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 云球(第二部)
  • 白丁
  • 14904字
  • 2019-08-19 18:31:40

50 跨越時代

斯特里是對的,鬼域確實沒有那么可怕,只要小心地避開紫尸水和食人鰍就行。

紫尸水有著讓人渾身不舒服的淺紫色,按說很容易避開,但有些地方覆蓋范圍實在太大,可能會讓人無路可走。而食人鰍很小,又隱藏在水中很難被看到,要避開就更加不容易了。沼澤之所以是沼澤,就是因為到處是水,尤其是在西坎提拉。這里的硬地很少,而且絕不連續(xù),行人不可能保證自己一直不在水中行走。不過,這一切在精心準備和小心翼翼之下,都是可以克服的。為了順利地越過沼澤,斯特里他們帶了很多雙臭鼬馬靴。

臭鼬馬靴是一種軟皮靴,并不是為人準備的,而是為坎提拉瘦馬準備的,騎馬會使速度快很多??蔡崂蓠R在沼澤中長大,比坎提拉人更了解那些掩藏在苔蘚和草叢之下的稀泥,更知道應該落足在哪里就不會陷下去。有時候,它們甚至敢于在沼澤中慢慢地奔跑。雖然不能像在大路上那樣飛奔,但總比人走路快多了。

坎提拉瘦馬的足底比其他地區(qū)的馬的足底要寬闊得多,像是巨大的鞋子套在了瘦骨伶仃的腿上。不過,要防備坎提拉瘦馬的腿被紫尸水腐蝕或者被食人鰍撕咬。而據斯特里說,臭鼬皮制作的臭鼬馬靴就是最好的選擇。一方面,臭鼬皮并不能完全避免被紫尸水腐蝕,可相對而言非常皮實,能夠堅持很長的時間。另一方面,臭鼬皮散發(fā)著一股特別的臭味,納罕近距離聞到的時候差點暈過去。這種臭味在水中雖然遠不像在空氣中那么令人眩暈,卻已經足以使食人鰍遠離。

臭鼬并不多見,在坎提拉根本沒有,在林溪地和黑石城也沒有。納罕印象中,那好像是火焰島的一種動物,而且在當地也并不是非常常見。在地球的時候納罕就知道這東西,但并不知道它是進入坎提拉鬼域的利器?,F在,斯特里卻知道它的用處??磥?,為了這趟行程,斯特里確實大費周章。不知道他如何想到了這種方法,又是如何找到了這么多臭鼬皮,還精心地制作成坎提拉瘦馬可以穿上的馬靴,既能防止馬腿受傷,又能盡量減小對瘦馬行走和奔跑的影響。

他們到底是為了什么?忠實信徒什么的,納罕很難相信。要知道,他自己也并不是自己的忠實信徒,他最清楚自己一直在撒謊。當然,別人應該并不清楚。

為了有備無患,斯特里他們帶了很多臭鼬馬靴。在鬼門也準備了足夠的坎提拉瘦馬,加上納罕一行騎來的馬,就人數而言,馬匹有一倍的富余。而就馬匹而言,馬靴又有一倍的富余。

那個當地女人并沒有跟隨他們離開。當她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離開的時候,納罕最后回頭的一眼,讓他恍惚覺得女人臉上唯一露出的那雙眼睛似曾相識。他想起了辛可兒,但已經來不及讓女人拿下遮臉的布來確認。

休達當然也想要留下,然后回自己的家,但納罕沒有同意。他現在幾乎可以確認,自己想把休達留在身邊,其實并非為了搞清詛咒草的秘密,而是為了某種說不清楚的安全感,他需要這樣一個局外人陪伴在身邊。他感覺到自己似乎進入了一個局,充滿疑惑的同時,恐懼也在滋生。

納罕甚至想要通過雞毛信和地球所聯系一下。雖然之前也有很多困難,但這是頭一次他主動想聯系地球所。幾個月了,也許有半年多了吧?他對日子的感覺很模糊,這里可沒有日歷??傊?,他經常在緩沖區(qū)中查閱資料,卻從未和地球所聯系。

他秉持著自己的理念,不想真的成為上帝,但也許只是不想和地球所聯系,那總會引起他的某種不適。這么長時間,在云球待著,一個人,沒有上帝視角,只有眾生視角,其實他過得還不錯。特別是看著那么多死血病人一個個恢復健康的時候,他覺得心情很好。

他還是和呂青聯系過幾次的,每次聯系都對呂青說自己很好。但如果現在再聯系呂青,該怎么說呢?現在或者未來一段日子里,他會不會仍然很好就不好說了。他很想告訴呂青,說真的,他有點怕,確實,恐懼在滋生。

他不想走進鬼域,但又很想進去看看,他不想見到圖圖,但又很想去見。他想和呂青聊聊,但告訴呂青就等于告訴地球所。如果有危險,地球所當然會救他,他相信,就算付出把坎提拉人全部滅絕的代價,他們也會救他。也許為了救他,會再造一個鬼域。不,不會,他們不會。他們只會救人,不會再殺云球人了。但是,誰知道呢?

呂青告訴他,王陸杰解決了宏宇娛樂的問題,不但搞定了傅群幼,還搞定了顧子帆,又拿了一大筆投資,現在叫新聲科學娛樂了。窺視者計劃已經啟動了,不過初期好像顧客還不多,王陸杰正在想辦法推廣。想到這里,納罕忽然懷疑,自己周圍是否圍繞著很多窺視者的眼睛。但他馬上意識到,不會的,因為自己有穿越者觀察禁區(qū)。這些觀察禁區(qū)對窺視者來說是個遺憾,可是也很正常,畢竟所有窺視者都知道,他們會有看不到的東西,會以為那是因為自己的賬戶級別不夠,需要花錢升級。

不,也許現在根本沒有窺視者?也許云球已經進入演化周期?按說,原定的觀察周期只有半年,現在似乎應該進入演化周期了?;蛘邥粫鋵嵰呀涍M入到了下一個觀察周期?

不知道。

上次呂青說,王陸杰因為窺視者計劃的推遲而要求推遲演化周期的啟動,以便給窺視者計劃留下更多的運營時間。那可要推遲不少時間。王陸杰的要求成功了嗎?應該會成功吧,畢竟這個要求是有道理的。所以現在應該還在第一個觀察周期中,沒有進入演化周期,這種可能性比較大,對,是的,這種可能性比較大。

我應該多撐一會兒,我能搞定,能有什么危險呢?他想,何苦讓呂青擔心,又何苦讓張琦和孫斐擔心。他們說不定還要面臨救自己和殺云球人的選擇,那太討厭了。不,沒必要,我能搞定,讓我試試。

在納罕的胡思亂想中,大家離開了鬼門。一路上他很糾結,但最終也沒有聯系地球所或者呂青。

經過艱苦的跋涉,拜托瘦骨嶙峋卻很矯健的坎提拉瘦馬和非常有效的臭鼬馬靴,他們在鬼域中紫尸水和食人鰍的環(huán)繞下,安全地走過了難以尋覓的道路,來到了姊妹湖的北岸。斯特里早就在那里建好了營地,有船在等著他們。他們渡過姊妹湖,進入了沙漠。

坎提拉瘦馬被留在姊妹湖北岸的營地,它們擅長在沼澤行動,但在沙漠中卻遠不如神駿的艾克斯駿馬。足夠多的艾克斯駿馬已經在姊妹湖南岸的小村莊中等著他們,斯特里的安排非常周到。

姊妹湖南岸的環(huán)境是不錯的,至少和北邊的沼澤或者南邊的沙漠相比要好得多,按說可以發(fā)展出大的城鎮(zhèn)。但這里和鬼域隔湖相望,當年也曾經有幸存的西坎提拉人渡湖而來,帶來了可怕的故事。大多數斯吉卜斯人不敢居住在這里,所以不要說城市,連村莊也不大。實際上,這里和鬼門一樣,成了斯吉卜斯北部的恐怖門戶,也成了斯吉卜斯犯人和可憐人的避世之地。納罕他們并沒有在這里停止腳步,而是繼續(xù)向南行進。

在沙漠中又跋涉了不少天,他們來到了風沙堡。終于,他們可以休整兩天了,同時進行補給,準備下面的路程。風沙堡是沙漠西北地區(qū)唯一的城市。斯特里很小心,并沒有跟風沙堡的官府打任何交道,而是偽裝成了商人的樣子。偽裝并不困難,只是那些艾克斯駿馬有些扎眼,它們在沙漠中并不常見,斯特里不得不把它們隱藏在住處,兩天里從沒有騎出來。

在地球所,納罕從沒有仔細觀察過從坎提拉到斯吉卜斯一路上會經過的貧瘠荒涼的地方。這種地方不可能發(fā)生大家所關心的革命性演化,反而通常是節(jié)約計算資源的首選之地。但是現在,在云球中試圖推動演化的時候,他居然一直都待在這種地方,而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黑石城之類的繁華所在。雖然對自己的使命并沒有很認真,他還是覺得這有些不可思議。

風沙堡沒有坎提拉沼澤的凄風苦雨。事實上,不管是不是苦雨,這里幾乎沒有任何雨,而風也絕不是讓人感到凄涼的風。這里有的是漫天的狂風和黃沙。雖然和坎提拉的情況不同,生存的艱辛程度卻是一樣的。

風沙堡也有一個所謂的國王,納罕甚至在街道上見過他一次。那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身體瘦削干枯,穿著粗布衣服。雖說有一堆人跟隨,但卻看不出是個國王。直到斯特里拉住他,他才知道應該避讓,讓國王先走。

“風沙堡統(tǒng)治的領土,總共只有一萬人吧?”斯特里說,看來他也不太確定,“風沙堡城中只有兩千人。這里不適合生存,他們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

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不是王陸杰和宏宇的出現,這里也許已經像西坎提拉一樣被清除了。之前他們沒有被清除,唯一的原因可能只是因為他們的人太少了,存在固然沒有什么意義,而清除了同樣也沒有什么意義。

斯吉卜斯沙漠不像坎提拉沼澤,沒有那么多危險?,F在不是沙塵暴的季節(jié),只要帶上足夠的干糧和水,以及運氣好一點不要碰上劫匪,那么一切就都沒問題。艾克斯駿馬速度很快,他們在戈壁和沙漠中一路狂奔。路上經過了一些小的綠洲,但都沒有休息。過了些天,他們進入了沙漠商路。

沙漠商路從納金阿出來,向南略微向西進入沙漠,是赫乎達以前在商隊中經常走的路。所謂沙漠商路,可不像黑石城的國王大道,在沼澤中的時候其實并沒什么真正的路,只是大家摸索出來相對容易的通道而已,進入沙漠后也是一樣。不過,折向東南經過斷水城到達吉托城后就會有真正的道路了。納罕他們在斷水城和吉托城之間匯入了這條路。

到達吉托城后,納罕發(fā)現,西廷斯竟然是吉托人。奇怪的是,他為圖圖效力,而圖圖是薩波的高官。納罕知道,在克雷丁時代,吉托曾經是薩波的一部分,雖然并未真正融入薩波,好歹算是在薩波統(tǒng)治之下。這不是白來的,是克雷丁東征西討最早期的戰(zhàn)果之一。但是克雷丁死后不久,在斯吉卜斯諸國脫離薩波的潮流中,吉托也脫離了薩波,所以現在這個年代,一個吉托人效力于薩波高官就顯得不是那么自然了。

雖然西廷斯是吉托人,但和在風沙堡一樣,斯特里沒有和吉托官方打任何交道。他們仍然偽裝成商人,而且沒有休整,迅速離開了這個人口眾多的城市。

接著是凱旋關。這里不像吉托那么熱鬧,但是個重要的關隘,擁有高而厚的城墻。吉托脫離薩波以后,衰弱的薩波甚至無力自保,凱旋關也一度失守。凱旋關和吉托不同,原本就屬于林溪地,名字來源于克雷丁大帝西征斯吉卜斯諸國時的凱旋。凱旋關的丟失是薩波的恥辱。后來的歷代薩波國王幾經努力,終于又奪回了凱旋關?,F在,凱旋關是薩波西南最后的城市,也是斯吉卜斯沙漠進入薩波的門戶。在這里,納罕一行碰到了迎接他們的大隊人馬,開始進入很舒服的旅途,不再騎馬,而是坐車。

一路上,納罕心事重重,沒有心情再追問休達的詛咒草。休達一直喋喋不休,但總是被赫乎達呵斥。赫乎達、克其克其和飛熊似乎也和納罕一樣心事重重,大家的交流并不多,在為坎提拉人治療死血病過程中建立的友誼似乎逐漸變了味道。

倒是斯特里,一路上神色自若,不停地向納罕介紹沿途的風土地理和人情風貌,有些納罕知道,但多數并不知道。納罕對這些并不感興趣,只想知道圖圖想干什么。他隱隱覺得,圖圖不僅僅是派斯特里救了自己,而是所有這些事情的發(fā)生都和圖圖有關??墒敲看螁柕竭@些問題的時候,總被斯特里輕易地繞開了。斯特里總說,見了圖圖大人,一切都會明白的。

白汀港是林溪地的首府,也是個非常熱鬧富庶的城市。到達白汀港的第二天,在一處豪華的府邸,納罕終于見到了圖圖。

圖圖還是那個胖胖的樣子,臉上笑呵呵的,看起來很謙恭,和納罕的記憶一模一樣,并沒有因為升官而變化。圖圖身邊站著的索薩臉色卻嚴峻陰沉,和圖圖完全不同。索薩的形象在納罕心中并不清晰,他只是透過電球看見過,和當年作為弗吉斯面對面與圖圖交談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

“納罕大人,”就像當年見到弗吉斯一樣,圖圖熱情地握住了納罕的手,但卻又迅速放下了,“不,不,對不起,對不起。”他后退了一步,面容嚴肅,行了一個賽納爾祈禱禮。

“你看我,”他說,“我們的確是有罪的,至少我是有罪的。很多時候,我們會忘了自己的身份?!?/p>

納罕還了一個祈禱禮,他已經逐漸習慣了自己設計的禮節(jié)。他不得不開始和圖圖尷尬地寒暄。不知道算不算有了些經驗——他的意識場在兩個不同的人身上和同一個人打了交道,他覺得現在說話比自己是弗吉斯的時候要略微放松一點,當然,也可能僅僅是因為在云球的這么些日子讓他的薩波語更熟練了而已。雖然說話容易了一點,他心里其實比那時還要緊張,因為不知道圖圖到底要干什么。而圖圖現在的目的,肯定比那時對弗吉斯的巴結奉迎要復雜得多。

圖圖的表現沒有什么不同,親切溫暖,開朗風趣,無論納罕是否尷尬,都沒有影響他們看起來很愉快的交談。

只有斯特里和赫乎達陪同納罕來了這里,其他人并沒有來。據斯特里說,圖圖大人想先見見他和赫乎達,有些事情人多了不好說。

什么事情人多了不好說?好吧,納罕很疑惑,伴隨著緊張,他還是來了。

聊了半天,都是廢話。納罕終于忍不住,直接問了出來:“圖圖大人,你派人千里迢迢把我接到這里,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哈哈,”圖圖笑了起來,“納罕大人真是直率?!彼玖似饋?,開始在屋子里踱步,低著頭,仿佛一邊在走,一邊在思考。

“納罕大人,既然你問到了,我也不妨直說。”他說,“我想先問一個問題,不知道納罕大人對如今的天下局勢有什么看法?”

“天下局勢?”納罕一愣,“我不太了解天下局勢?!彼f。

“您是賽納爾的使者,”圖圖說,“賽納爾不了解天下局勢嗎?”

“哦——”納罕覺得自己似乎出了一頭汗,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只是被委派來治療死血病,拯救坎提拉人,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他說。

“我倒是了解一些?!眻D圖笑了笑,“我可以跟您講一講。”

納罕松了一口氣。

“如今的天下局勢,只有一句話。”圖圖說,“一盤散沙,毫無希望?!?/p>

一盤散沙,毫無希望。

納罕又有點發(fā)愣。他很同意這個看法,但卻沒想到圖圖竟然這么說。這也是地球所的看法,幾千年來,云球里都是一盤散沙,毫無希望,所以他才會出現在這里。

“可是為什么呢?”圖圖問。

其實這也是納罕想問的,但是圖圖卻自己問了起來。

“為什么呢?”圖圖說,“為什么天下一盤散沙?為什么天下毫無希望?”

“為什么?”納罕不由自主地跟著問了一句。

“因為天下人只知道坐吃等死?!眻D圖說,“從黎民百姓到王公貴族,都是如此?!?/p>

“坐吃等死?”納罕又問了一句。

“我知道,您帶來了賽納爾對天下人的教導:不爭?!眻D圖說,“不過,其實天下人本就是不爭的?!彼烈髦?,“當然,我猜測,賽納爾看到了,天下人為了自己活得更好,經常蠅營狗茍,去做一些違背天理的事情。這是有罪的,所以賽納爾在坎提拉降罪了,然后派了納罕大人來拯救坎提拉人。”

“可是,”圖圖接著說,“坎提拉人的這種罪,這種爭的罪,其實正來源于他們最大的不爭。不僅僅是坎提拉人,全天下的人都是如此?!?/p>

“這個——什么意思?”納罕被他的話搞得有點糊涂。

“因為大家都只看著眼前的生活,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為了一點利益到處去爭?!眻D圖說,“可是這又有什么用呢?最大的問題是吃的東西太少了,好吃的東西就更少了。你爭來了,別人就少了。你拿走了別人的東西,這就是罪。就像賽納爾教導的,人們不應該這樣去做,這樣做有罪,而且沒有什么用。你今天搶了別人的,別人明天又搶了你的,有什么用呢?”

吃的東西太少了!這樣的語句對于納罕來說過于樸素了。

“那圖圖大人有什么見解?”他問。

“人們應該去做的,是把吃的東西變得更多,每個人都有吃的,都有好吃的,就不用爭了?!眻D圖回答。

把吃的東西變得更多——是說要發(fā)展經濟嗎?納罕聽懂了,圖圖的話很樸素,卻很對。

“所以,我理解,賽納爾教導大家不爭,其實是要告訴大家,把天下的財富做大。”圖圖說,“可是,要把天下的財富做大,現在的天下人卻太不團結了?!?/p>

“太不團結了?”納罕又不由自主地跟著問。

“我們林溪地盛產小麥和云蠶絲,而坎提拉盛產各種草藥?!眻D圖說,“赫乎達的商隊基本就干這個,用坎提拉的草藥來換取林溪地的小麥和云蠶絲?!彼O履_步,抬起頭看了看赫乎達。

“是的,圖圖大人。”赫乎達說,“我們從坎提拉運草藥過來,然后換云蠶絲和小麥回去。”他扭過頭看著納罕,“納罕大人,那些詛咒草在坎提拉一文不值,人人害怕,可是運到這里也能值一些錢的。”

“嗯。”納罕應了一聲。

“他們路上很難走,來回一趟要幾個月,劫匪又多,很危險,所以商隊很少?!眻D圖說,“這么一來,坎提拉人就要挨餓。其實我們的糧食完全足以不讓坎提拉人挨餓。同時,因為缺少草藥,林溪地的人死于各種疾病,但這些草藥在坎提拉卻很多,而且我相信,坎提拉還有更多我們還不知道的草藥,能夠治療更多的疾病。比如您使用的羅爾花可以治療死血病,死血病并不只在坎提拉有,羅爾花卻似乎只在坎提拉有。當然,以前沒有人知道羅爾花可以治療死血病。”

“是的?!焙蘸踹_又接話說,“坎提拉的花草很多。以前林溪地的醫(yī)生去找新的草藥,總有一些收獲。但是他們很少去,對他們來說,坎提拉很難生存。而坎提拉幾乎沒有醫(yī)生,識字的人都很少?!?/p>

“所以,設想一下,”圖圖說,“如果能夠把路修一下,修一條國王大道那樣的路,讓沙漠商路的路程從幾個月縮短成十幾天,有更多的林溪地醫(yī)生去坎提拉找草藥,甚至有很多坎提拉本地人能夠做醫(yī)生去研究草藥,那會是什么情況呢?”

“坎提拉人不會餓死,而林溪地人不會病死?!彼固乩镎f,他面帶微笑,轉向納罕,“納罕大人,您看,圖圖大人真是好心腸。”

好心腸!聽著這些話,納罕恍惚覺得,確實是好心腸。不,不是好心腸,是有想法。圖圖本來就有想法,他是知道的。圖圖的手段很厲害,害得拉斯利一家滿門抄斬,還成功地升遷,成了農業(yè)執(zhí)政官。

不過納罕實在想不到,圖圖還有這些想法。

“可是,我們卻做不到?!眻D圖忽然抬起頭,大聲說,“我們做不到!”

“你可以做。”納罕說。

“不,我不能做?!眻D圖聲音更大了,看起來有些惱火,“因為這條沙漠商路,一路上有吉托人,有古魯斯人,有春風谷人,有斷水人,還有無數不知道來自哪里的劫匪,我們修不了路?!?/p>

“而且,沒有人愿意去修路,那可太苦了?!彼固乩镎f,“和自己沒多大關系,誰愿意去干這種事情呢?”

“你可以給他們錢,就有人愿意去修路了?!奔{罕說。

“我給錢嗎?我不過是個官僚,我哪有那么多錢?”圖圖說,他頓了一下,聲音平靜了下來,“我們尊敬的阿克曼國王也許有,但國王為什么要花薩波人的錢去給吉托人、古魯斯人、春風谷人、斷水人和坎提拉人修路?有好處的可不只是薩波人。何況那些人還不讓修,他們害怕修路的人是偽裝起來的薩波軍隊。再說,劫匪怎么辦?修了路,誰來保護這條路?靠那些人還是靠薩波軍隊?”

納罕看著他,更加恍惚了,印象中圖圖的樣子開始變得模糊。

“再說,即使薩波傾全國之力,也負擔不起這么多錢。對薩波而言,只是些草藥的事情,不值得?!眻D圖接著說,“何況這只是一個例子而已。如果考慮坎提拉的草藥,要不要考慮大平原數倍于林溪地的糧食?要不要考慮米倉的水稻?還有古爾基拉,他們有豐茂的土地可以種水稻,卻讓地都荒著。辯巫和通禾,雖然不像坎提拉那么夸張,但也有死血病,要不要去給他們治?。坷孜捶ㄈ鹚沟霓z、肯茲爾的鐵器、扭格斯其斯的銅、亞瑪高原的金子、烏骨的木材、魁力的艾克斯駿馬、烏辛瑞瑪的皮毛、太陽城的魚,我們要不要考慮?還有大穹人,他們的醫(yī)生醫(yī)術最好,據說還能從天空中預測風雨。而星覺人,則可以從星星中看到未來,我們要不要去學?好望丘陵的人們擁有最好的黏土,能夠制造最好的陶器。還有托瓦芝庭人,可以把我們的云蠶絲和肯茲爾的熟鐵細絲混合,織出穿著舒適卻刀槍不入的軟甲。這很有意思,可對他們來說,獲取我們的云蠶絲卻太難了。我們還知道,火焰島的臭鼬皮可以阻擋坎提拉鬼域中的紫尸水和食人鰍,你們的這次行程就成功地使用了臭鼬皮,但坎提拉人卻無法輕易獲得臭鼬皮,從而無法進入鬼域?!?/p>

“所以,”斯特里接著說,“圖圖大人說,一盤散沙,毫無希望?!?/p>

“是的。如果我們都團結起來,全天下人都可以過得很好,所有人都有吃的、有穿的、有藥治病。”圖圖說,“但是大家一盤散沙,沒人愿意去做這些事情,然后就是毫無希望。”

納罕默默地聽著,這個人的思維不屬于這個時代,他想。

“我們和拜俄法的山地人是世仇,我們的商隊無法通過南風谷去到大平原。而山地人同樣通過搶劫,切斷了坎提拉到辯巫的向陽道?,F在向陽關已經蕭條,以前可是很繁忙的關隘???、頓野和安蒙利爾占據了大平原最好的地方。但他們是世仇,都不思進取,只知道為了你搶了我的麥子、我搶了你的女人而報仇雪恨。報仇雪恨也可以,卻又都沒有任何長遠籌劃,只是殺幾個看得見的仇人就心滿意足。如果他們誰真能吃掉誰,太平無事的話,那里的小麥產量將是林溪地的十倍??扇缃?,天天的小打小鬧既于大事無補,又使良田荒蕪,倒都不如南邊的都芮小麥產量高了。大平原之東的黑江谷地,那是最好的地方,卻無人經營。上百個村莊各自為政,糧食充盈以至于出現暴殄天物的事情。但北邊不遠,過了星覺,寒冷的晏海平原就像坎提拉一樣貧困潦倒,老百姓為了一口吃的怨天恨地。”他顯得痛心疾首,“唉,到處是大好之地,卻都淪于庸才之手。”

納罕目瞪口呆,驚訝于圖圖居然知道這么多,而又想得這么多。

“所以——”納罕有點遲疑,“圖圖大人的意思是要怎么樣呢?”

“我們必須找到一個辦法,讓天下人團結起來做事情,才能把這些難題解決?!眻D圖說,“路才能修好,劫匪才能消失,而天下人才能互通有無。無論是貨物還是學識,天下人都需要互通有無。我們會創(chuàng)造更多的財富,財富足夠多的時候,大家就不用去爭了。賽納爾的教導,不爭,才會真正深入人心。”

納罕覺得自己已經被圖圖說服了。圖圖的思想完全超越了云球的這個時代,正是地球所一直追求的目標,正是穿越計劃產生的原因,也正是納罕和其他派遣隊員的任務。

“那么,”納罕說,“圖圖大人把我找來,我能夠幫什么忙嗎?”說這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真心想要幫忙。

“當然,當然?!眻D圖走過來,對著納罕做了一個祈禱禮,然后伸出雙手在納罕肩膀上拍了拍,“哈哈哈,”他大笑起來,“納罕大人當然可以幫忙,您已經幫了大忙?!?/p>

“我已經幫了大忙?”納罕很疑惑。

“是的。”圖圖挺直了身子,很確定地說,“最近一年,天下發(fā)生了很多事情,包括您的出現。這些事情里,只有您的出現是幫了我的大忙,否則我還真是會疲于應付。”

“這是什么意思?”納罕更加疑惑了。

“最早的事情是阿黛爾小姐的死,然后是賈尼絲王后、弗吉斯公子、羅伊德將軍?!眻D圖又低下頭,一邊思考一邊說。

圖圖早前給納罕留下的印象一下子又重新出現在納罕的腦中。仿佛什么人忽然給了他一刀,納罕想起自己的身體還是拉斯利的身體,想起老巴力的房間里刻滿了柱子和墻壁的那個詞:“復仇”。

“黑鼠傳播的急疾,呵呵,”圖圖接著說,“這是阿克曼國王對外公布的說法,阿黛爾小姐和弗吉斯公子的死因。但據我所知,弗吉斯公子給阿克曼國王留下了遺書。弗吉斯說他殺了阿黛爾,然后自殺,使用了一種叫作無影散的毒藥?!?/p>

“哦。”納罕很緊張。

“我調查了很久,根本沒有無影散這種東西。”圖圖說,“我從十幾年前就開始在整個瓦普諾斯布置眼線,所以才知道這么多事情。很難相信有無影散這種神奇的東西,我卻不知道。”

在整個瓦普諾斯布置眼線——納罕覺得很慚愧,地球所作為上帝般的存在,居然并沒有留心圖圖十幾年前就開始這么做。其實也不奇怪,納罕轉念一想,如果不是圖圖害死了拉斯利一家,而自己又選擇了拉斯利做云球宿主,大家有什么特別的理由要注意到圖圖呢?像圖圖自己說的,他不過是個官僚,很普通的官僚——當然今天看來,圖圖的心中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作普通官僚,他的心中裝著天下。

“而且,”圖圖轉向索薩,“索薩,你那里也有一個人是同樣的死法?!?/p>

“對,”索薩說,“一個裁縫,黑石城的裁縫,不可能用無影散自殺?!币娒嬉院螅魉_還從未說過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陰沉,眼神也同樣陰沉,完全不像圖圖那么和藹可親。納罕看了他一樣,頓時覺得渾身發(fā)冷。

“一個裁縫都有的東西,我會不知道?”圖圖反問,還笑了笑,好像在嘲笑自己。

這時候,納罕在看斯特里。他在想,斯特里有沒有看見同樣的死法——應該沒有,斯特里只是發(fā)現自己換了個身體,并沒有看見自己的身體換成了老巴力,更加不應該知道老巴力的身體的死法。斯特里沒有看他,正在認真傾聽圖圖說話。納罕忽然很好奇,斯特里娶了一個富戶的小姐,這是他知道的關于斯特里最后的情況,那斯特里是怎么混到了圖圖身邊?

一路上,納罕心事重重,問了很多問題沒有得到答案,也有很多問題想問而沒有問,但居然并沒有想起斯特里的這個問題。

“好吧,這些奇怪的事,我想我不會知道答案的?!眻D圖接著說,“然后,納罕大人,您出現了,還帶來了賽納爾。不過,不知道您是否清楚,像您一樣忽然出現的……怎么說呢,了不起的人……可不止您一個?!?/p>

圖圖盯著納罕。納罕又一陣緊張,他當然知道,除了自己以外,進入云球的五位派遣隊員有兩位在瓦普諾斯大陸。這塊大陸算是云球最發(fā)達的地方了。圖圖難道是指這個嗎?納罕說不出話來。

“我們薩波,有一個地下族群,叫作克族人?!眻D圖移開了盯著納罕的眼神,“他們是一千年前克雷丁大帝的侍衛(wèi)們的后裔,直到今天為止仍然忠于克雷丁大帝。而阿克曼國王的祖上,赫西國王,是克雷丁的侄子,在克雷丁的遺體被運回黑石城的時候,他的人阻擊了運送遺體的侍衛(wèi),把克雷丁的遺體都搞丟了。一切都是為了從克雷丁的子嗣手中篡位,但可能也為了某種情緒,否則又有什么必要!所以,克族人對于赫西國王相當不滿,一千年來經常鬧事。當然,以他們的實力,也鬧不出什么名堂。最近幾十年,阿克曼國王和幾位先王對他們都不錯,所以一直也還算平靜?!?/p>

“但是,”圖圖接著說,“半年多以前,克族人中忽然出現了一位很厲害的人物,名字叫風入松。這個人和納罕大人有點像。他不會治什么病,不過他告訴克族人,自己是克雷丁的轉世?!?/p>

風入松!納罕知道了一位派遣隊員在云球中的姓名。進入云球之前,他見過那五位派遣隊員,知道他們在地球上的名字,也知道他們大概要去云球的什么地方,但不知道他們在云球中的名字——他刻意不想知道,現在卻終于知道了。

“風入松!”圖圖抬起頭,看著屋頂,“好名字?。】死锥∞D世,好說法??!克雷丁大帝的事跡,除了克族人,現在很少有人知道,不過我是知道的。克雷丁是薩波最偉大的帝王,曾經征服了半個瓦普諾斯。到現在,薩波也在受克雷丁的遺澤。哼,”他哼了一聲,似乎在自嘲,“薩波,起初并不包含林溪地,只是黑石城的一個小部落。但是克雷丁崛起,先是吞并了周邊的部落,然后向北征服了整個雷未法瑞斯,向南征服了整個林溪地——這么說,我也不算薩波人了,呵呵……”他微笑了起來。

“克雷丁進而從林溪地向南征服了麥卡,向西征服了吉托。”圖圖接著說,“然后,大軍橫掃斯吉卜斯西南諸國,古魯斯、熱風角、吉祥灣。甚至繞過好望山,征服了臨海和米倉。從吉托向北,克雷丁又征服了春風谷和斷水。他沒有去坎提拉,停在了分界山,坎提拉那地方太遙遠,也太艱難了。整個斯吉卜斯,除了偏僻的風沙堡,全在克雷丁的掌控之下?!眻D圖頓了一下,“但是,拜俄法的山地盟一直是克雷丁的噩夢。山地人驍勇善戰(zhàn),他們堵住了南風谷,阻止克雷丁東進。最后的一場混戰(zhàn),克雷丁居然死在自己人手里。那個古戰(zhàn)場,現在被克族人稱作帝王隕??俗迦送τ幸馑迹蛘哒f這個風入松挺有意思,起了不少新地名,都和克雷丁有關。他們不管黑石城叫黑石城,而是叫克雷丁領。這大概也是聚攏人心的手法之一吧,還是很高明的。唉,其實很可惜,如果不是帝王隕的失敗,克雷丁可能會征服整個大平原,甚至是黑江谷地和古爾基拉。誰知道呢——他真是不世出的奇人。”圖圖仍然在看著屋頂,似乎無限向往,“那個林奇,以為自己殺了克雷丁,其實是殺了整個瓦普諾斯,否則今天的瓦普諾斯怎么會是這個樣子呢?”

克雷丁領、帝王隕,納罕覺得挺好聽的。

圖圖終于低下頭,不再望著屋頂,“克雷丁死后,他征服的城邦很快就都脫離了薩波,只剩下雷未法瑞斯、林溪地和麥卡還在,而且雷未法瑞斯和麥卡只是屬國,并非黑石城可以直接治理的地方。說到底,只有林溪地真正算是薩波的土地?!闭f到這個,圖圖顯得有些悵然了。

“這個風入松,”圖圖笑了笑,“說克雷丁轉世回來了,當年赫西國王和林奇勾結害死了克雷丁,現在他回來報仇雪恨了。這很合克族人的胃口。很快,所有克族人就都聚集在了他的身邊??俗迦擞幸淮淮鷤飨聛淼目坦堑闹艺\和仇恨,而風入松成功地利用了這些忠誠和仇恨?!?/p>

“然后呢?”納罕很想知道這位派遣隊員的情況。當初,他并不想知道別的派遣隊員想要干什么,但在離開地球這么久以后,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云球上,風入松這個名字忽然讓他感到了一陣親切。

“現在,他們聚集在帝王隕,誓言推翻阿克曼國王,還要完成克雷丁大帝的遺志,統(tǒng)一天下,統(tǒng)一整個瓦普諾斯?!眻D圖說。

“他們有多少人?”納罕問。

“六千人。”圖圖說。

“六千人能夠完成他們的志向嗎?”納罕問。

“看起來人是少了些,但是,有風入松就不一樣了?!眻D圖說,“他和克族人在拜俄法的山地中和貧困的山民大面積交往。他們告訴那些山民,克雷丁大帝會保佑大家上天堂。他們可以保證,因為風入松就是從天堂回來的。聽起來很像是真的,因為風入松了解薩波的一切,了解拜俄法的一切,甚至了解天下的一切。他了解很多農業(yè)的事情,教那些山民種植高粱。他從好望丘陵找來了高粱種子,居然能夠讓高粱這種遙遠地方的東西在拜俄法生長——就像納罕大人您,知道羅爾花可以治療死血病。這些高粱最后都成熟了,無論如何,高粱成熟了,這就足夠了,別的都不重要。在那些貧瘠的山地中從來沒什么莊稼能長那么高,更不要說真的成熟到能夠果腹了。”

“除了原先的克族人,現在很多拜俄法人也相信他?!眻D圖接著說,“風入松讓大家相信,只有成為克族人死后才會上天堂,現在也才能更容易地活下去。而克族人張開了懷抱,等待并歡迎所有人加入。但是瑟芣塔的山地人是要下地獄的。納罕大人,您可能知道,瑟芣塔的山地人部落是山地盟中最大的部落,瑟芣塔的首領也是全部拜俄法人的首領。瑟芣塔才是克雷丁大帝真正的敵人。當然,薩波王族也是要下地獄的。據我的消息,等高粱收完,糧食充足,風入松就要進攻龍水關了?!?/p>

“帝王隕應該屬于山地盟,山地人難道不去攻擊他們嗎?你剛才還說,山地人把持著南風谷,薩波人一直無法通過?!奔{罕說。

圖圖搖了搖頭,“當地的拜俄法人都轉而支持他,很多都成了新克族人。那地方雖然屬于山地盟,但真正的瑟芣塔人并沒有多少,現在沒有能力攻擊他?!?/p>

“好吧,但是——”納罕遲疑著,“你好像很不高興。如果他們真的那么厲害,可以統(tǒng)一瓦普諾斯,不正是你的希望嗎?”

圖圖盯著他,眼神里透著一種奇怪的神色,很久沒有說話。納罕有點手足無措。

過了半天,圖圖才又張嘴:“他很難。他的敵人不是山地人或者薩波人,他的敵人在烏辛瑞瑪?!?/p>

“烏辛瑞瑪?”納罕問。

“對,我不十分確定,那是他的敵人還是他的同伙?!眻D圖說,皺起了眉頭。

“什么意思?”納罕問。不過他記得,烏辛瑞瑪似乎有另一個在瓦普諾斯的派遣隊員。

“那里也有一個厲害的人物。”果然,圖圖的回答不出所料,“他的腳步更快,甚至已經屠殺了烏辛瑞瑪的王室。”

“???”納罕吃了一驚。

“這個人叫烏斯里?!眻D圖說,“是烏辛瑞瑪王室的一個遠方親戚。從血統(tǒng)上說,也可以算是一個王子吧?!彼麚u了搖頭,“但這個王子卻在烏辛瑞瑪鼓動了一批人,包括烏辛瑞瑪軍隊中的人,跟隨他反對烏辛瑞瑪王室,居然成功了,他的人不多,但策劃得很好,他們殺掉了王室的所有人,烏斯里已經成為烏辛瑞瑪的新王?!?/p>

納罕沒說話,圖圖也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他接著說:“烏斯里的方法和風入松不同,他的方法是……他發(fā)明了一個詞,叫作‘科學’,意思是萬物的真理?!?/p>

納罕確定,這是另一個派遣隊員。

“而且,烏斯里還宣稱,民眾不應該被國王所統(tǒng)治,民眾應該自己做自己的主。他又發(fā)明了一個詞,叫作‘民主’,就是說這事的?!眻D圖又沉默了一會兒,“所以烏斯里這個新王并不熱衷于做決定,凡事都要征求一大群長老的意見,他們叫作長老院。有時,甚至會征求全體烏辛瑞瑪人的意見。在烏辛瑞瑪,人們生活很富足。很多人整天無所事事,對參與做決定這件事情很感興趣。烏斯里成功地鼓動了這些人,而這些人已經開始鼓動周邊城邦的人?!?/p>

天哪!這是不是太激進了?

納罕依稀記得,在地球所開會討論的時候,他們不準備推行這些理念,因為感覺這樣做很困難??磥?,還是有派遣隊員做出了自己不同的選擇。雖然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至少暫時成功了。不過,無論如何都沒關系,他同意張琦的觀念,傳播了什么思想并不重要,成不成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云球人意識到思想的重要性。

果然,圖圖接著就說出了這樣的話:“看起來,烏斯里和風入松完全不同。但在我看來,有一點是一樣的,他們都想用一個想法來統(tǒng)一大家,讓大家用同一個思路考慮問題,而且他們都做到了?!?/p>

納罕看著圖圖,覺得圖圖真是個天才。

“他們不僅準備了一個想法來統(tǒng)一大家,還都找到了有效的方法來說服大家相信這個想法?!眻D圖繼續(xù)說,“風入松給了拜俄法人高粱,而烏斯里給了烏辛瑞瑪人權利。風入松答應拜俄法人上天堂,而烏斯里答應烏辛瑞瑪人掌握真理?!?/p>

“無論如何,”納罕說,“他們任何一個人成功了,都是你想要達到的目標。”

圖圖又開始盯著他,良久,圖圖笑了笑說:“您是第三個人?!?/p>

納罕一驚,立刻語結了。

“您也有一個想法來統(tǒng)一大家,賽納爾?!眻D圖接著說,“您也有一個方法來說服大家相信,那就是給人治病。”他頓了一下,眼睛從納罕身上移開,“真是人才輩出啊!”他感嘆著。

“不過,和他們相比,您有一個不同?!眻D圖繼續(xù),“您似乎沒有想要做什么事情,不像他們的目標那么清楚。換句話說,納罕大人有點過于專心治病了?!?/p>

納罕仍然語結。

圖圖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所以,我們替您做了您應該做而沒有做的事情?!?/p>

“什么?你說……什么?”納罕很疑惑,“你做了什么?”

“我們替您做了您應該做而沒有做的事情?!眻D圖說,“不過也沒有什么,都很平常,像加強賽納爾的傳播,完善組織的管理,嚴格信徒的紀律。無非就是這些事情,都是風入松和烏斯里從最初就開始做并且一直在做的。”

“什么?”納罕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但不用圖圖回答,隨著問題出口,納罕已經知道了答案。

“這么說,休達提到的那些事情,修連、韋森都是你特意安排的?因為你的安排,米爾什國王才會追殺我?”納罕問。

“不,談不上安排?!眻D圖說,“他們都是您的忠實信徒,我只是提醒了一下?!?/p>

“我作證?!彼固乩镎f,“就是我負責提醒,效果很好?!彼ξ?,似乎在為效果很好而得意。

納罕轉頭看向赫乎達?!澳阋脖凰麄兲嵝蚜??”他問。

“圖圖大人說得對?!焙蘸踹_說,“天下需要被更好地治理,而我們也有條件去治理天下?!?/p>

“你一直都沒有告訴我!”納罕說,“我救了你的命,你卻一直在騙我。”

“不,這不怪赫乎達。”圖圖說,“他不想騙您,是我堅持不讓他告訴您?!?/p>

“你?”納罕扭過頭來,“為什么不讓他告訴我——是啊,你明明可以直接跟我談但卻沒這么做?!彼nD了一下,“為什么不直接跟我談,卻去跟他們談?”他扭頭看看斯特里。斯特里笑了笑,沒有說話。

“因為——”圖圖張嘴回答,但又停住了,看著納罕,似乎在想什么,“因為納罕大人很奇怪?!彼f。

“我很奇怪?”納罕說,“我怎么奇怪了?!?/p>

圖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應該感謝您?!彼f,“我一向心懷天下,做了十幾年準備,卻不知如何能夠真正開始。羅伊德將軍沒有成功,我更不可能成功。風入松和烏斯里的崛起曾經讓我更加絕望,他們太強悍了,我不可能戰(zhàn)勝他們。但是我發(fā)現了您,您替我做了我做不到而他們做到了的事情,所以我說,您的出現是幫了我的大忙。”

“不過我也意識到,”他接著說,“你們三個人實在太奇怪了,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做到了我們常人十幾年做不到的事情??雌饋砟銈兲炷系乇?,毫無關系,卻有著非常多的相似之處。你們幾乎同時出現,做著某種程度上完全相同的事情。這實在讓人費解。剛才我也說到,我不十分確定,風入松和烏斯里到底是敵人還是同伙。考慮到之前阿黛爾、弗吉斯還有小裁縫神秘的死亡,有時我會覺得,這背后似乎有很大的陰謀,但多數時候我又覺得這不可能?!?/p>

“你覺得我和他們也是同伙?”納罕脫口而出,但瞬間就出了一頭汗,很后悔怎么會問出這么一個問題。

“我不知道。”圖圖說,皺著眉,搖搖頭,“我很苦惱?!彼f,“尤其是您,您太奇怪了。當然,也許他們二位也一樣奇怪,只是我不了解。但我恰好了解您,您太奇怪了。”

“我到底怎么奇怪了?”雖然已經明白了大多數事情,但對圖圖的這句話,納罕確實覺得疑惑。

“我有很多疑問,可又不覺得自己能搞清楚。說實話,我也不想搞清楚了。本來,我甚至并不想見您,卻實在是忍不住,還是見了您。我很猶豫,但現在應該做決定了。您實在是太奇怪了,我寧愿承受一些困難,也不能承受這種奇怪帶來的風險。”圖圖走了過來,把頭湊到納罕的面前,用很近的距離盯著他的眼睛,低聲說:“我早就知道你是拉斯利,我原本以為你要找我報仇。屋子里刻著那么多‘復仇’,今天看起來你卻一點也沒有這個意思。這不是很奇怪嗎?拉斯利,你原本不是這樣一個人。你不是我熟悉的拉斯利,你是誰?”

納罕身體完全僵住了,他的眼睛似乎也被圖圖的眼睛所定住了,他說不出話。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對,還有另外一件事情,眼前的事情,我也想知道答案。”他說,然后略微扭頭,似乎想要去看什么,可是又迅速停住并且把頭扭了回來,“不,還是算了吧,我不想知道答案了。我必須做決定,不能太好奇,否則我會死在你手里?!彼穆曇艉芷届o,目光也很平靜。但納罕眼睛的余光看到,有白光在自己的胸前一閃,隨即胸口感到一陣劇痛。

恐懼彌漫了他的全身,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他忽然很后悔,還是應該聯系地球所,或者根本不應該來這里。圖圖說得對,不能太好奇,否則會死。

他失去了意識。不過在之前的一瞬間,他覺得胸口似乎不疼了,甚至覺得不知道自己的胸口在哪里。

奇怪!這是他最后的想法。

主站蜘蛛池模板: 玉林市| 金阳县| 广安市| 娱乐| 古交市| 新龙县| 湘阴县| 鸡东县| 东阳市| 廉江市| 大丰市| 新宁县| 石泉县| 霍山县| 双牌县| 开原市| 镇原县| 邢台市| 景泰县| 鄂伦春自治旗| 阿合奇县| 高青县| 齐河县| 榆林市| 永济市| 天全县| 商丘市| 哈密市| 汤阴县| 龙陵县| 江孜县| 西和县| 靖西县| 蒙自县| 浠水县| 乌拉特前旗| 陇西县| 讷河市| 伊金霍洛旗| 怀安县| 旌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