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王府異客
- 行人紀
- 屠維單閼
- 4206字
- 2019-09-30 23:52:54
“皇……兄?”
林云霽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她早就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左丘沂慌亂穿好衣服,我捂著林云霽眼的手心有濕濡感,我知道她在怕什么,從得知林厭法的馬被毒死起我就知道了他們兄妹朝中處境。
當年鳳凰軍中戰功赫赫的大有人在,先皇卻獨獨讓位給她父皇,這讓許多人心中不平。林厭法冠禮就在眼前,朝中黨派口蜜腹劍,對他虎視眈眈。生怕他入主東宮,威脅他們利益,他在朝中需小心謹慎,更是一點錯都不能犯。
屋內靜地出奇,只有左丘沂緊張的喘息聲。林厭法嘴唇慘白,不發一言。我讓芒駱帶林云霽先出去,林云霽扒開我的手目生驚恐,幾近崩潰,指著左丘沂顫著聲音說:“他不應該在這里……皇兄……讓朝中那些狡辯之士發覺,怎么辦?怎么辦啊?”
林云霽極不情愿出去,掙扎叫喊著要打左丘沂,左丘沂一個哆嗦躲到林厭法身后。她拉扯不過芒駱,芒駱勸她:“長公主殿下,若是您再吵鬧知道的就不止我們在場五人了。”
她這才安靜下來,我勸慰她,“不會有人發現的,有我在,別怕!你先跟芒駱出去。”
林云霽一出去我就攥緊林厭法前襟壓低聲道:“你瘋了嗎?現在朝中的局勢連我都能看出來。他不應該跟他爹一起還鄉嗎?你留他在這里干什么?”
“他能怎么辦?他父親被查辦他就只剩下我了!左丘家世代太史令,他是左丘家最后的希望了!”林厭法死護著左丘沂,我想拎出左丘沂可我推不開林厭法。
“……你就這么護著他?”我在林厭法胸口重錘一拳松開他的前襟,“好個金屋藏嬌!藏個男人,你真行!你的理智去哪了?都喂給他了嗎?”
林厭法兄妹我一個都不想他們出事,我焦慮非常,在房中來回踱步,只有這樣才能讓我緩解焦慮。
左丘沂瑟瑟發抖窩在林厭法身后,抽搭聲聽得我心煩,“別他娘的吵了!”同樣姓左丘,怎么就不及左丘淮絲毫?
林厭法大吸一口氣,重新理好衣著,在門邊徘徊一圈回來定神道:“你得幫我!”
院內靜的出奇。
“怎么幫?”
“藏好他。王府里長得眼睛多,今夜這么一鬧肯定有別處的眼睛也察覺了動靜。”
我怒不可遏:“你怎么不先想想護你自己,護好丫頭!”
一個個都是為了男人,尤其林厭法竟是為了這樣的人!我提醒左丘沂之前他在朝堂上污蔑我的事我還記著,我讓他在我府中安分守己,若是沒經我同意敢踏出府門,那條腿踏出去我就斷他哪條腿。
“謝謝你。”林厭法欣慰笑道,我擺手懶得多看他一眼。當年是皇上和左丘淮在伯魯圍軍手中護下的阿娘,就權當還了恩情。
可這恩情你還我我還你,哪里還算得清楚,我得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我和芒駱趁天黑將左丘沂送里王府,左丘沂全程唯唯諾諾不說一句話,芒駱一路揪著他的后領進我府,一進府就將他扔在地上。
阿娘見狀以為我們借權勢壓人,慌忙問我們:“這是誰?”
“你就當我給你找了個伺候的下人。粗活重活他都能干!”
“可府里不缺伺候的人啊!給他些錢讓他回去吧!”
左丘沂聞言連忙抱著阿娘的腿央求道:“夫人您就留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干,真的!真的……”
“就讓青芒帶他拾掇幾天馬廄,以后馬廄的活就別讓她做了!對了,他叫阿沂。”
左丘沂似有不愿,可他現如今寄人籬下也不敢多言,只能連連點頭,我再次叮囑他:“哪條腿出府門斷哪條腿!”
芒駱見這邊也沒什么地方需要他,跟我們作別。我攔住他拉他到一僻靜處問他對林云霽到底是什么想法,芒駱眼神閃躲說他視林云霽為長公主。
我逼近他,告訴他我知道他送林云霽步搖一事,“你可知道她喜歡了你多少年?”
他連退幾步,不見悲喜,搖頭道:“你放心,我不可能和長公主有有后續。不對,我們連開始都沒有。”
“那你就不要給她希望,否則我絕不會讓你好過!”我將步搖送還給他,踏回府中,府門關閉前他緊攥著步搖說:“你要是傷害她分毫,我也絕不會讓你好過!”
高門隔芒駱在外,我盯著漆黑的府門出神,我究竟是怎么了,只因為一個林云霽就讓我變得如此陌生,連我自己都認不清自己。
因左丘沂一事我一夜沒有睡好,翌日我奉阿娘之命去接師父回府過冬。我尋遍府中想找個東西來表示我的誠意,最后駐足在馬廄前。
左丘沂正在埋頭清理馬槽,似乎察覺到我的存在,詫異抬頭對上我欣賞的眼神,心懷忌憚連退幾步,結巴問我:“你……你想干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繞開他,“別擋我看我的心肝兒!”
不對,應該是林厭法的心肝。我的還是他的差別不大,誰叫樂善好施的我幫他藏了陳阿嬌呢!一匹馬而已,還一直由阿娘喂養,我偶爾用用想必他不會介意。
我推開左丘沂牽馬出去,邊走邊對著我的馬兄弟說話:“我的小心肝兒啊!今天師父能不能回來就全靠你了!你一定得幫我哄師父開心了,我以后好吃好喝都給你供著……”
用林厭法賽馬時一鳴驚人的良駒接師父來府中,算是十分有誠意了吧?去舊宅途中我一路在想該怎么和師父開口,見師父第一句話應該說“好久不見”還是“我回來了”,請他入府過冬時應該說“阿娘請您”還是“我想請您”……
可是真正見到師父時,卻和我預想的大相徑庭。
師父依舊散發披裘領海棠紋大袍坐在外廊溫酒,身邊放著百鳥琴卻無人彈奏。師父獨臂無法撫琴,想必左丘淮離世之后那把琴就沒有人再動過。
師父見我,說了聲:“喲!”
喲?這和我想的不一樣啊!我郁悶道:“您怎么不問問我這些日子過得如何,有沒有受傷?”
“你這不好好的?”師父抿了一口酒,咂嘴回味余香,“你娘叫我去你府上?”
“知道還問,去不去?”
“有沒有新招的丫鬟?”
“你等個幾十年,到黃土之下師娘慢慢找你算賬!”
師父欣然一笑,說自己年齡大了,府中丫鬟就都留給他的徒兒,自己有酒就行,“坐在這等了你好些天了,可悶壞了我!常讓云霽過來玩,丫頭有趣能解悶!”
原來他在這作出一副矜寡者孤苦模樣就是在等我,他自己來我府里能怎么樣?還有人會笑他愛徒心切不成?
不知道誰不久前還說自己還不過半百,正值壯年,這會兒一聽見師娘就慫了?想必以前也只有左丘淮能治得了師父。
正想著就見師父抱著他的寶貝琴背著小背囊等候在馬邊。我心中驚嘆,他是有多迫不及待?
師父一入府就注意到了左丘沂,拉著他問東問西,什么哪里來,姓甚名誰,怎么和我結識等等。
我連忙拽著師父去早就為他準備好的寢屋,心想師父是不是對姓左丘的人都有一種特殊感應?
這會兒趁著阿娘在后院忙碌我還有好些事要問師父。師父還想和左丘沂攀談,聽我說出江疑二字后神色凝重同我入屋。
“你是說你和云霽南行撞見了江疑?”
“對。”
“它跟你說了什么?”
“話講的不多,可內容不少。”
“一個一個說。”
“我需要先向您求證幾件事。”
“你說。”
“江疑說他以前養過一只狐貍,狐貍帶了個孩子。后來江疑為狐貍在世間創造了渡者。那只狐貍可是弈老?那個孩子可是您?”
師父回憶道:“弈老是朱獳,說白了就是狐貍。弈老以前確實跟我講過住在符惕山上有個叫江疑的神,如果弈老是江疑養過的狐貍,那我就是那個孩子無疑。”
“我阿娘身體內流的不僅僅是人的血?”
“好像聽你阿娘提起過,她的母親不是人。具體是什么我沒有多問。”
“先皇和當今圣上……”
“具體的我不清楚,李逸是個什么話都爛在肚中的人,林小宅只愿在阿淮昏迷時跟阿淮講心事,不過二人絕對有關系。因為當時鳳凰軍中立功的人不在少數,李逸唯獨讓位給林小宅。在李逸駕崩前,林小宅曾和弈老共同謀劃要推我上位。弈老暫且不提,林小宅好像跟阿淮說過不想李逸置身高堂,想讓他歸隱。”
原來先輩們還有這樣的事。鳳凰軍一路同生共死而來也沒能避免爾虞我詐,只是圣上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一己私欲竟害死了自己心中的人。不對不對,不是他們的錯,我猛地想起江疑說過的話,抓著師父的袖子驚恐道:“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江疑告訴我了一件驚天大事!”
“什么?”
“我爹、李逸、還有……”我示意師父一眼,沒能說出左丘淮的名字,師父會意點頭,我繼而說道:“他們的死不是人禍,是天災!”
“……”
我解釋道:“不同的血液交合之后,二者必失其一。”
師父遲疑道:“可我是人!”
“師父您有父母嗎?”
“……沒有。”
“也沒有人告訴您您是人是嗎?弈老只字未提是嗎?”
“……是我害死了阿淮?”師父僅有的左臂微不可察地顫抖著,我勸慰他,“不是您,是那些拿我們取了的神!”
“有什么辦法可以挽救?”
“師父,故人已逝。不過江疑告訴我弒神,他說弒神才能打破神言。”我轉念一想,自嘲說道:“所以你的徒兒怕是此生都娶不了林云霽給你做徒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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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線下面的不重要,偷偷湊個字數,這個月沒寫夠六萬字——
截取自《夏日終曲》(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或許一切始于海邊。或許在網球場上。又或許就在他剛到的那天,我們第一次并肩同行。我依吩咐為他介紹房子和周邊地區,一樣樣講過,最后帶他穿過那道古老的鍛鐵大門,走到荒郊里那塊偏僻得仿佛沒有盡頭的空地,然后往曾經連接B城與N城,如今已然棄置的鐵軌走去。“附近有廢棄火車站嗎?”他把目光投向灼熱太陽下樹林的另一頭,或許是想對屋主的兒子提出恰到好處的問題。“沒有,附近從來就沒有火車站。火車只是隨叫隨停。”他對這里的火車感到好奇,因為鐵軌看起來那么窄。是有皇家標志的雙節無頂貨車,我解釋道。現在,一些吉卜賽人住在里面。打從我母親少女時期到這兒來避暑,他們就住在那里。吉卜賽人把兩節脫軌的貨車拖得離海更遠了。我問他想去看嗎?“再說吧。或許吧。”真是有禮的冷淡,仿佛他察覺出我在以過分的熱情去討好他,便立刻把我推開。
此舉刺痛了我。
不過,他倒是說想在B城的銀行開戶,然后去拜訪他的意大利語譯者,那是他的意大利出版商為他聘請的。
我決定騎自行車帶他過去。
騎車時的對話不比走路時順利。途中,我們停下來找東西喝。煙草店酒吧里漆黑一片,空蕩蕩的,老板正用刺鼻的氨水拖地,我們就盡快離開了。一只寂寞的烏鶇棲息在地中海松上,唱出幾個音符,旋即被喋喋不休的蟬鳴淹沒。
我大口大口喝著大瓶礦泉水,然后遞給他喝,自己又接著拿來喝。我灑了一些在手上,抹抹臉,再沾濕手指梳理頭發。水不夠冷,氣泡太少,留下那種意猶未盡的渴。
大家都在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等夏天結束。
那么,冬天做什么?
答案到了嘴邊,我不禁露出微笑。他領會我的意思,說道:“別告訴我,是要等夏天來,對不對?”
我樂意被他看穿心思。相較于那些比他更早來我家的人,他會更快意會到“正餐苦役”。
“其實,一到冬天,這里會變得非常灰暗。我們來這里是為了過圣誕,否則這里渺無人煙。”
“除了烤栗子、喝蛋奶酒之外,你們圣誕節在這里還做什么?”
他在逗我。和先前一樣,我保持微笑。他都懂,也不說什么,于是我們笑了起來。
他問我平時都做些什么。我說,打網球、游泳、晚上出去玩、慢跑、改編樂曲,還有閱讀。
他說他也慢跑。一大早就出門。這附近去哪里慢跑?主要是沿著海邊的步行道。如果他想看看的話,我可以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