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古書院的環境如何，之歸已經沒有心思去欣賞了。

她只想盡快見到岳老。

燈籠微弱的光只能照亮腳下的方寸之地，之歸低著頭，跟在不及她肩頭的阿楓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阿楓停下了腳步

“到了？”之歸問。

阿楓回頭：“千萬不能露臉哦，這大晚上的，萬一鬧出什么事來，我會被趕出去的。”

之歸看見了阿楓眼里的乞求。

“放心。”之歸越過阿楓，走向那座黑暗中指引方向的亭臺。

亭臺建在荷塘中央，涼風陣陣，確是夏季避暑的絕佳所在。

四面懸掛的紗幔在陣陣涼風中微微搖曳，阻隔了窺探的視線。

淡雅的香氣隨著清風彌漫，讓擾人的蚊蟲避之不及。

兩三道來自不同主人的聲音竊竊商討著不知名事物，令之歸邁出的腳步有些遲疑。

那些談話聲，之歸有些耳熟。

腦海突然播放起上一次的落荒而逃，之歸聽出了亭臺中人的身份。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

她怎么就忘了，當時那人是被稱作岳老的呢？

腳步變得沉重，她失去了勇氣。

然而，此時她距離亭臺不過三五步的距離，早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她。

在面對她的那人的示意下，亭中三人的目光同時聚集在了她身上。

不得已，之歸選擇先發制人。

“小女伊之歸，求見岳老。”之歸躬身施禮，不敢抬頭。

亭中三人神色各有不同。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木秉書。

“你找岳老何事？”他聽出了之歸的聲音，也想起了與她相關，不愉快的記憶。

“求見岳老。”之歸重復道。

“我問你找岳老作甚！”沒見著這人還好，一見到她，木秉書最近郁結的極其復雜的心情便噴涌而出。

在這種情況下，木秉書的語氣不免有些惡劣。

“求見岳老。”之歸一字一頓，躬起的身子挺得筆直。

見此，岳無芳眼神不免變得幽深起來。

唐嶼森知道，岳無芳這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今天岳老不想見你，有什么事情下次再來吧！”唐嶼森越過木秉書，站在兩人之間。

但之歸哪里會就此放棄，她依舊重復著那四個字。

岳無芳無聲嘆了口氣，出聲說道：“你們回去吧，我和她聊聊也無妨。”

木秉書和唐嶼森雖然意外，卻沒有多說什么，一一越過之歸，離開了。

等到周圍再次恢復寂靜，岳無芳開口道：“進來吧，有事說清楚，倔在那能有什么結果呢？”

之歸起身，卻覺得對方那話背后有別的意思。

撩起紗幔，之歸坐在了岳無芳正對面。

“求岳老為小女引見一位友人。”之歸開門見山。

“我猜你也是為這事而來。”岳無芳端起一碗茶，并不入口，只微微晃動，眼神似凝聚于旋轉的波紋。

之歸明白岳老話里的“也”代表了什么，但她不想放棄：“求岳老引見。”

“看來你還沒見著小可，不然他會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岳無芳抬腕，碗里的茶被一飲而盡。

“人命關天，求岳老引見。”之歸說著，雙膝跪地。

岳無芳終于把眼神落在了之歸臉上。

他記得，在多年以前，也有這么一個人跪在他面前，求他喝下那碗藥。明明，他可以解脫的。

“你可愿意聽一個故事？”岳無芳的語氣變得無比溫柔，“聽完這個故事，我要是心情好，倒是可以告訴你他的下落。”

“當真？”之歸抬頭，眼里的殷切希望與那人別無二致。

岳無芳也不知道，自己當下的決定是否正確。但他壓抑得太久了，他擔心這樣下去，他和那人的約定會被打破。

“我騙你一個小孩子做什么。”岳無芳到底沒辦法對著那雙相似的眼說出殘忍的話。

只有他知道，上次看著之歸狼狽離開，他想起了什么，他又有多難受。

如果不能讓那人留在身邊，找個與那人有幾分相似的人留在身邊也不失為一種解脫方式。

飲鴆止渴又有何妨。

之歸意外岳無芳的態度，卻沒有拒絕的道理。

她乖巧坐在岳無芳對面，等待故事開場。

在岳無芳的講述中，時間不斷流逝，等到故事結尾，已近午夜。

之歸不爭氣地落了淚，沾濕了面紗。

“聽完，你有何感受？”茶壺內的茶早已涼透，在這夏季飲下似乎并無不妥。

岳無芳卻因此頻頻咳嗽，似乎連滿頭銀絲都變得脆弱了。

“這世上的有情人似乎不像話本所說，能擁有完美結局。”之歸有感而發，“但會不會，正是因為無法完美，才顯得可貴？”

之歸內心是向往情愛的，卻因為現實見多了因著雞毛蒜皮爭吵不休的怨懟夫妻而產生畏懼。

現下突然聽了岳無芳描述的遺憾愛戀，這才有了那番說辭。

“哈哈哈……咳咳……你說得不無道理，是啊！無法擁有……咳咳，才顯得越發完美啊！哈哈哈……這么淺顯的道理，我……咳咳……我居然一直看不透……咳咳咳咳……”

岳無芳笑得癲狂，本就蒼白的臉，在燭火搖晃中近乎透明。

之歸有些慌亂，她不覺得自己說了什么好笑的內容啊，怎么就讓他笑成那樣了呢？

同時，她無比擔心那琉璃似的人物就這么斷了氣。

她小心翼翼走到岳無芳身后，試圖為他拍背舒氣。

但笑聲卻戛然而止，只剩下止不住的咳嗽溢出。

“我該做些什么？”之歸不敢隨便動作。

又是一陣驚心動魄的咳嗽后，岳無芳顫抖著手從懷里拿出一個錦囊，倒出一顆雪球般的粒子吞下。

咳嗽使吞咽變得困難，但藥效也是驚人的神奇。

吞下沒一會兒，咳嗽聲便弱了下去，且漸漸平息。

之歸驚訝于藥效，愣愣站在岳無芳身后。

“這藥便是我那位友人所配，但他性格古怪，就算找著他，我也不確定他是否愿意去府上瞧病。”岳無芳咳嗽平緩后緩緩說道，“所以不是我不愿意幫你們，而是有些事我也無能為力。”

“不過我給了小可一些可以緩解所有病癥的丸子，希望那丸子能讓你們的母親有所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