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螻蟻的姓名
- 大明的時間冢
- 3717字
- 2019-09-30 20:24:07
“什么情況?!這就是那只貓?誒誒誒,你還抱它你不嫌臟嗎這滿身污泥血漬……”
阿澤懷疑剛才在幻境中自己也是受了影響的,不然怎么會對他容忍如許?
“它叫朏朏?呃,它是朏朏?!你不會想說它就是《山海經》中那玩意兒吧?”
阿澤不理他。
“其狀如貍,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養之可以已憂?已了什么憂了,把別人拉進它的夢里,簡直是搗亂好嗎?你說是吧阿澤,阿澤?”
阿澤懷疑如果不搭理他他真的會天荒地老的叨叨下去,只好耐心解釋道:“這正是他已憂的方法,試問有誰不愿沉迷于美好幻境呢?”
小黑心說你不就是?不過還是專心批評朏朏要緊,畢竟它現在可是被阿澤抱在懷里!
“哪有什么美好幻境,差點被烤熟,簡直是噩夢好嗎?”
“他只是有一些朏朏的血脈而已,也許正因如此,才不能很好的控制幻境吧。本以為他已離開很難找到,沒想到在此處遇上。”
“找它?找它干什么?等等,找它?去哪兒找?你見過它?你什么時候見過這玩意兒了?”說完為自己曾經在沖動之下離家出走感到深深懊惱,就那么幾天竟然就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了!
“你也見過,就是那馬戲團的那個小丑。”
“什么?!你快放下!還看什么呀,快把它放下,放下,快快快快快……”
看他這個緊張的樣子,阿澤簡直要懷疑自己抱著的不是只貓,而是條毒蛇。
見她將朏朏放到了地上,小黑終于松了口氣:“我說阿澤,你是不是腦子里缺根弦兒,那小丑,他是個男的男的!你一個姑娘家,抱著個男的,你你你,男女大防呢?你讓我說你什么好!”
阿澤瞇著眼睛看了看地上的朏朏,又看了看小黑,翻譯過來就是:“您是瞎嗎,這是只貓!”
“他只是看起來像貓,但他可以變成人,還是個男人,你你你……”
阿澤忍了揍他的沖動,丟下一句“那你抱吧!”,轉身走了。
小黑接觸實物并不如幻境中那般隨心所欲,而且一想到自己要抱著個男人簡直整個靈魂都起了雞皮疙瘩。雙手舉在身前讓這貓和自己保持力所能及的最遠距離,一路把它捧回了蘇家,消耗了不少精神力,將它扔在院中之后覺得自己真的是需要補補。
裝了一會兒死,消停不住,又起來巡視了一圈兒,結果發現:“人呢,人都哪去了?那個、那個傳說中花蕊呢?歡歡呢?天吶,歡歡不會被她劫持了吧?!”
東邊的天空正慢慢透出一些紅色來,借著這點兒亮光,阿澤正在給朏朏治傷。治的十分不溫柔,基本上就是把涼水澆上去,沖掉了血和泥,再撒上一些藥粉而已。不知是水冷還是傷口疼,朏朏在昏迷中瑟瑟發抖,小黑在焦慮中感到了一絲心曠神怡。
阿澤聽了他的問話,順口答道:“蘇歡在周懷信家,花蕊見周家來人就躲開了。”
“誰?誰又來了,有完沒完?”
阿澤停下了手中動作:“你到底是對周懷信哪里不滿?”
“我、我……”半天沒“我”出個所以然來,強行扭轉了話題,“嘿嘿,來的誰呀,來找蘇歡玩兒嗎?”
簡直不知所云。
“那是讓蘇歡去找他玩兒?”
阿澤深吸一口氣:“昨日小張來邀今晚去周家一同賞月,因為要去找你不知幾時能回就讓他帶上蘇歡暫住周家一日并送她上學,可、以、嗎?!”
小黑聽完,吃吃的笑了兩聲,竟然沒再廢話。
————
周家實在是人丁單薄,所謂中秋家宴,僅四人一鬼而已,但小黑在側,阿澤覺得這飯吃的簡直吵死了。
飯畢周老夫人不耐熬夜早早回房休息,周懷信終于問出了那個問題:“那、那個……它呢?”
阿澤面無表情的編瞎話:“沒看住,跑了。”
周懷信被這個毫無誠意的答案敷衍的一愣:“跑、跑了?”
“對,跑了。不過你放心,她不會傷害周老夫人或者你,也不會傷害任何人。”
“哦……”周懷信若有所思。
趁他發呆,阿澤連瞪了小黑好幾眼。
“怎么,就許你跟他聊天,我就不能看看了?”
跟隨周懷信的靈魂碎片早已消失不見,小黑繞著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么來,心中那點兒莫名恐慌竟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了。
周懷信的文人毛病仍舊沒改,把酒賞月,必然還是要念兩句詩的。小黑頗有爭強好勝之心,周懷信話音一落他就要緊緊跟上,兩人硬將一個靜謐夜晚搞成了詩詞大會。單方面的斗了一會兒,小黑終于放棄了,畢竟他記性雖好,創造力卻差,自己寫不出,便落了下乘,當下偷挪了一下周懷信的酒杯,挪的周懷信一愣:“我、我喝多了?”
然后他就真喝多了,將一句“碧海青天夜夜心”翻來覆去的念,念的阿澤毛骨悚然,心懷愧疚的告了辭。
路上小黑亦不忘詆毀周懷信:“他根本沒醉,那句就是故意念給你聽的!”
“哦?”
“他在懷疑那個花蕊的身份,要讓你不忍心。”
“哦,那他的戲可比你好多了。”
“我很差嗎?你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是真情實意的好嗎!”
————
西屋炕席上有幾個修補過的窟窿,本來可以用被子蓋住,但早上起來還要再疊,阿澤覺得毫無必要,晚上依舊是稍稍避開修補的部分躺在老位置,盯著房梁。
趴在房梁上的小黑也不負所望:“嘖嘖,你明天應該試一下這個方向,”說著居高臨下的比劃了一下,“后天再試一下那個方向,大后天呢再回到這里,周而復始,無窮盡也。”
因為自詡是個君子,夜半絕不和異性共處一室,念完每日最后的一通緊箍咒,他便跳下房梁穿過窗子到院子里吹風去了,給阿澤留下了一天當中難得的安靜。
可惜這安靜沒持續多久,廚房就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有賊?阿澤本想等這賊發現無甚可偷之后自行離開,又想起另一邊的東屋還睡著個蘇歡,怕她醒來嚇到,于是決定起身瞧一瞧。
誰知透過門縫一看,竟然是蘇歡在躡手躡腳的將今日周懷信讓帶回來吃的幾個月餅碼進碟子,又拿上一個碗出了門。出門左轉到了她平日最喜歡的東屋窗口下那個位置,把碗碟放好,像模像樣的跪下,磕了三個頭。
“奶奶……”
阿澤站在門里,只能看見她的側背影,兩條她自己編的小辮子歪歪扭扭戳在肩膀上,發梢隨著肩頭的抖動起起伏伏。
小黑本來坐在西邊的長條石上圍觀仍在昏迷的朏朏,此刻默默站了起來,卻沒吱聲。
“奶奶……大爺爺、二爺爺……”哭聲壓抑在嗓子里,蘇歡這話說的上氣不接下氣,“最近有個大哥哥……他說,將來他死了就能和他妻子團、團聚了,大爺爺,你回、回來找奶奶沒有呀?”
說完摸了把眼淚,拿起了一個月餅,“今天過節,我們吃月餅好不好?以前就只買一個給我,你們都舍不得吃,這個、這個很好吃的……奶奶先吃……”,說著把手往先送了一下,等了一會兒,又默默的放到旁邊的空碗里。
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里,蘇二都在外面浪蕩,剩下的小部分時間在躲債,但中秋和過年的時候一家四口人卻總能湊得整整齊齊的。頭幾年蘇歡太小沒什么記憶,所以記得的那幾次就格外的印象深刻,四個人圍坐在桌邊,被喂的最多的那一個正是她自己。
“大爺爺……”
許久沒有出現的兩個游魂,此刻現身出來,蹲在蘇歡面前。蘇大張了張嘴,雖然蘇歡看不見,但還是假裝嚼了幾下:“好吃,爺爺吃到了,真好吃。”
蘇二這么多天也認清了自己已死的現實,沒有了抱怨和不甘心,現出了35歲還是個大孩子的本性,在蘇歡面前晃了晃:“我的呢?”
蘇歡又拿起一個:“二爺爺,你要乖,要聽大爺爺的話……”
蘇二張嘴接了,一邊做出吃的樣子一邊抱怨:“哥,你看,歡歡這么小就跟你一個樣,還學會教訓人了。”
蘇大拍了拍蘇二的肩膀:“聽哥的話……”
類似的話蘇二聽過無數遍,也煩過無數遍,此刻回想起哥哥說這些話時攬在自己肩上的手,手心溫暖,手指粗糙,突然無比后悔:“哥,對不起,哥……”
蘇大拍了拍他,沒說話。
“這個是我的,就是、就是沒有你們喂的好吃……”蘇歡抽泣停不下來,月餅在嘴里嚼了半天咽不下,生氣又委屈的念叨了一遍,“沒有你們喂的好吃……”
最后終于咽下了這口月餅:“大爺爺,二爺爺,你們去找奶奶吧,放心,我會好好的活著,你們放心吧……”
“蘇歡……”
蘇歡回頭看見阿澤,愣了一下,有種偷東西被抓到的慌張。
阿澤單膝跪在她面前,伸手抱了她一下,有些不習慣但又有些熟悉感。這下蘇歡的委屈好像開了閘,趴在她肩上哭得肆無忌憚,“我還沒喂過爺爺奶奶吃月餅呢,我想長大了之后賺錢給他們買月餅、餃子、糖葫蘆、買各種各樣好吃的,不用等到過節的時候,平時就可以,可是我還沒長大,我怎么長得這么慢……”,哭到后面連說話都一噎一噎的,阿澤拍著她的背揉了半天,卻不知如何勸慰。
等她好不容易緩了下來,阿澤道:“你大爺爺和二爺爺就在這,就在你面前,月餅他們已經吃到了。”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小黑,“他們能不能……”
小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行!你的靈魂強大又脆弱,搞不好你們會一起灰飛煙滅!”
阿澤只好點點頭,問兩個鬼:“你們還有什么要跟蘇歡說的嗎?”
蘇大不善言辭,深深鞠了一躬,“就、就讓歡歡好好長大……”,蘇二接道,“希望她長大之后找個好人家,跟她說,我們一直當她是親孫女。總之,求你照顧她!”說完也深深鞠了個躬。
蘇歡聽了阿澤的轉述,強忍著眼淚,在空氣中摸了摸:“大爺爺、二爺爺,你們放心吧……”
蘇大和蘇二又向小黑鞠了個躬,漸漸化作了一陣星芒,消失前蘇二覺得自己似乎還應該再說點兒什么,卻偏偏想不起來了。
“阿澤姐姐,我奶奶呢,她是已經先走了么,大爺爺和二爺爺會找到她么?”
阿澤并不知進入輪回之后的事,只好攥著拳頭說了謊,“會的。”說完突然想到,“你如果想她,我可以帶你去她墳前祭拜。”
蘇歡猶猶豫豫道:“阿澤姐姐,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生氣。”
阿澤點了點頭:“這世間沒什么值得我害怕,我也不會生氣。”
“我奶奶就、就埋在這,大爺爺舍不得她一個人在荒郊野外,奶奶就在這,嗚嗚,奶奶……”
阿澤點點頭:“既然如此,明日我們就去把你兩個爺爺遷回來也葬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