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更迭（2）

倏爾又是學期末。

炎炎烈日毫不吝嗇地炙烤大地，挺秀的棕櫚耷拉著扇葉，沒精打采地聽躲在香樟樹葉間奏唱夏日名曲，“知了知了……”單調重復的旋律，一遍一遍，一首一首。

徐平撐著腰，再三和堂下的學生重復暑假注意事項，“回去記得寫作業，回來都是要檢查的，還有發給你們的告家長書也都帶回去，要給家長看的知道嗎？”

“作業我寫在黑板上，你們都記得抄下來，別抄落了，金越，你去找一下數學老師，看數學老師在不在辦公室。”

“小組長上來發一下暑假作業本。”

“告家長書都拿到手了沒有，沒有拿到的上來拿。”

徐平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叮囑鬧哄哄的學生，緋汐月幾度張口又幾度閉嘴，驀然有些心疼臨近產期還在苦苦支撐的徐平。記不得得知徐平生子，無法上課時自己的心情，似乎，就這么過了，好似浮萍過水，幽幽而去，過而無痕。

正鬧鬧哄哄，數學老師帶著一摞試卷來了。

“就算是暑假，學習也不能落下，”王希之指一指桌上厚厚一摞試卷，“這里十張試卷，回去每張都要寫，回來上交檢查修改。”

恍若一把燃燒的火把失足跌落油鍋，炸開火山噴發的火焰，教室里一時抗議之聲沸騰而起，任何形式的抗議都被無情地鎮壓了——王希之眉心微皺，一錘定音，“有意見的話，我們再加5張試卷。”

全班同學：！！！！

相比數學老師的不近人情，英語老師也不遑多讓，十張滿滿當當的英語練習紙，如雪花紛紛落下。

緋汐月的新同桌乾思思嘟著嘴抱怨，“怎么這么多，什么時候才寫得完啊！”

緋汐月一張一張把試卷整理好，不由想到上一世做老師時，最快樂的事之一就是發試卷，然后看他們帶上痛苦面具哀嚎。風水輪流轉，自己又成了當事人。如此想著，緋汐月不由地輕笑出聲。

乾思思還在嫌棄滿當當的作業，忽聽得身邊人笑了，忍不住好奇歪頭，“汐月，作業這么多你竟然笑得出來？”

緋汐月趕緊斂下唇邊笑意，低低道，“沒有沒有，我是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作業這么多，我也很不想寫的！”

乾思思伸手接住前桌傳遞來的英語練習紙，重重嘆氣，“這么多作業，什么時候才是頭啊！”

緋汐月跟著嘆氣，“是啊，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發了作業，又叮囑了一些暑假的注意事項，徐平這才放人離開。

緋汐月剛出教學口，就見緋妡瑗迎面走來，正要打招呼，身后突然有人叫住自己，“緋汐月！”

緋汐月回頭，竟然是李佳。

李佳是班上一個比較文靜內斂的男生，幼兒園時就和緋汐月在一起上的，現在小學也是一個班，不過李佳和緋汐月平時也很少說話，怎么這次突然叫住了她？

見緋汐月停下腳步，李佳趕緊跑下樓，微喘著氣道，“緋汐月，我們明天去游泳，你要一起來嗎？”

游泳？

緋汐月懵了。她不記得上一世這個時候，李佳他們邀請過自己游泳啊？這一世的劇情發展，怎么還和之前不一樣了？

見緋汐月沒說話，李佳又說，“不止我，還有華井，燕貝貝王依他們一起，明天下午要一起去嗎？”

燕貝貝、王依？難怪了，上一世的她，既非學霸，又非美女，那個都不沾邊的，怎么可能會被邀請。

“汪展和董南他們是不是也會去？”

“嗯，他們也去，”

“哦，”緋汐月點頭，笑道，“不好意思，我旱鴨子就不去了，謝謝你的邀請哈。”說著，緋汐月轉身準備離開，李佳又趕緊阻止，“一起去嘛，不會游泳還有游泳圈的。”

“謝謝邀請，不過我真的不會游泳，就不去了。”

“一起去嘛！”李佳再次拉人，“人多熱鬧一點呢。”

“我不去了，再見了哈。”

“緋汐月，你……”想要離開的腳步再再次被阻攔，緋汐月的小暴脾氣開始上來了，“李佳，我真不會游泳，不用叫我了，現在我要走了，請你讓一讓，謝謝！”

緋汐月最后的話說得強硬，李佳訥訥收手，退了一步，讓人走了。汪展不知什么時候下來的，看著緋汐月走遠的背影，問李佳，“說來嗎？”

李佳搖搖頭，“她說她不會游泳，不來。”

汪展磨牙，“不來就不來，小氣鬼，我們去玩！”

總是坑洼的三柳路，兩邊遍植黃角蘭樹，濃郁的花香繚繞整一條三柳路。調皮的孩子或踮著腳，或蹦跳著摘下幾朵盛放的黃角蘭，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鉛筆盒里，美名其曰：增香。

緋汐月和緋妡瑗結伴走了一會兒，緋汐月突然問緋妡瑗，“妡瑗，你說我長得好看嗎？”

問題太突然，緋妡瑗愣了一會兒才回答，“阿姐很好看！”

“是嗎？”緋汐月嘟囔。

自重生回來，沒幾天緋汐月就大手一揮把頭發剪短，扎起高馬尾道更顯得干凈利落，只是礙于額頭那片凹凸不平的封閉性粉刺，緋汐月還沒修劉海。

只是這樣就說好看……

緋妡瑗的夸贊之言隨便聽聽就好，自己什么樣子緋汐月心中有數。所以，是因為成績變好了，所以開始受人歡迎了？

似乎是的。

緋汐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果然學霸都是有光環加成的。

回到家，舒燕已經做了午飯，小團子緋濯今天幼兒園結束得早，已經在家蹲著了。

見到緋汐月，小團子顛顛跑來一把抱住緋汐月，“阿姐！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緋汐月笑著揉揉緋濯的小腦袋，“今天起幼兒園放假，有沒有作業呀~”

“沒有沒有，老師沒有作業，”緋濯胖爪子趕緊發誓，“真的沒作業，老師還表揚我了，說我進步很大，還有很多玩具獎勵給我~”說著就跑著要去拿他的戰利品。

舒燕對緋汐月和緋濯良好的姐弟關系感染，不由地感嘆道，“好呀，你們姐弟關系好，我心里也覺得舒服。你也有個伴，不會太孤單。”

緋汐月點頭，沒有說話。舒燕這樣的話，緋汐月聽過很多回。緋濯和緋汐月差了6歲，舒燕說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不好，有個伴兒總是好的，所以又生了一個緋濯。緋濯的名字，不是她起的，當時緋濯還在襁褓，緋汐月絞盡腦汁想了很多名字，什么小鹿啊，小西之類的，有限的知識面，給不出什么好名字，最后還是緋炔烺給起了一個——濯。

濯，洗也。洗盡鉛華，質樸內斂。

緋汐月震驚，果然初中畢業就是了不起。

只不過后來的她和緋濯，都沒有長成父親起名的美好寓意。

熱熱鬧鬧吃了一頓午飯，舒燕收拾餐具，緋汐月抽了張紙按照作業量給自己做了個簡單的計劃表。以前的緋汐月作業始終不肯早點寫，舒燕忙于工作，緋炔烺忙著工作應酬，更加沒空搭理她，而她常常就是打法想要黏著她的緋濯，捧著寶貝的芭比娃娃和新朋友一起，剪剪縫縫就是一天。

突然的重來，下半年開始的新朋友還沒有來，和住在隔壁的表伯叔的女兒緋妡佳的關系還沒有突然特別好起來，未來四年荒唐還沒有開始。

似乎就是那么一個午后，附近搬來了一戶新人家，新人家只有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兒。

這塊兒地不大，住的人不少，然而相近年齡的小孩兒著實不算多，自然而然地，她們三人不知怎么的就玩到了一起。

每次芭比的衣服一定是三套的，一塊花里胡哨的布塊一定是分三分的，一起披過床單做仙女，一起找過珠子扎過花，一起闖過禍，一起化過妝，一起挨過批……

后來忘了是為了什么，緋汐月和緋妡佳大吵了一架，為此還特意把混作一團的玩具都一一分了，最后各自關上門，不說再見。

其實后來緋汐月也開始逐漸習慣只有她和新朋友的日子，時間久了，竟然覺得也不錯。

再后來，應該是上了初中，冷戰了很久的緋妡佳突然主動和她和解，希望重新變回好朋友。

這算是破鏡重圓吧。

那段時光，也許是幼年緋汐月心中最快樂的時光，甚至是破鏡重圓后的種種言行，都令那時的緋汐月快樂而期待，而每每對成年后緋汐月來說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凌遲，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她，彼時的她到底多不堪。

叛逆，胡鬧，不孝是長大后的緋汐月給過去的自己下的總結。

橫平豎直的格子打得清晰明了，按著時間三兩下安排了計劃，隨手翻一翻堆疊的試卷，緋汐月抽出一張英語練習紙，黑白分明的漢字整齊清晰。

還行還行，緋汐月小聲嘟囔，小學的英語并不困難，對于這時的他們而言，小學學好語文和數學就行了，英語科學初中都會重新教。所以即使是小學時期，緋汐月把英文字母寫得狗爬一樣的人，在初中英語老師的魔鬼訓練下，也能寫得一手好看的英文。

英語作業是最快被寫完的，一個下午的時間，緋汐月翻著英語書，三兩下把練習紙都寫完了。她揉了揉微酸的脖子和手腕，推開二樓的窗戶，深深吸了一口夏日傍晚的涼風，殘留著些許白日燥熱的風，吹得混沌的腦袋一片清明。

天邊火紅的火燒云浸染了大半個天空，紅艷艷的，沉沉壓下，大有紅云壓城城欲摧的強悍氣勢。

父親緋炔烺和鄰居叔叔伯伯一起從門前的小水潭里撈起一桶池水，站在前門陽臺的臺階上，將水往炙烤了一天的空地上潑，“刺啦”“刺啦”的聲音和淺薄的煙霧一同上演，嬸嬸們的對話聲，風吹過水稻的沙沙聲，水滑落小溪的叮咚聲，男人們的叫喊聲，此起彼伏的犬吠聲，交織演繹著夏日獨有的交響曲。

緋汐月倚著窗戶，微微而笑——

稻田油綠，鐵樹秀挺，韭菜生翠，小溪咕嚕，蜻蜓蛺蝶，惱人的蚊子不停嗡嗡，屬于大地的熱氣不斷蒸融，夕陽西下，涼意絲絲漸起……

這是她惦記了很多年的愜意生活。

總是彎著的狗尾巴草，小巧艷麗的蝴蝶花，掛著紅艷艷果實的樹莓，一碰就害羞斂面的含羞草，一枝獨秀的奪目玫瑰，每到春日必然花開滿樹的杜鵑，肥厚粗壯的藥草田七，結不出大桃子的桃樹，被表嬸嬸盯得很牢卻總是被摘得枇杷樹，枝葉茂密稀薄掛果的石榴樹，十數年如一日站著的松樹，田埂上爬滿瓜架的碧瑩瑩絲瓜，地里個頭碩大的大白菜……

舉目而望，盡收眼底。

后來施工拆遷，這些自然之景，愜意盎然的樂趣，都隨著推土機的“轟隆”聲，一蓋而去。

也許她并不期待回到過去的生活，但總很懷念那時的——春天的杜鵑玫瑰，夏天的蜻蜓稻田，秋天的苦菜雞毛菜，冬天的妖風習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