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暗寂聽到這聲話語，并沒有露出什么過于震驚的神情。他沒有去回應問話之人，有些艱難地側過頭，目光落向四周，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但旋即他就微微一愣，很快沉默下來。

一盞已經有些老舊的白熾燈懸掛在這間房室頂部，微弱的燈光落下灑落，又被四周鋼質的墻壁來回折射，射入暗寂的眼瞳之中，讓他感到一陣不適，不自覺地閉上雙目。

他想要支撐起身體好讓自己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手臂很是無力，甚至連指關節的彎曲緊握都做不到。

“你的狀況目前還不是很好，建議你還是不要隨便亂動的好哦。”

那道聲音又再次響起，暗寂的視線終于從四周移開，想要去尋找聲音的來源處，卻什么也沒能找到。狹小的密室里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冰冷的鋼板墻壁隱約地映照出自己身影。

“你是誰，這里又是哪里？”

暗寂緩緩地朝著空中問出這個問題，臉色依舊沒有發生什么變化，似乎只是與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對話一般。

房間中許久都不曾再有什么聲音出現，暗寂也沒有著急，就這么靜靜地等在那里，雙眼一直盯著那盞老燈，雙目微不可察地悄悄瞇起。

“我是誰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將你帶來這里的人就是了。放心，你現在不會有什么危險，你只要靜靜地在這里不要亂動就行。”

暗寂聽入耳中，眉頭不由得皺了皺，他并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還能夠記得，自己最后的記憶應該是在那片戰場之上，被一群理智盡喪的人影所包圍，接著后面的記憶就變得很是模糊了。

先前他嘗試去回想，然而他記起的只有一片血色，就像是被人用血色的油漆在他的記憶上涂鴉過一般，將他原有的記憶畫面盡數遮蓋，若是再細想，就會迎來一股撕裂靈魂般的劇痛。

他此刻被人安置在一張鋼板床上，床上沒有任何被褥，金屬冰冷的觸感從后背透入身體，加上自己如今的處境，讓他的心情直墜入冰窟。

他有些僵硬地開口，繼續向著空處詢問道：

“那么，可否告訴我，我有什么用處呢？值得你們這樣大費周章地把我弄到這里。”

那聲音聞言，也是一怔，顯然沒有想到居然會聽到這么一個問題，良久方才輕笑一聲，饒有趣味地問道：

“你還真是相當有趣，居然會問自己有什么用處，我真的很難想象你僅僅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你難道已經不將自己當做人，而是將自己視作一件物品了嗎？”

暗寂默然，不去理會他的問題，那聲音的主人見他并不搭理自己，也沒有什么不悅，反倒是傳來幾聲低笑，笑聲中帶著一股莫名的意味，落在暗寂耳中，竟讓他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很快的，暗寂的瞳孔又是猛地收縮，他看到，他的面前，兩道眼簾無聲地自虛空浮現，然后睜開，灰色的眼眸中溢散出絲絲幽光，凝視著他，仿佛是死神的雙眼。

他無言地看著這雙眼眸，瞳孔之中，同樣也有著點點血光隱現，要自其眼眶中透出，但終究還是慢慢地褪去，沒有與這道眸光向對抗。

只聽暗寂不疾不徐道：

“我說，你就是這么來見我的？既然都要利用我，或者說研究我，難道不應該親身來見我比較有誠意一些嗎，況且，我現在渾身乏力，已經沒有任何能力進行反抗，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那雙眸子瞇了瞇，聲音似笑非笑地道：

“你都說了，你如今身體虛弱，身上還有傷勢未愈，我如今來見你，只怕也不是太好，對目前的你來說，還是養傷重要，見面的事情就放一放吧。”

那聲音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

“更重要的是，萬一小朋友你不喜歡這里，自己用你那聰明才智神不知鬼不覺地跑了出去，將我的盛情分享給別人，會讓我很難辦的啊，我總不可能讓他們都來這里吧，要知道，這樣的待遇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暗寂心中暗罵一聲，心道：

“這樣的待遇當然不可能人人都有，讓別人失去行動能力，將人關在這種密閉空間之中，還不知道要對自己做些什么，這樣的待遇，就算是賄賂我我都不要！”

雖然心中對著聲音的主人咒罵不絕，然而他臉上神色卻是絲毫不變，他的手指微動，指關節處微不可察地輕輕敲擊了幾下床板，動作很小，沒有發出什么聲響，也并沒有引起那雙眼睛主人的注意。

“確實呢。實際上我現在也很是困擾，您要不要聽我說一說？”

“哦？”

聲音的語調高了幾分，眼眸眨了眨，緩緩說道：

“你有什么困擾，我倒是想聽一聽，你不妨說說看？”

自暗寂醒轉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了，但他的臉色在燈光下依舊是一片蒼白，看不到什么血色，身體依舊無力，但暗寂卻絲毫沒有在意，朝著他微笑道：

“我在這里察覺不到魔力流動的痕跡了，法術也施展不出來了，先生能不能幫幫我，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加快我傷勢的恢復，也能恢復一些行動能力了。”

“那我們不就可以見面了嗎？”

虛空之中，那雙眸子的下方，一雙嘴唇又是毫無征兆地浮現，嘴角微微翹起，雙眼已經瞇成了一條縫，同樣向著暗寂回以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輕聲說道：

“不著急，不著急，我們遲早會見面的，只是到了那個時候，小朋友不要嫌棄我就好。”

“至于你不能動用法術嘛……不要擔心，絕對不是你的身體出了什么問題，而是我們為了不讓誤闖入這里的人利用法術傷害你，于是就將這個房間中對魔網的連接暫時切斷了，這也是為了你好啊，你真的不用感謝我的。”

暗寂額頭的青筋跳了跳，這一刻，兩人的心中都是對對方腹誹不已，但臉上卻都洋溢著讓人看了便頓覺舒適的笑容。

兩人就這么微笑地注視了彼此良久，忽然，暗寂開口打破了這份沉默，說出的話卻是讓氣氛陡然間凝滯了下來：

“既然魔網也連接不到這里，那么也就是說，你此刻與我進行溝通的，并非是法術，而是異能了吧。”

那灰色眼眸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直視著暗寂，暗寂臉上笑容不變，不疾不徐道：

“既然是異能，并且異能本身帶有這種窺視效果和遠程對話效果的，我想想……”

那嘴唇間的笑容已經完全散去，瞳孔深處幽光流轉，帶著一種強烈的魔性，似要將與他對視之人的靈魂完全吞噬。

相反的，暗寂的笑容越來越盛，終于將剩余的話說出：

“你應該是精神序列的異能者吧。”

“但如果是普通的精神序列異能者，也是絕不可能做到你這一步的，最多也就是進行模糊的探知感應，確定方位，而你，卻是能夠隔著遙遠的空間看到這里的情景，還能與我不受阻滯地對話。”

一道幽光猛然從那雙眼眸中激射而出，幽光瞬息而至，從暗寂的耳垂旁劃過，毫不停頓地直接洞穿了鋼質的床板，將暗寂的話硬生生地打斷。

暗寂的右耳上，一道血線浮現，絲絲鮮血從其中滲出，血液順著耳框滑落到鋼板上，落入那被射穿的孔洞中，卻因洞緣的高溫而瞬間蒸發消散。

暗寂偏過頭，沒有在意自己耳上的傷痕，看著那還冒著絲絲白煙的孔洞，沉默片刻，轉頭望向那雙眼眸所在之處，迎上的是的是一對冰冷漠然的目光。

“有時候，太過聰明了可不太好，一般來說，這樣的人都會死得特別快，小朋友，你覺得呢？”

那雙眼眸深深地凝視著暗寂，嘴唇張開，又繼說道：

“你先是通過問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我是誰這些問題來麻痹我，因為你知道，這些問題實際上毫無意義，我也根本不會回答你。”

“然后，你又以自己身體的虛弱，提出讓我現身相見的要求，看似無理取鬧，實則又是對我警惕心的另一重麻痹，因為這樣，我就會在無形之中，因你言語中對自身虛弱的強調，而降低對你的防備。”

說到這里，那人的眼中也閃過一絲難以相信之色，看著眼前這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心中不知道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最后，再以身體虛弱提出對魔網連接屏蔽的問題，讓我幫你重新連接上魔網，好讓你恢復傷勢。三次荒謬的要求，實際上你都知道我不會答應，然而這最后一次，才是你的目的。”

他的瞳孔之中已經有著一絲忌憚之色了，道：

“你的最終目的，就是要誘使我告訴你這個房間到底有沒有將魔網屏蔽，若是沒有，你就有可能使用法術逃走，博得一線機會逃走，若是有，就會像現在這樣。”

他一字一頓地道：

“——將我的身份反推出來。”

“我分析得對不對？”

暗寂沒有說話，對于剛才她的那番話，沒有進行任何辯駁，只是淡笑地看著他，視線與灰色眼眸那冰冷的目光相觸，竟沒有絲毫地退讓。

忽的，眼眸的主人也徑自笑了起來，語聲有些感慨道：

“你真的很讓我驚訝，你的心智，竟全然不似一個孩子，你讓我產生一種錯覺，一種被人窺視的錯覺，這對于我來說，應該是恰好相反才對。”

“我真的越來越想研究你了，你太讓我感到興奮了。”

他的雙目死死地盯著暗寂，眼瞳中帶著強烈的渴望，自顧自地繼續道：

“洛蘭啊，洛蘭，真的是太謝謝你了，帶給我這么好的研究素材，嘿嘿，只希望你現在不要死透了，能夠等到我開創新歷史的那一天。”

他越說越是興奮，更是有些魔怔地自語道：

“很快了，很快了，我一定可以讓這片地域不再是如今這幅樣子的。”

暗寂看著那張嘴唇和那雙眸子，看著嘴唇嘴角大咧，看著雙眼流露瘋狂，不知怎么的，他居然對這個隔著不知多遠距離的人產生了一絲憐憫。

同時他心頭也是一動，想到他剛才提到的那個人名：

——洛蘭？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那好像是……

沒等他有什么過多的思緒，那人似乎是察覺到了暗寂的眼神，猛地向著他望來，眼中帶著無與倫比的癲狂，甚至讓暗寂都差點要陷入其中。

“你知道嗎，小朋友，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嗎？”

他向著暗寂問道，暗寂茫然地搖了搖頭，不明白他這句話究竟什么意思，感到十分的莫名其妙，但他能夠感覺到，這可能就是他將自己就在這里的原因。

“嘿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就是你一個人，將整個已經淪陷的第一防線地區里所有崩隕者盡數屠戮，連渣都不剩。”

“你，是真的不知道？”

暗寂心頭一震，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右眼，內心掀起一片驚濤駭浪，臉色連變數下，落在灰色眼眸中的眼中，不由讓他嘴角一揚。

“話說回來，你就算是知道了我的一些信息，知道了我是精神序列的異能者，并且等級還不低，又有什么用呢？你難道以為，你可以逃出這里嗎？”

他看著暗寂，等著暗寂露出愕然的神色，然后驚恐地顫抖。

然而他看到的，是暗寂朝著他微微一笑的輕松神情，這讓那人心頭一突，竟產生了一種不安感。

暗寂的目光自眼眸處移開，重新看著那盞吊燈，緩緩開口道：

“從一開始我就注意到了，那盞燈，一直都在以一種極低的頻率輕微震動著，若是偶爾一下也就罷了，但是自我和你對話以來，這種震動就幾乎一直持續著。”

那雙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慌亂，暗寂依舊看著那盞燈，完全沒有在意那人的眼神變化，聲音隔著遙遠空間落入那人耳中：

“其實，我現在是在一種運輸載具里吧，我猜猜，是列車？運輸機？還是別的什么？”

“但總之，我如今還是很有希望逃出去的不是嗎？就比如說這樣……”

直到這時，那人的眼神才終于大變，爆喝一聲：

“你敢！？”

隨著話音的落下，兩道灰光從雙眸中瘋狂地向著四周圍擴散，散漫了整片空間，向著暗寂籠罩而去。

暗寂輕笑一聲，向著墻壁一側喊道：

“趕快地，我就要死了，還不出來救我！？”

灰光已經逼到近前，他眼中血光一閃，那道灰光頓時在不經意間遲緩了那么片刻，而就在這短短的片刻之間，一道雪白色的圣潔光芒自灰光與暗寂中間橫穿而過，生生將灰光勢頭截斷。

暗寂偏過頭，看著那道光芒來源之處，那里，鋼質墻壁被人破開一個兩人寬的裂口。

一道人影從其中走出，手持著一支只剩下三分之二槍身的長槍，長槍的下半槍身已經斷裂，但其槍頭處十字架卻散發出氤氳圣光，并沒有因此喪失應有的美感，反倒顯得有一種別樣的神圣。

那人與暗寂的眼神對視，暗寂朝著她笑了笑，開口道：

“冥瞳，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