便已拔劍凌空躍起。

劍光一閃，長劍已然刺到上官浩然面前。

上官浩然右手一抬，將竹枝舉到面前，竹枝末梢剛好抵住劍尖。

這纖細柔軟的竹枝竟能抵住蕭凌云勢若千鈞的一劍！

這一劍也大出蕭凌云意料。他原以為上官浩然會采取以柔克剛之勢，與他的利劍周旋。因此他本也已想好了十一種針對于此的后著，但此時都已落空。

蕭凌云翻身往后越去，他只能往后。

這一越之下，蕭凌云心中又是一驚。

上官浩然手中的竹枝有如附骨之疽，緊緊纏著他。原本剛強無比的竹枝，此刻又變得像柳條一般柔軟。

只聽見“啪”的一聲，竹枝抽中劍身，蕭凌云手中長劍脫手飛出。

蕭凌云默然而立。

上官浩然道：“你可知你為何會輸？”

他淡淡一笑，又道：“如果我手中拿的是一柄劍，你還會那樣出招嗎？”

蕭凌云緩緩搖頭。

上官浩然接著道；“有的人本身就是一柄最鋒利的利劍，不論他手中拿著什么，都是一樣的危險。這個道理，你能明白嗎？”

蕭凌云道：“我明白了。”

上官浩然道：“你現在還不是這種人。”

蕭凌云道：“我不是。”

上官浩然道；“可你這次如果想活著回來，你就非成為這種人不可。”

蕭凌云霍然抬頭，瞳孔漸漸收縮，雙目忽又放射出奇異的光芒。

他一字一字道：“我會活著回來的。”

上官浩然點頭道：“很好。”

上官浩然隨手扔掉竹枝，負手而立，道；“將書房的那柄劍帶走吧。”

書房的那柄劍，本是上官浩然的佩劍。八年前他曾將劍取下來，但三年前又被他掛回墻上。

蕭凌云動容道：“師父！”

上官浩然道：“我已用不著它了。”

蕭凌云點頭道：“好，我會帶著它，劍在人在。”

上官浩然嘆了一口氣，道：“去和曉慧道個別吧。”

上官曉慧仍在屋里。

當蕭凌云敲門時，她剛好在宣紙上寫完“云”字的最后一筆。

蕭凌云推門而入，她迅速收起桌上的紙，抬頭沖他甜甜一笑，笑容是那么的惹人憐愛。

上官曉慧道：“凌云哥哥給我帶禮物了嗎？”

蕭凌云每次上山采藥，回來時總會給她帶點禮物。有時候是山里抓的小動物，有時候是鎮上買的玩具，更多時候卻是山里摘的野花。

上官曉慧的房間里總是充滿了藥味，因此她一向喜歡在房里擺上鮮花。

蕭凌云搖了搖頭，一臉愧疚。

那株菊花已被他擺在了柳茵夢母子的墳前。

上官曉慧面上掠過一絲失望，又很快露出笑容。

她輕聲道：“下次可不能忘了。”

蕭凌云點頭，道：“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吧。”

夕陽西下，院子里蒙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輝，涼風習習吹來。

上官曉慧穿梭在院里的梅樹下，梅花雖還未盛開，她的心情卻已極好。

一股強烈的罪惡感涌上蕭凌云的心頭，因為他發現自己即將要親手摧毀她的好心情。

他忽然覺得那個承諾就像有千斤重般，壓在了他的肩頭。

他下意識挺直了身子，語氣艱澀地開口道：“曉慧，我明天要離開了。”

上官曉慧忽然愣在原地，揚起的雙手許久才放下，道：“你要去哪兒？”

蕭凌云道：“洛陽，完成一個承諾。”

上官曉慧顫聲道：“什么時候回來？”

蕭凌云道：“不知道，不好說。”

上官曉慧不再說話。

蕭凌云站在她身后，看不見她的表情，卻看見她的雙肩微微抖動。

她在落淚嗎？

蕭凌云感到一陣心痛。

他幾步走到上官曉慧面前，正想說話，卻看到上官曉慧忽然抬起頭，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蕭凌云一怔，上官曉慧嫣然一笑道：“洛陽古都歷史悠久，人杰地靈。只可惜這種好地方，我卻不能陪凌云哥哥一起去了。”

蕭凌云柔聲道：“等你身體好些，我便帶你一起去。”

上官曉慧輕聲道：“好，這是你給我的承諾。”

蕭凌云道：“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上官曉慧又穿梭在梅樹下，揮舞著雙手一蹦一跳。

她雖不是劍客，卻也知道劍客是不會輕易許諾的。

只因劍客的諾言就像劍客的劍一樣，人可以死，但劍是絕對不能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