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下午，李瑾整理酒水，累得滿頭大汗。

孟美將準備好的紙巾遞給李瑾，同時還有兩瓶青島純生。

“清點酒水多出來的，我們一起喝了吧。”在周圍沒有別人的時候，兩人的目光毫無顧忌地碰撞在一起，就仿佛一根紅線拴住的兩只螞蚱，不斷蹦跳，但總是脫離不開。

兩個人，在幽暗的酒水庫里，就坐在酒箱上面，一人一口，慢慢品著啤酒。

這樣的光景總是急促而又短暫，在不知不覺中，李瑾手中的啤酒已經喝完，至于說了些什么話，李瑾后來完全記不住了，只是記得自己對孟美如同承諾一般地說：“以后只喜歡青島純生一種啤酒。”

“你喜歡純生，就應該喝了它，而不是把它擺在柜子上，讓別人觀賞它。”往日的時光一起涌入腦海，孟美眼睛微紅，帶著隱藏著極深的抱怨說道。

李瑾看著手中的純生，里面的泡沫還有很高一截，但李瑾不想看到那白色的泡沫，就仰頭猛喝一口，一下子下去了半瓶。

“為什么你最后退縮了？”孟美看著李瑾，眼睛已經跟李瑾接觸到很近的地步，幾乎就要碰到李瑾的額頭，雙眼的目光，如同盯著一個許久未見的仇人一般。

李瑾對孟美的愛意毫不隱藏地表露出來，也得到孟美同樣熾熱的回應，李瑾用最短的時間做出決定，自己要向孟美表白，要和她走到一起，開啟一場甜蜜無比的戀愛。

但是就在李瑾準備告白，孟美也準確無誤地知道了李瑾的打算，做好接受告白的準備之后，李瑾突然冷了下去。

仿佛是剛剛發出的新芽被一下子掐斷了頭，兩人的接觸戛然而止，李瑾一瞬間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刻意躲著孟美，對孟美的各種暗示和眼神的交流毫無回應。

這讓孟美心痛難忍，可是又不得不忍，對李瑾充滿了不解和恨意。

隨后時間的打磨，最終這件事情變成了孟美心中的一根刺，每當想起來都要心痛一段時間。

李瑾閉上眼睛，無不心痛地說道：“我已經決定跟你表白了，但是就在打算表白的前一天晚上，我知道了你已經有對象的事情。”

孟美猛然瞪大眼睛，看著李瑾。

多年來困擾著孟美的疑惑，就這樣解開了，而原因竟然是這樣的……荒謬！

孟美感覺到心里的某一處脆弱的地方，再次被狠狠地沖擊了一下。

一瞬間，無數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憤恨，不甘，難過，哀怨……

孟美曾經想過李瑾退縮的各種理由，他可能是有了新的喜歡的人，或者對自己失去了新鮮感，或者壓根就是自己的錯覺……

但孟美從來都沒有想過，李瑾退縮的原因，竟然是因為這個。

“很可笑是吧？”李瑾黯然說道：“我后悔了，確實后悔了。真正喜歡的人，就因為這樣一個事情，就主動退出了，你說的對，我就是一個窩囊的人。”

孟美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然后紅著眼睛，大罵李瑾：“你這個白癡！你為什么不能問問我，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當時和他，已經分手了。只是因為他爸的關系，一直沒有說出來……”

“這些我后來都知道了。”李瑾喃喃說道：“都知道了……”

“啊……”孟美將手中的酒瓶猛地摔在地上，哭著罵道：“李瑾，你就是一個大混蛋，大混蛋……”

多年壓抑的情感在一瞬間潰壩，任何人都會承受不住，孟美整個人哭得如同一個淚人一般，與白天自信精干的樣子判若兩人。

李瑾雙眼空洞地望著前方，整個人仿佛落入了一片幽暗的長河中，被洪水翻卷著，不知道會流往何處。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酒瓶滑落在地上的聲音將李瑾驚醒，李瑾急忙撿起酒瓶，晃了晃，看到里面還有一個底。

孟美此刻已經停止了哭泣，安然地坐在椅子里，依舊翹著優美的二郎腿，看著李瑾。

“這么多年，你是怎么走過來的。”李瑾問道。

“就是一步步走過來的啊。”孟美手里還握著著揉成一團的紙巾，故作輕松地說道：“離開沃基之后，我接連著跳槽，跳著跳著，就當上了通源大酒店的副總。”

酒店屬于服務行業，在酒店待過的李瑾，又怎么能不知道，在這一行業里想要爬升到副總的位置，要吃多少苦頭，受多少委屈。

“你呢？聽說你后來進入了行政單位，跟當官的混在一起了。”

“嗯，家里有個關系，進了單位，然后就三十年如一日地干著。”

“沒有找過對象嗎？”

“正兒八經的，沒有。”

“從我們認識到現在，已經有七年了吧，七年啊。”孟美說道：“時間過得真快。”

李瑾想了想，說道：“我參加了一大堆的考試，下班把時間都費在這上面了，反而沒覺得時間過得快。”

“都沒考上？”

“有的考過了，有的沒有。”李瑾語氣里又是一種無奈和辛酸。

孟美并沒有再細問，就那樣看著李瑾，陷入了寂靜。

李瑾沉默了片刻，掏出手機，點開了錄音，里面有一首歌，是孟美唱的：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場景

就是遇見你

在人海茫茫中靜靜凝望著你

陌生又熟悉

盡管呼吸著同一天空的氣息，

卻無法擁抱到你

……

……

千年之后的你會在哪里，

身邊有怎樣的風景。

我們的故事并不算美麗，

卻如此難以忘記。

如果當初勇敢地在一起，

會不會不同結局。

這是在沃基大酒店的一個聯誼晚會上，孟美上臺唱的一首歌。當時的孟美已經知道了李瑾馬上要離職的消息，對李瑾失望至極。

與沉醉于孟美優美歌聲的其他人不同，坐在舞臺下的李瑾，在聽到歌詞之后全身猛地一震，只是在片刻之間就想到，這是孟美唱給自己的，作為最后的離別……

夜晚的靜謐，如同清水一般涌動著人的肌膚，給人一種清涼如玉的感覺。

“沒想到，你把這首歌錄下來了。”孟美輕輕笑了一下，如同夜間盛開的百合花。

“錄下了。”李瑾說道：“這些年手機換了好幾個，就怕把這首歌弄丟了。”

“你還挺懷舊的嘛。”

“巨蟹男，了解一下。”

孟美微微一怔，說道：“你……從來都不相信星座的。”

李瑾把酒瓶里最后剩下的一口酒喝完，放下酒瓶，仰頭望著星空，說道：“以前是不相信，不過有人跟我談了一下，發現說得挺準，就信了。”

女人的心思無比的細膩，光是李瑾這簡單的一句話，孟美就聽出了很多關鍵的信息。

“能遇到一個能夠改變你的女人，不容易啊。”

李瑾張了一下嘴巴，苦笑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星座這種東西，兩個大男人是不會去討論的。”

“這……”李瑾真是無語了。

孟美再次低頭，看著李瑾，眼神卻在尋找著一個無形的蹤影：“她很漂亮嗎？”

“沒有。”李瑾隨口回答道：“你很關心她？”

“我只是好奇，什么樣的女人，才能把你這種頑固的人輕易改變了。”

“沒有改變啊，我就是相信了一下星座而已……”李瑾看著孟美的眼光，突然又軟了下去：“好吧，我承認，她對我影響挺大的，改變了我許多。有句話怎么說的？女人是男人的學校，對，她就是我的學校。”

孟美依舊偏著頭，看著李瑾，問道：“你們上過床了？”

“沒有。”李瑾叫道：“我們純潔得很。”

“你要娶她嗎？”

“想過。”李瑾神色瞬間黯淡下去：“但現在不可能了。”

孟美轉過頭，不再看李瑾。

夜已經很深了，三個服務員妹子和廚師打掃好衛生，紛紛跟老板告別，下班了。

此刻的曹記·平蘆粗糧館，就剩下了李瑾和孟美。

“現在呢？”沉寂良久之后，孟美又問道：“你單身一人嗎？”

“是的。”李瑾緩緩站了起來，把門口的燈關了，鐵皮卷閘放下來。

“今天謝謝你的幫忙，我送你回去吧。”李瑾看著孟美，說道。

“嗯。”孟美輕聲回應了一聲。

李瑾叫了一輛出租車，兩人坐上了車，一路上相對無言。

到了通源大酒店之后，孟美下車，看到李瑾站在車門邊。

“我有單獨的房間，上去坐坐？”孟美問道。

“不了。”李瑾說道：“明天還要去進貨。”

“嗯。那……拜拜……”

“拜拜……”

孟美向大門走去。

李瑾站在車門邊，一直望著孟美的背影。

突然，孟美停下腳步，轉身，沖李瑾喊道：“這么多年了，你不打算安穩下來嗎？”

李瑾看著孟美，淡然而又凄涼地一笑，說道：“每一個人的心中都藏著一個浪子，而我藏在了浪子的心中。”

孟美聽到這句話之后，微微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說完，孟美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半分猶豫。

李瑾感覺自己臉上熱熱的，是眼淚，順著臉頰流到了嘴角，咸咸的，還有一絲酸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