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便到了清明節。

天色不過剛蒙蒙亮，谷桃便聽見了細雨敲落在窗上的沙沙聲。

人間的清明節，每一年都在下雨，似乎是在為那些亡魂哀悼一般。

用過了膳，谷桃便一直靠在窗邊發呆。她仿佛被魘住了一般，怔怔地看向某一個方向，仿佛哪里有什么人在呼喚著她。

單青玉坐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她喚回了谷桃的神思，問：“你在那發什么怔呢？”

谷桃搖了搖頭，笑著掩飾道：“沒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好奇，悼念親人父母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罷了。”

“這有什么好好奇的，死了就是死了，悼念又有什么用呢？”小鹿不以為意道。

同人族不同，人族老去死亡，可以投胎轉世，她們妖死了，那便真的是魂飛魄散，連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了。

人族的悼念，在她看來，更像是對妖族的一種諷刺。

谷桃雖然懂小鹿話中的意思，但依舊不太贊同她這樣尖銳。

單青玉便看著這兩人，垂下了眸子，默不作聲。

其他的妖還有成魔搏一搏長生的機會，可是她呢？恐怕最終還是要落得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吧。

行走人間這么多年，她不知見過多少世事弄人，可是最可笑的那個還是自己。

她不曾與除了師父之外的任何人說過自己的體質。

她的本體，是天地之間的一塊靈石，與天地同壽，可任意穿越四界來回。

她本以為，自己是被天道眷顧著的。這樣逆天的本事，誰不想要？誰不愿要？

可是她自穿越過人魔兩界之后方知這體質的危害所在。

單青玉不由露出了一個苦笑，天道，真是公也不公，最為冷漠的存在。

“單姑姑？單姑姑？你在想什么呢？”耳邊傳來小鹿擔憂的聲音。

她一抬頭，這兩個小家伙不知何時已斗完了嘴，關切地看著自己。

她心中一暖，隨之又是難免的哀傷，她笑道：“我無事。只是想到了一位故人罷了。”

谷桃見她不想多說，便扯了扯小鹿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在繼續問下去。

小鹿識趣的住了嘴。

窗外煙雨蒙蒙，屋內的氣氛也逐漸沉了下去，最后還是單青玉開了口，放兩人離開。

谷桃回到房間以后，仿佛被人呼喚著的感覺愈發的強烈，一個怔神間，她已站在了房門外。

她回過神，不由苦笑了一聲。

干脆從屋內取了把傘，撐著走入了雨幕之中。

街道上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有家人陪同，小商小販較比他日也要少了許多。

不過好在大家都沒太注意這么個如游魂一般的姑娘。

谷桃怔怔地往一個方向走著，容色未掩，瞧見的人眼中不免都要閃過幾分驚艷。

不知走了多久，谷桃在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已走到了京郊，這里人煙稀少，來往的人也并不多。

對谷桃來說，倒也算難得的清凈。

也不知怎的，來到人間越久，她反而更享受這種清凈的感覺。

見四下無人，她走到看一株柳樹旁，合起了傘，飛身坐在一根較為粗壯的樹枝上。

萬籟俱寂，谷桃閉上了眼，感受著周圍一草一木被雨水打落的聲音。

正是安心愜意之時，卻聽聞這些聲音中夾雜了一絲沙沙的腳步聲。

谷桃睜開眼，便見一把青傘不疾不徐地向自己的位置走來。

到了樹下，那柄油紙傘被緩緩地合上。

看見那傘的主人的一瞬間谷桃難免怔愣起來。

竟然是他。

他怎么也來了這里？

正疑惑間，卻見那人已經輕輕一躍坐上了自己對面的樹枝上。

掃完墓被那些狂蜂亂蝶一樣的小姐們逼得不得不逃了出來，想尋一個安靜的謝淵：“……”

略有些尷尬的谷桃：“……”

這么多樹不選，他怎么偏偏選了這棵樹啊？

而且他不是探花嗎？怎么還會輕功上樹的啊？

心中有一萬句吐槽，面上卻未露分毫。

谷桃仿佛是坐在茶樓中遇見了一個故人一般，對著謝子淵端莊而優雅地笑了笑。半點不失世家小姐姿態，一點也不丟她師父單青玉的臉。

謝子淵不禁扶額笑了笑，當日驚鴻一瞥只記得這位姑娘的樣貌，卻沒想到是這樣……有趣。

他也頷了頷首，算是對谷桃的回禮。

隨后便是沉默，久久的沉默。

谷桃不說話，是因為她看著面前這個陌生卻能平白叫她哭出來的人，心中有一萬個問題，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而且那些問題，句句唐突，她們不過一面之緣，連名字也不知道，如何問的出口？

“上次匆匆曾在珍味樓下見過姑娘一面，還未請教姑娘芳名？”正糾結間，卻聽見對面的謝子淵開了口。

其聲清脆如玉，卻總叫谷桃覺得有幾分耳熟。

“谷桃，我叫谷桃。”一句話幾乎脫口而出。

謝子淵也沒想到對面的姑娘這么快就給了自己回應，一時之間難免有些怔愣。

“谷桃？”總覺得這個名字莫名有些熟悉。

“有什么問題嗎？”不知道為什么見他沒有說笑的時候，她竟然會沒來由地一陣緊張，就仿佛遇上了什么要斥責自己的大家長一樣。

“無事。”謝子淵搖了搖頭，他看了看四周，此地確實少有人來，一個姑娘家獨自在這里總是不太安全的。

還有……

他看了看距自己約有十尺高的地面，再看了看對面和自己坐在同樣位置的人。

他捂住嘴，輕咳了一聲，掩住了唇邊的笑：“還不曾問過姑娘，如何會在此地此處？”

谷桃：“……”總覺得自己好像被取笑了？

她仿若沒聽懂一般，只是淡淡地道：“原是下了雨，心里有些悶，想著出來散散心，剛好此地靜謐，便在這里歇歇腳。”

“是這樣啊。”謝子淵嘆道。

“說來還不曾問過，公子為何也在此處呢？”谷桃也跟著問道。

“哦，在下么。在下不過是鍛煉鍛煉腿腳，想著多走走，便到了此處，遇見了姑娘。”謝子淵笑瞇瞇地道。

谷桃：“……”

總覺得，這個人和自己想的，好像不太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