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過后總是白天，現在天已亮了。

陽光穿透云層，照亮了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角落，卻好像唯獨照不進忘劍山莊的大廳。

渡如來的身影就像無盡的黑暗一般，籠罩著整個大廳，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可是黑暗會有陽光來驅散，渡如來的身影又會有誰來打破？

大廳中已不復一觸即發的氣氛，只因為人人心中都已失去了戰意。

渡如來的臉上仍是一副淡淡的微笑，只是笑容里充滿了索然無味的冷漠，似乎這世間再沒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興致。

渡如來緩緩走到蕭凌云身邊，伸手橫到他腰間，將蕭凌云攔腰抱起。蕭凌云正想反抗，卻發現渡如來的手剛碰到他身上時，他便已連半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

蕭凌云望向渡如來，忽然看到他眼中竟閃爍著一點奇異的綠芒。

渡如來道：“你已太累，該休息了。”

蕭凌云果真便如他所言，像已神倦眼困極了，忽然間便沉沉睡了過去。

渡如來看向林天南，淡淡道：“劍已該物歸原主。”

林天南雙目一凜，左手更加用力握緊劍鞘，右手指節微動，已有拔劍的準備。

一只柔軟的手忽然拉住他的手臂，林天南轉頭一看，蘇冰心已從內堂出來，站在他的身旁。

蘇冰心眼含柔情望著林天南，輕聲道：“劍既有主，歸還也是應當。”

她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林天南左手，又將劍從他手中拿下。

蘇冰心把長劍往身前一舉，道：“佛主請取劍。”

渡如來伸手一吸，劍便飛到他掌中。

慕容長青忽然陰聲道：“佛主武功雖高，可我們這些人一擁而上，你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他話剛說完，照世一劍、無相禪師等人俱是眉頭一皺。劍狂生滿臉鄙夷之色，沉聲道：“技不如人，輸便輸了，以多欺少，豈不可恥！”

慕容長青低下頭去，看起來似乎羞愧難當，臉上卻一閃而過一抹怨恨。

渡如來仍是淡淡道：“渡一人是渡，渡眾生也是渡。于吾而言，并無二致。”

言語之間，他竟不把這些人放在心上。

沒有人再說話，渡如來也已轉身向外走。

又只不過幾步間，他便已走出了山莊，消失在眾人眼中。

陽光終于照進了這寬敞而寒冷的大廳，但廳中人心里的陰影卻更深。

蕭凌云醒來時天又已黑了。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座荒廢已久的破廟里，地上滿是灰塵，原本受人朝拜的佛像已倒在地上，金身破落。

兩柄劍依然擺在他身旁。

他的面前點著一堆火。寒風從墻的縫隙鉆進來，火苗在風中跳動著。

渡如來雙目微閉，盤腿坐在蕭凌云對面。

即使閉著眼，渡如來臉上的淡漠也依然不變。

即使就躺在火堆旁，蕭凌云也忽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蕭凌云道：“像你這樣的人也會坐在這里嗎？”

渡如來道：“吾本就是出家人，坐在廟里本就合情合理。”

蕭凌云道：“你不怕弄臟你的衣服嗎？”

渡如來淡笑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蕭凌云嘆道：“只可惜有些人身上的塵埃不論再怎么拂拭也是弄不干凈的。”

渡如來淡淡一笑，仍未睜開雙眼。

蕭凌云長嘆一口氣，不再說話，他的眼神瞥向那兩柄劍。

劍還是原來的劍，蕭凌云看著劍的眼神卻已不是原來的眼神。

渡如來道：“兩柄都是好劍。”

蕭凌云道：“劍雖好，卻也不是誰都能用的。”

渡如來道：“你的武功雖算不上太好，但這兩柄劍你用起來也總算不至于被埋沒。”

蕭凌云皺眉道：“可我不過只有一只右手，又怎能用兩柄劍？”

渡如來淡淡道：“與手無關，只與心關。”

渡如來言簡意賅，但蕭凌云已明白他的意思。

有的人雙手殘廢，劍術卻高明得很；有的人雙手健全，卻根本連品相最差的劍都沒資格拿。”

蕭凌云翻身從地上坐起，這時候他才發現身上的傷已幾乎都好了。

蕭凌云道：“是你治好我的傷？”

渡如來道：“這些傷就算不治也總會好的。”

蕭凌云道：“無論如何你畢竟救了我。”

他雖然不清楚渡如來為何會從西域突然出現在忘劍山莊，也不清楚渡如來出手救他的目的。但無論是怎樣的目的，一個人若是救了另一個人的性命，都是應該被感恩的。

只可惜現在有太多人不懂得感恩。

但好在蕭凌云不是這樣的人。他一直很懂得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個道理。

蕭凌云嘆了一口氣，又道：“可你為什么要救我？”

渡如來道：“吾只救不該死之人。”

蕭凌云凄然一笑，道：“你怎知道我不該死？”

渡如來道：“吾說不該，便是不該。”

蕭凌云遲疑道：“你……你是不是認識蕭恨水？”

渡如來道：“曾有數面之緣。”

蕭凌云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渡如來沉吟一下，道：“人中之龍，劍中之魔。”

蕭凌云道：“他是個該死的人嗎？”

渡如來道：“該不該死都已死了，又何必糾結于此？”

蕭凌云長嘆一口氣，道：“我心中實在是糾結著太多弄不明白的事。”

他忽然感到難受了，身上的傷雖已痊愈，心中卻有太多的疑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渡如來道：“你心中只有一件事弄不明白，你為何不去問個明白？”

蕭凌云滿面蕭索，道：“可我又該找誰問呢？”

渡如來淡淡道：“誰知道答案，自然就找誰問。”

這個道理蕭凌云當然也懂。

天下間知道這件事的答案的人或許并不多，但至少上官浩然是其中之一。

這件事蕭凌云當然也比誰都清楚，但他似乎從沒想過要去找上官浩然問清楚。

是沒想到？還是不敢想？

人的念頭就像一粒野草的種子，一旦播下，即使從沒有人去施肥，它也能迅速茁壯長大。

現在這粒種子已在蕭凌云心中播下，他還能忍住不去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