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藍，高懸烈日。

太陽中間出現了針尖大的黑點，漸漸變為米粒大小，漸漸變為甲蟲大小，逐步擴大，擴大，現出真身，卻是一只巨大的異獸，似獅卻沒有那么多毛發，全身覆了銀色的皮甲，腦袋上更是生了長長的雙角。如果此時有小妖看到這異獸，定要高呼：辟邪，大妖辟邪！

那辟邪飛的近了，只見它身上坐了一男一女，男人上身著白色苧麻坎肩，左肩覆棕色皮袍，胸前掛著骨制項飾，背上背了箭筒；女孩穿著淺粉色的斗篷，左手一卷書，右手握著一個多角羅盤，跪坐在男人身旁。

“‘休循國，王治鳥飛谷。在蔥嶺西，去長安萬二百一十里，戶三百五十八，口千三十，勝兵四百八十人。東至都護治所三千一百二十里，至捐毒衍敦谷二百六十里。休循國民俗衣服同烏孫，因畜隨水草，本故塞種也’……啊，蔥嶺西就是不周山附近，千年前人們又稱呼它‘帕米爾’，這是西域話，意思是‘天下的屋脊’。”

“哦？居住在不周山附近的部落？與龍族比鄰而居，很有膽量嗎~”

“前輩是說，不周山也有龍嗎？我只知道不周山上以前有天柱，傳說銜燭之龍是看守天柱的神靈。”

“銜燭之龍本身就是天柱的一部分，真正的看守者是燭龍之子鐘鼓。鐘鼓傲慢暴戾，不喜其他弱小的種族，也不屑與眾神仙相來往，率領龍族棲居于此處長達數萬年，龍族統治四海，那是后來的事了。”

“數萬年……”

岑纓倒吸一口氣。她旋過半身，望向遠處荒蕪的山陵、草甸和更遠處插入云霄的皚皚雪山，語氣里止不住的艷羨：“擁有這樣長久的一生，那該見識過多少精彩絕倫的東西啊……”

姬軒轅打趣道：“小纓子這是想求長生？”

岑纓一愣，連忙轉身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前輩你說過，‘有形之物，終會腐朽’，這句話我牢牢記在心里的！我想說，正是因為人生苦短，所以人才更不能虛度光陰！”

“是啊，吾身有窮而心無涯，為自己的志向燃盡最后一絲血液，在子孫后輩前便無愧無憾了，”姬軒轅笑著微微趴下身，將目光投向下方的荒原，眼神極好的他發現了一行螞蟻似的東西，定睛一看，卻是一隊駝隊，在山谷中緩步向前，“這是……‘商隊’？”

岑纓順著他目光看去：“是商隊，休循在絲綢之路的必經地上……咦？前輩你怎么知道？”

姬軒轅坐直身體：“一千多年前有個金發碧眼、一嘴胡子的人跌落夢境里，他說自己就是一個叫‘波斯’的地方的商人，年年用駱駝載著天朝的絲綢瓷器茶葉回他的故鄉，而他們那里的人都以穿用東方的絲綢為榮。”他說著，語氣越發溫柔：“如果嫘祖知道，她會很開心。”

岑纓笑道：“嫘祖前輩真厲害，披甲能上陣殺敵，卸甲能治理部落，還發明了繅絲的技術，真是豪杰中的豪杰！”

“而且還是西陵最美的姑娘，”姬軒轅笑瞇了眼，“那時的西陵族長之女可是所有戰士心頭上的一朵花，若是多生一雙手能采摘到，他們恨不能變成后世的那種，啊，‘千手觀音’了。”

“嫘祖這樣受歡迎啊？那最后嫘祖是怎么和前輩成婚的呢？”岑纓好奇地問道。

“是她向我求親，”姬軒轅得意地挑起眉，“畢竟不論是武力還是其他，我與那些戰士相比，高下立顯。”

載著他二人飛的北洛終于忍不住了，在高空中開了口：“姬軒轅你自己尋兩塊胭脂抹臉上吧！讓胭脂替你臉紅！”

“哈哈哈哈！”吹的牛皮被戳穿了，姬軒轅也不尷尬，反倒笑的更加爽朗，驚走了一片云彩。正在這時，云無月突然現身，她手里拿了兩身毛皮斗篷，分別遞給了岑纓和姬軒轅。姬軒轅接過毛皮斗篷，看著云無月，原本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笑意又起了頭，他仿佛被點了笑穴，笑的前仰后合，連連捶著身下北洛的背甲。

岑纓一臉茫然，從北洛的意思她已曉得姬軒轅在騙她，可現在？

“前輩？”

“哈哈哈……無事……哈哈哈哈！”

云無月有些奇怪地微微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但她對這種事也不甚掛心，轉身對岑纓道：“原天柿另做了一套更厚也更笨重的衣服，如果冷就換上。”

“好，謝謝你們！”岑纓感激道。

“我就不必了，”姬軒轅笑著謝絕了斗篷，“你要知道，我和她終究是不同的~”

“別笑了，在這個方位上飛了半天了，休循到底在哪里？”北洛問道，他聲音里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兒。

姬軒轅咳嗽兩聲止了笑，揩了下眼淚，如同拍人肩膀一樣拍了拍北洛的背：“咳……賁者，下離上艮，木生于土，你看這附近是否有長勢極好的樹木，應在那附近。”他話鋒一轉，眉頭皺了起來：“奇怪的是，我是以獍妖之骨為籌，占得不久木和土都動了，有枯木開花、落而成泥的意味，動來動去又變回了賁卦，但也不像賁卦，木非生，土非死，介于虛實之間。”

“或許是有半魂蓮的緣故吧？前輩你占得的賁卦不正合了夢境的意思？”岑纓道，“《歸藏》里離屬木，文王八卦里離卻屬火，下離上艮也叫賁卦。‘賁，亨，小利有攸往’，或許我們在休循真能有所收獲呢！”

“是啊，如果真能尋到克制半魂蓮的東西……”

姬軒轅扭頭望向身后，那是西陵的方向。

“即便巫炤有再多后手，人們可將魔族來襲扼殺于萌芽中。”

陽光打在他周身，將他身體的輪廓吞噬，垂下的陰影將他的側臉襯出一種牙雕般圓潤的美感，仿佛他就應當是烈日，應當永不知疲倦地散發光與熱。

岑纓看著他，眨了眨眼睛，掀開自己手里的毛皮斗篷披到背上，改跪坐為坐，用斗篷邊包住雙腿，將自己緊緊裹成了一團。她下巴磨蹭著膝蓋，漸漸滑了下去。

姬軒轅轉身，溫柔地笑著揉了揉岑纓的腦袋。

“到了。”

北洛緩緩下落，直至踩到柔軟的草甸，岑纓和云無月先后落地，姬軒轅即將跳下來時，北洛突然變回人形，姬軒轅猝不及防，只好左手撥地一個翻滾，沾了滿身的草屑。

姬軒轅控訴地望向北洛，北洛眼皮子都不多抬一下，指了指前方。北洛手指之處，在一片暗綠色的草甸中多了一片樹林。那些樹都生的甚為高大，最高的甚至能有十層樓，灰褐色的樹干，金黃的葉子，高處的枝葉就像人的手指，掙扎而不甘地抓向天空。然而樹雖高大，林子卻極小，數來數去也不過十幾棵光景，仿佛它們就是為了這一小片草甸而生一般。

岑纓歪著頭細細打量，越打量臉上的疑惑越重：“這是……胡楊樹？可這一片不是沙土吧？”

云無月向前走了兩步：“有很濃郁的木靈氣息自地下滲出。”

岑纓點了點下巴：“如果有靈氣滋養，難怪這些胡楊長勢這樣好了……林子這么小，是有靈氣滲出的地方只有一小部分草甸？”

“看來是在地下。怎么進去？要在這林子里刨坑？”北洛蹲下來揪了一把草，捏著草根上的土在手里捻了兩把，湊近聞了聞，似乎帶了一股說不上來的咸腥味兒，“土質很硬……下面可能是整塊的巨石。”

“最好有捷徑……我的時間不多了。”姬軒轅不贊同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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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胡楊林自地表向下，穿過草甸，穿過巨石，下穿約有百丈距離后，是一處極大的洞穴，有一狹窄石橋懸空斜向下通往半腰上的石臺，好似插入雞蛋的長柄勺子。粗碩的植物根系自天花板上垂落，有的緊緊扒在石壁上，縫隙間隱約露出幾幅古樸卻生意盎然的壁畫；有的避開石橋和石臺垂直地貫向昏暗不知深幾許的地穴，恐怖的氣息自下向上蔓延。

石臺上干凈好比初雪，中央坐了個俊秀的年輕男人，褐發而微卷，膚白而細膩，高鼻深目，刀刻般的五官上融了三分柔和。他身上穿著西域民族最常見的避風斗篷和皮袍，但衣料一看就是上等材料，衣襟和袖口處鑲了邊，一黑一白兩種云紋交替，左胸口處的圖案正是一朵黑蓮花纏在一實一虛兩朵云上。

有“噠噠”的蹄聲響起，一頭棕黑色、長的極像鹿的野獸緩步踏上石橋。

男人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