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婳赤腳踩在柔軟的絨毯上，從烏木雕海棠花大衣柜里拿出一個掛著銅鎖的黑木小匣子，“知道里面是什么嗎？”

“不知道。”

納蘭婳把掛在脖子上一條細鏈拉出，上面一把小巧的金銅鑰匙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她炫耀似的把鑰匙晃了晃，明亮的大眼睛難掩得意之色。

匣子被打開，里面放著護照、機票、錄取通知書、折疊成四方的紙張，納蘭婳拿起紙張，嘴角揚起的笑意更深，“這是親子鑒定書，上面的鑒定結果表示，我，納蘭婳不是納蘭丞的親生女兒。”

雷聲轟隆，照亮了霧靄沉沉的天空，緋汐月清楚地感受到有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蔓延，刺得腳底板生生地疼。

納蘭婳小心翼鋪開紙張，好似在面對什么稀世珍寶，醫(yī)院關于兩人的親子關系鑒定明晃晃地晾在緋汐月眼前，納蘭婳粉白的指尖有意無意在桌面輕敲，黑而順的長發(fā)無風自動，“關于外界傳聞的我和納蘭丞的關系，你是不是也信了？”

“半信半疑。”

納蘭婳側頭，似乎是見到了什么稀奇的東西，“噗嗤”一聲笑出口，她上下打量了緋汐月好一會兒，這才轉過頭，緩緩開口：“傳聞半真半假，納蘭丞有次應酬喝多了，走錯了房間，把我當成我母親，我嚇得逃了出去。母親并不知道，只以為他睡在了客房，第二日母親出門早，并不知道這件事，但早晨納蘭丞從我房間出來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后來不知誰開始傳出，納蘭丞和我發(fā)生了不可告人的關系，他們自以為自己傳得很隱晦，但我都知道。”

窗外暴雨有了變小的趨勢，沉沉霧靄開始變得清晰。

“那你為什么不去澄清？”

納蘭婳揚起修長如白天鵝的脖頸，冷笑出聲，“澄清？我倒是想，可誰愿意信我？”

緋汐月沉默，人人都愿意相信自己親耳聽到的，親眼看到的，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真與假有時候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自那天之后，我便再也不愿意和任何男生有過度親密的接觸，尤其是父母。”說著，她清冷的眉目直直看向緋汐月，“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否則你不會感同身受地喊出那句話。”

緋汐月低垂著頭，睫簾遮擋住了所有神色，唯有緊握的雙手，暴起的青筋能讓人從旁推測幾分。

“后來我遇到了我的前任男朋友，哼，這竟然也是個渣，妄想通過孩子爬進我納蘭家的門，”她說著，素手撫上平坦的腹部，神色有一瞬間的溫柔，“那個孩子，曾經在我肚子里呆過三個月。”

“當時甜言蜜語，百般討好，就是為了我的身份。”

“我當他是真心，他當我是傀儡，呵，有因才有果，他現(xiàn)在是自食其果。”

雨逐漸小了，暗沉沉的烏云緩緩散開，露出點點不甚明晰的藍色。

“你父親知道你不是他親生的嗎？”緋汐月沉默良久，長吐一口氣，輕聲道。

納蘭婳身體有片刻的僵硬，張了張嘴，最終什么都沒說，緩緩搖了搖頭。

“你母親知道你懷的是誰的孩子嗎？”

“原先不知道，后來知道了。”

滿室寂靜，緋汐月眼眸半垂，她似乎隱隱綽綽窺見什么，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

“母親給我買了三天后的機票，飛A國的。”納蘭婳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開垂地的雪色窗簾，推開緊閉的窗戶，任由細細麻麻的雨絲鋪散在臉頰上。“我請你來，是想表達我對你的感謝，不管那天是真還是假，我都要謝謝你幫我。”

天開始變晴，水洗過的天空藍得透明，藍得干凈，藍得澄澈，一彎淺淺的七彩虹橋遠遠掛在飄渺的云間，澄澈的顏色是大自然筆下最瑰麗的色彩。

納蘭婳笑靨如花，赤腳上前輕輕擁抱了緋汐月，落下飄若浮云的兩個字，“謝謝。”

走出別墅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大片大片的火燒云渲染開半片天空，雨后清爽的空氣濕潤潮濕，混雜著白玫瑰馥郁的香味令人心醉。

“回去吧，秦臻已經在等了。”濮陽瑾楨收起手機，對一旁沉默不語的緋汐月說道，“汐月，不在其位，不謀其事。”

緋汐月疑惑抬頭，看著濮陽瑾楨深不見底的眸色，心神微動。透過納蘭婳的只言片語，傅詩詩的零星碎語，她大概能夠刻畫出這件事情的始末，納蘭丞、納蘭婳、蘇琬、她，不過都只是這個人手中的棋子。從納蘭婳和納蘭丞的意外開始，一個局就已經緩緩開始了。

布局人利用納蘭婳和納蘭丞的烏龍事件設下暗隱，以各種途徑暗示納蘭丞和納蘭婳有扭曲的關系，再拋出納蘭婳的男朋友，讓所有人都誤會納蘭婳肚子里的孩子是納蘭丞的，即使納蘭婳能能證明自己肚子里的是別人的，但已經深入骨髓的暗示依舊如魑魅魍魎纏繞著他們。自己的丈夫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有了不該有的孽種，對蘇琬來說一定不亞于一個驚天轟雷，屆時蘇琬一定會手忙腳亂，心緒不寧，納蘭丞也會被納蘭家主囚禁甚至被納蘭家族除名，此時在乘虛而入，收獲漁翁之利豈不美哉。

只是中間不知道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竟然突然撞進了一個緋汐月和徐幼清，雖然情節(jié)曲折了，但是結果依然是自己想要的。可是……

緋汐月想到此處，回望而去，黑漆雕花大鐵門已經緩緩關上了。

大約誰都沒有想到納蘭婳竟然不是納蘭丞的親生女兒。

想起已經化成灰燼的親子鑒定，緋汐月想，豪門大戲一出比一出精彩，活了兩輩子，也參不透。

“走吧，回去吃飯！”一掃剛剛的沉郁，緋汐月笑著和濮陽瑾楨說道。

既然參不透，那就不參了，她一個小蝦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

吃過晚飯，濮陽瑾楨會學生會處理一些事情，秦臻陪緋汐月去醫(yī)院看望蘇沫，兩人手上提著一籃子新鮮水果，水果是緋汐月親手挑選的，一個個水靈剔透，果香馥郁。

緋汐月挑水果很有一手，一看品貌，破口的、腐爛的一律不要；二捏硬度，過軟或者過硬都不適宜，要軟硬適中的；三掂質量，像柚子這種水果，一定要掂掂質量，太輕說明水分不足，不可要；四聞氣味，成熟的果實是有馥郁的果香的，如果沒有，說明果實還未完全成熟，這點百試不厭。

水果攤前，秦臻見緋汐月一臉認真嚴肅地捏捏，掂掂，聞聞氣味，好似不是在挑水果，而是在面對一場非常嚴肅的考試，他有些好笑地問道：“汐月，挑水果有什么講究嗎？”

緋汐月正拿著一個紅蘋果，一本正經地說：“那是當然，我還總結出了四條規(guī)律，超級好用。”

水果攤老板聞言，饒有興致地湊近，想要聽一下緋汐月的高見，還沒等人開口，一個新來的顧客就把他叫走了，看著老板扼腕嘆息的樣子，秦臻捂唇輕笑，“想不到汐月竟然這么講究。”

放下手中不甚令自己滿意的蘋果，緋汐月自然接口：“那是，和我同租的朋友也說我的規(guī)律超級好用的。”

“喔？真的嗎？”

“真的！”緋汐月放下一個蘋果，急急維護自己的萬能挑水果大法，“我弟那貨都大學畢業(yè)了也不會挑水果，還是我……”話音戛然而止，緋汐月張著嘴說不下去，她弟現(xiàn)在還在Q中哼哧哼哧地學習，什么時候大學都上了？

秦臻幽深黝黑的雙眸那么瞬間的復雜晦暗的神色，重重濃霧籠罩心口，仿佛下一秒就會將人吞噬得一干二凈，緋汐月本能地覺得背脊發(fā)涼，腳底發(fā)寒。

突然，濃霧散去，明媚的陽光金燦燦地散落在地，暖洋洋的，一下子溫暖了寒冬殘留的冰冷。

“快挑吧，時間不早了。”秦臻伸手揉了揉緋汐月的發(fā)頂，笑容和煦如三月春風。

“好……好。”緋汐月僵硬地拿起一個蘋果，直直往籃子里放，完全忽視了這個蘋果曾被她嫌棄過。

紅日醫(yī)院病房內。

蘇沫拿著一本《巴黎圣母院》細細翻著，身側姜笙拿著小刀小心削去蘋果外皮，透白窗簾被晚風掀起優(yōu)美的幅度，窗臺上耷拉著腦袋的綠蘿經過一個晚上變得生機勃勃，一束帶著露珠的香水百合穩(wěn)穩(wěn)當當插在水紋透藍束腰玻璃花瓶中，芬芳清甜。

姜笙把削好的蘋果切塊，放在小盤里，用牙簽一塊一塊遞到蘇沫嘴邊，看她一塊一塊吃下，漂亮的桃花眼盛滿溫柔笑意。

吃完最后一塊蘋果，姜笙拿過溫熱毛巾給蘇沫擦拭嘴角。這個動作太過親密，蘇沫頗有不適地往后退了退，伸手接過毛巾想要自己擦拭，“那個，還是我自己來吧。”

姜笙卻搖搖頭，能沁出一汪春水的深眸深深地看著她，“作為男朋友，照顧自己的女朋友，這很正常。”

蘇沫心口一暖，松開了想要拿毛巾的手，鴉翅睫毛刷下一小片陰影，白皙的臉蛋浮起淺淺的紅暈，她輕聲道：“好。”

好像得到了什么了不得寶藏，姜笙突然興奮地緊張起來，他拿著毛巾站起身，毛頭毛腦地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嘴角咧開都快到耳朵跟了。

蘇沫見不得姜笙這般毛躁的樣子，嗔道：“多大人了，還沉不下性子。”

姜笙轉圈的動作停住，一步上前將人攬入懷中，灼熱的鼻息落在蘇沫小巧的耳間，“小沫，我等這天，等了很久了。我還以為我會等不到……”

停在姜笙胸口的手臂緩緩放下，蘇沫感受到有一滴炙熱的液體落在自己的肩頭，滾燙的水珠順著鎖骨流入胸口，燙得驚人。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蘇沫伸手輕輕抱住男生瘦削的肩胛，安撫性地拍著，“以后不會了。”

站在病房外的緋汐月和秦臻面面相覷，進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