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不再想著得到什么,只是以一個孩子去童話世界探險的心態,每天都猜測下一分鐘會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有趣的事而興奮和激動著,就是經歷各種挫折,險境也覺得是上天的恩賜,是為了給自己的人生盛宴增添點作料,小菜而已。如此,人生就只剩精彩了。
十二樓如今沿著眼前的路只管走著,享受著回憶帶來的成長幸福感,還有善良的村民們的關愛,不去深究為什么會落到如此境地,到了該知道自己是誰的時候自會知道吧。九嬸做為今夜唯一的聽眾,卻是如此的給力,不僅傾心聽講,甚至在關鍵時刻還提出了延展下文的問題,何香在那無所依,無所靠的情況下如何活下去……
十二樓小口酌著那一小碗酒,最初不想講一個字樣地微閉著眼晴,米的清香、酸甜通過滑潤的液體慢慢流過喉嚨,食道,最后在胃里升騰起陣陣的暖意,象一只溫柔的手撫慰過疲憊的身體。
“溫暖?嗯,溫暖!”十二樓忽然興奮起來:
“那一天的天氣很好,陽光落在胳膊腿上是暖暖的感覺,甚至有一股青草的味道,我是躺在草地上的。一朵野菊花隨風擺動,蹭著我的臉,癢癢的。我沒有辦法把它撥拉開,因為我的手是捆著的。周圍一個人沒有,我就是想找人幫忙也找不到。是個山坡,我就躺在坡頂的邊緣,等到我身體躺麻了,肩膀撐不住了,一骨碌向坡下滾去,那坡上眾多凸出、裸列的石頭中任何一塊都可以把我撞得頭破血流,就是一時死不了,也會在慢慢的等待中血流殆盡而命歸西天。那個把我丟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可算是用心良苦了。
困意一撥撥地襲來,暖洋洋的太陽地兒里是睡懶覺的最好場所。眼皮有千斤重,我苦苦地瞪著,太想唱歌了,唱山歌,‘太陽出來喜洋洋了啰……’唱不了,我的嘴巴也堵著,被一塊不知什么顏色的布堵著,一股子土腥味。突然,有人聲傳來,警覺性本能地趕走了睡意,是兩個人,男子,他們懶洋洋地從山坡下爬上來,爬得快到坡頂時卻停下了腳步,本來他們再往上爬一點,或者伸伸脖子就有可能看清躺在齊踝的草窠里的我,但是他們停了下來,就在那些裸凸石頭的一塊上坐了下來,其中一個聲音較年輕的嘴里似乎叼著根草棍,話語顯得有些含糊,
‘我早就跟你說過,你這法兒不行,刁老四怕過誰呀,你要是有恩于他,他反而會天天敬著你,想著法兒地報恩,你偏偏去動他的命根子,還琢磨著把這事嫁禍到那些人身上,現在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吧,這可怎么收場啊?’
‘要不說人算不如天算嘛,我哪知道半路能殺出個程咬金來,你說這個人就跟踩著點來的似的,我前腳剛把刁小鵬誘拐到山洞里藏起來,他就不知從哪個草窠子里蹦了出來。那刁老四急得跟三孫子似得六神無主,在你的三寸不爛之舌的鼓動之下,就差操刀下山,直奔那些人駐扎之地了。嗬,這可好,那哥們也不知怎么就經過那山洞,楞把刁小鵬救了出來,帶到了正在招集人馬準備下山的刁老四面前,你說這這山上得有多少個山洞呵,我選的這個洞也不在山邊上,怎么偏偏就讓他找見了?’一直任由他慢騰騰、囫圇不清地說,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才冷不丁接話的這個粗冷的聲音說:
‘這你還不明白,有人一直盯著你的行蹤,你前腳把孩子藏過去,人家后腳就把這消息傳了出去,那個人絕不是偶然出現的,而是有備而來。’
‘有備而來?怎么可能?我跟任何人都沒有商量,包括跟你,咱們也只是有一個嫁禍于人的計劃。我是臨時發現帶小鵬的麗姐一時疏忽,把孩子獨自留在山門口去忙活什么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我隨便撒了個謊,就把他騙走了,誰會發現?’
‘百密必有一疏。哼哼,老話不是說嘛,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哈哈哈。’那個男子好象干脆躺到了草地上,能聽出聲音是橫著出來的:
‘老霉子,反正出了的牌是收不回去的,就那個孩子那智商,再被騙出去幾回也記不清我是誰,這篇兒就算翻過去了。我還真是服你,孩子是被領回來了,刁老四那一個感恩戴德,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給人家,就差跪下磕頭了。那人也算會見縫插針,那一段說教,感天動地,就差帶著隊伍走了。我當時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兒啦,咱們這么幾年的努力眼看著就白費了。誰成想你不慌不忙地甩了幾句不咸不淡的話,就讓那刁老四如醍醐灌頂一番立刻翻了臉,哈哈哈,高人在此呵!’那被稱為‘老霉子’的打了幾個哈哈,離了幾尺遠的我渾身都感到了冷。我也知道了他是誰,當我帶著那個十六、七歲,智商卻超不過兩、三歲的小男孩來到聚義廳那個山大王刁老四的面前時,這個老霉子當時就站在刁老四的身旁,當我以為我的話已經打動了這個老大,心中暗喜時,老霉子卻寥寥數語就說得刁老四狐疑頓生,以至于讓我落得個身陷危局的下場,這個人真的是個厲害角色。
老霉子應該是順手甩了兩巴掌在那個躺著的年輕人的臉上,因為隨著兩聲清脆的巴掌聲,那個年輕人驚叫了一聲。接著老霉子冷笑的聲音響起:
‘哼哼,周小兵,管好你自己吧,下次如果你再敢擅自做主,不跟我商量,以致壞了我的計劃,可不就是這兩巴掌這么簡單了。’周小兵真的噤聲了。兩個人開始懶懶地曬太陽了吧,一股好聞的煙草味道幽幽地隨風飄了過來。我忽然也安靜了下來。
事情從一開始就很神奇,一個山民帶回來一只響箭,據說這只箭‘嗖’地一聲射到他狩獵經過的樹干上,嚇了他一身冷汗,他但凡要是走得再快一點,那只箭就能射到他的眉心。他拔下箭看時,發現箭桿上纏著一封布帛的信,上寫:煩請送達駐軍張司令手。那個山民不敢拖延,也沒敢打開看,連跑帶顛地跑到了部隊駐地,向哨兵堅持要見我本人,親手遞交此信――呀,也就是說,我姓張。”十二樓驚喜地笑叫的樣子讓九嬸哭笑不得,她點頭示意他接著講。十二樓于是又講:
“我打開信看時,發現是寫給我個人的,內容很簡單,‘匪首刁老四之子刁小鵬被誘拐此洞中,請張司令一人親來救之,以圖收兵大計。’字下有詳盡的一張山圖,標記了一個山洞的所在。另也極其詳盡地標出了一條巧妙避開守衛,直達匪窩的路線。
我緊急召開會議,師部成員統一意見,一致不同意我獨自前往。我考慮再三,一意孤行照信中所言行事。以山匪刁老四為首的數萬名匪眾幾年來一直禍害鄉鄰,但據說刁老四本人曾是被鄉紳惡霸所逼上山的窮苦百姓,并不是窮兇極惡之人,只是其副手八大金剛性格殘忍,殺人無數,我軍多次試圖收編,都以人員傷亡殘重不得不放棄。現今更因有其他勢力的暗滲透,而使收編更加難以實施。這封信傳達信息雖晦暗不明,但如屬實將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若放棄恐再難得遇。
在我的再三堅持下,大家才勉強同意我獨自前往。等我按圖索驥找到那個孩子時,他幾乎因恐懼和饑餓而休克了。我背著孩子按著圖上詳盡的標示一直到了聚義廳的門口,又因手里抱著孩子出現,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阻攔,讓我徑直走到了正聚精會神布置人馬的刁老四面前。直覺告訴我,這一路上不是沒有守衛,而是守衛在我到達之前就被引開了,我才得以一路順利地過關進而登堂入室。是誰?提前為我做了這樣的事,又是何居心?
刁老四終歸是個粗人,從我手里接過孩子的那一瞬間就恨不得把命交給我。我也趁熱打鐵,慷慨陳詞了當前形勢之后,立刻轉而鼓動人心:
‘堂上的這幫弟兄們有哪個山下沒有家,沒有父母兄弟,恐也都得到了家人的催促了吧,只要沒有身背血債,下山回家,好好地過日子吧,沒有了多如牛毛的苛捐雜稅,沒有了地主惡霸的欺凌壓迫,種著自己的田地,和家人在一起安享平安、快樂,不比在這過這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在哪的茹毛飲血的日子強啊。’那刁老四若放平常,恐也會思前想后,從長計議,偏偏這時正在興頭兒上,連連稱是。大堂上的眾人大多是因為貧因無法生存才上山混飯吃的,聽我一講山下的當前形勢,心里都樂開了花,但礙于老大的立場不明,誰都繃著,現在一看老大都表態了,立時群心振奮,一片沸騰,恨不得馬上扔了旗就下山去了。
這時,忽然一個冷沉沉的聲音響起,調并不高,卻足以壓下全場的喧鬧,讓刁老四字字都能聽清楚,畢竟他就站在刁老四的身后:
‘這位兄弟如何知道那個山洞的?看你不像是本地人呀。我們的小鵬子在那個山洞里的消息是誰告訴你的呀?你別告訴我是做夢時,夢見山神爺告訴你的,呵呵呵。’這些個字如釘子一樣一個個鍥進了刁老四的耳朵里,寶貝兒子失而復得的興奮勁被這些字一點點地壓了下去,他突然橫起眼來看我,沒有問話,但是疑心驟起,就等著我的回答。急風忽轉直下的局面也令我一驚,如何得到的情報自是不能說的,但現今任何的解釋、說辭都可能受到此人的巧舌如簧的反駁,于是我不慌不忙地笑著反問:
‘那你的意思,我可能是跟誘拐孩子的人是一伙的?他前腳綁了孩子,我后腳裝樣子去救了孩子送回來了?’那人壓低嗓子嘿嘿笑著:
‘這事兒能說清楚的嗎?’他忽然轉身對著正在察顏歡色的匪眾朗聲說話,這一來我才發現,其實這個人的音調很高:
‘這個人剛才的話你們都信了?我不信!你們中很多人跟我一樣,手上是沒沾著別人的血,可是從這個門走出去,你說你沒殺過人,有人信嗎?咱們這輩子已經說不清了,與其讓人指指點點,蓄意報復,不如就在這山上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快活似神仙呀!’人群中立刻有人伸胳膊高喊‘萬歲’,剩下的人跟風大叫、歡呼,一時鬧作一團……
我意識到,這個時候想著收編這只隊伍,時機是絕對不成熟的,再多說也無濟于事了。干脆選擇,只是微笑地看著這些人,不再解釋,靜觀其變。這時,被奶娘帶走一會的刁小鵬許是吃飽喝足了,恢復了活力,蹦蹦跳跳地進來了,直接撲進了坐在太師椅里沉思的刁老四的懷里。刁老四親昵地摟著孩子嘮叨了一會,忽然抬頭向旁邊的人說,
‘帶張先生下去休息。’然后接著低頭哄逗孩子。立刻上來兩個人,看了一下沒有再看我的刁老四,其中一個猶豫了一下,做了個‘請’的手勢,拉長了音調說,
‘走吧,張先生。’我也沒再看刁老四,跟在那兩人的身后走出大堂。他們帶我去了一個平房的小屋,我前腳進去,后腳門就被從外面鎖上了。我伸頭看出去,帶我來的兩個人還為我‘站上了崗’。反正也出不去了,我倒也心安了,索性倒頭就睡,在山下時,事情太多,根本沒時間,現在好了,我睡了過去。中間醒來,我記得桌上有饅頭,菜之類的,還有一碗湯。我吃完倒頭接著睡。等到再醒來時,我就被捆綁著,堵著嘴躺在這草地上了。事情很明了,還有別的勢力已經滲透進來,想收編這只隊伍。他們很怕我,卻也不能把事情做的更絕,只能趁機在我的食物里下了蒙汗藥,把我捆綁丟到這陡峭的坡溝處,等我自己昏迷之中滾下山坡,偽裝成我逃跑途中摔傷因無人救助而慢慢死去……
坡下的老霉子和周小兵自然和這下藥迷我捆綁至此的人不是一撥的。雖幾丈之遙,他們竟是不知我的所在的。我越發地不敢動攤,這兩個人如若發現我這境地,只會順水推舟,落井下石,讓我死的更快。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的腳步聲遠去。我費力且小心翼翼地往一邊挪動著身體,直到把身體橫了過來,呈直線對著坡緣,更象一支欲射出的箭桿,才全身放松地攤貼在草地上。爽而硬的風將剛剛折騰出的汗悄悄散去。忽然而至的舒適和未完全消失的藥效讓我很快又跌入了夢鄉……有人在拍我,我瞬間睜開了眼,且又一骨碌坐了起來,手腳的捆綁已經解開,但是嘴巴里堵的布還沒有拔出來,我順手拔了出來。眼前的黑暗讓我保持著安靜,誰?解開了我的捆綁,就在我身邊的什么位置,拍了我。沒有呼吸聲,只有蟲鳴,風聲。搞不清楚敵友,我只有沉默,等著對方先說話。很快,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我拉住它借力站了起來。
那只手上有東西硌了我一下,是大拇指上的戒指。我站穩了腳跟,說了聲‘謝謝’。看眼前人,被一件黑色抖篷罩著全身,身高竟然要比我低半個頭,臉也看不見,被一個禮帽遮住了,那人低著頭。我正想問什么,那人卻退后轉身,旁邊另有一人搶身站到了那個位置上,說:
‘你還不能離開,刁老四雖然沒有表態,卻也不會害你,還是有機會說服他的。我們,我們老大就想知道,你還有沒有膽量回去?’是個女人的聲音,這個人也著一身黑衣,沒有抖篷相遮,嬌小身線盡顯,黑暗里,因為距離近,我居高臨下地俯視,仍能看清那白皙的臉上精致的五官。我回望了一下那人的背影,黑暗里的凝重。我向一邊走走踢踢,之前看到那里有一塊大石頭的。果然,有一塊。我走過去,坐了上去,看著遠方不再說話。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遠處地勢較低的地方,星火點點,稀落有秩,夜晚的寧靜里,隱隱有喧鬧聲傳來,那里就是刁老四和他的老窩吧。那黑衣女人走過來問:
‘你下決心了嗎?回去還是不回去?’我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只是望著那片星火處。她又問:
‘你是需要想一想,我們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及時救你,去了,你就可能丟了性命,那么,跟我們回到那里去,還是,你直接打退鼓?’我仍然沒有動。她忽然很生氣地叫了一聲,回到她老大那里去了。我靜靜聽著,那邊沒有動靜。過了一會,我回頭看,那里連難辨的人影也沒了。于是我起身,向著山下那片星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