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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重逢

驀子欺看著紙條上寫著:三百金銀換雙命,短暫鴛鴦恨難長。

她抬起眼睛,看向路岌山。

路岌山看向她,她的那雙眼睛已經不似方才拔劍時的決絕冷冽,而是痛苦,著急,恐懼。

一彎月華鋪在眼底,像是一個玉盤沉入寒潭。

路岌山和驀子欺趕到城外山洞時,山洞里已經沒人了。如果說真有哪個亡命徒在追殺他們,那么,一切只能在他二人趕到之前,向老天祈福了。

話講回來秦顥周閱二人宿命。本來天晴之后二人繼續往北走,打算去投靠嘯梅山莊,畢竟那里才是義士愛去的地方。可走到半路,卻殺出個人來。

秦顥本來走在周閱前面,周閱見這情形,就走到了秦顥前面。

周閱立刻掏出彎刀,作勢迎敵。

來者壓壓斗笠:“秦顥,周閱?”

“你知道我們?”周閱奇怪。

“殺手,怎么會不知道要殺的人是誰。”秦顥扶著周閱的肩又走到她前面。

“是秦頤叫你來的?”秦顥又道。

“……”來者抬起頭,露出滿是胡渣的臉,沒有說話。

“我一天只殺一個人。”

秦顥明白,大概要逃不過了。周閱聽了這話,扭頭看向秦顥:“臭小子……”

周閱看著秦顥:“你不會武功,就不能傻乎乎硬撞……”

“因為你會武功,你能活著走到嘯梅山莊,我不能。”秦顥低聲道。

四下里沒人與他們相謀,這兩個可憐人算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了。

“有你的地方才算是能有我,如果你死了,我又怎么活?天底下沒有我們二人容身之處,你叫我又該怎么辦?”周閱依舊看著秦顥。

“不知道大俠知不知道江州高宅如何了?”秦顥突然問。

對面的人愣一下,說:“高汶縱火,高宅沒了。”

看著秦顥周閱呆在那里,來者又說:“我今日已經殺了一個人了,來這里就是告知。明日,一定會死一個。”

說完,對面的人,就轉身離開了。

秦顥似是沒聽見無刃的話一樣,冷冷一笑:“我就知道,高汶怎么會留著這個地方。”高千府中已經出了亂子,就不能再留著這個亂子,下門主的人選,恐怕早就準備好了。

周閱垂著頭:“沒了,這徹底沒了。”

秦顥抓住周閱的肩膀,告知她:“我們還有一天時間,不能去嘯梅山莊了。”

“去找師姐吧,一定有辦法……”秦顥看著周閱:“阿閱……”

周閱無力的閉上眼睛,眼淚“唰”的落下來,沉沉的朝他點點頭。

兩個人一直跑到了一個破廟里,夜已降臨,兩個人又疲憊不堪,只能坐下歇著。

“假如說,那個殺手趕上了怎么辦?”周閱看著秦顥努力把火堆燃旺,說起來這茬子爛事。

“不會的,他會以為我們去了嘯梅山莊。”

“萬一他知道的呢?”

“他終究都會知道。終究要死一個,我在爭取時間,說不定,我們兩個都能活著。”秦顥笑笑,坐到周閱身邊。

“家已經沒了,要是再沒了你,我肯定活不成。”周閱看著秦顥,眼睛里閃著火光,又縈繞著淚光,就如同過去那樣閃耀著,繽紛無暇,卻又令人心冷。

“不會的,我們都活著。”秦顥看著周閱,眼睛里輕輕幾絲柔光,帶著堅毅,又帶著奮不顧身,他一定會讓周閱活著。就如周閱覺得,她一定要讓秦顥活著那樣堅毅。

門外的夜色照著整個荒蕪之林,沒有一顆星星,也沒有月亮,大塊大塊的濃云一片片的游走……

兩個人算是逃過了幾日,走過了花縣,渡過淞江,眼見得再有一日就要到了,卻再次迎面撞上了無刃。

得了,這前有刀俎,后無援助,自己只能成了魚肉。

“今天,哪個應戰?”無刃掏出劍來。

秦顥立刻站出來:“我這么金貴的一條命,竟然只能爭取到一天。”說罷,就抱著胳膊,自嘲笑了一聲。

周閱立刻拔出刀來,一把推開秦顥:“臭小子逞什么?”說罷,就往前大步來了三步:“一個殺手,本姑娘還怕不成?問問我這刀下多少亡命徒了!”說罷,就一個運力,當頭朝無刃劈了下來。

無刃抬起頭,用劍鞘一擋,剎那間叫他想起與驀子欺在優坊對壘那一次。竟和她一個招數。都是對方先出招。

他立刻閃開,“唰”的把劍從身后繞出來,瞬間就往周閱身上刺來,周閱攔開,又立刻用另外一個方向沖來,看起來她的一招一式都很扎實,可面對這般局勢,她卻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周閱只聽見耳邊風聲劍聲完全分不清楚,又看不見對方,像是在雨中奔跑一樣睜不開眼又伸不開腿。不過比起驀子欺第一次與無刃對壘,周閱算是強點的,還偶爾能找出無刃的縫隙進攻。但終究還是全部被攔了下來。

等兩個人的氣團被撕開,二人彈開后,就見無刃毫發無損,周閱身上正好五處傷口。

“我不殺女人。”

“那就來殺我!”

“那也要殺我!”周閱和秦顥同時說話。

周閱往前走了一步,皺著眉頭,滿臉的野氣:“你沒必要在我面前說這些妄話!殺了我,用我這條賤命爭取一日!”說罷,她再次沖過來,逼著無刃使出最后一招。

無刃發現這姑娘的彎刀招式極其的狠,每一劈砍,都朝著他的頭顱和心口來了。既然殺不了他,也要逼他殺了她!

無刃最終還是要反攻了。此刻,他發現周閱的招式不是狠,而是漂亮,如同大潮涌進一樣的漂亮。

劍入心口,人死燭滅。

秦顥終于擠進了氣陣里,扶住周閱倒下來的身子:“臭丫頭!”他憤恨的看著周閱。

“臭小子,你還想叫我獨活,你死了,難不成我就活的自在嗎?”周閱艱難的說著,緊接著又道:“一定要活的好好的,替我向師姐問禮,江州回不去……”一提到江州,她的淚一下就滾落下來:“咱就不回了……”說罷,她就口吐鮮血,含淚而去了。

秦顥還沒來得及跟她說上一句話,就沒了。

他只好愣在那,一句話也不再說,就看著周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喉嚨里的話全變成刺,剌著肉咽了下去,唯獨眼里的淚在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路岌山和驀子欺走到千山門山門前的山階上。他們已經上到半路,驀子欺又一次回頭看去。

“怎么了?”路岌山回頭看向沒跟上的驀子欺。

驀子欺過了一會兒才扭過頭,看著路岌山。

“該來的會來。”路岌山明白驀子欺在找什么,她希望秦顥和周閱會來。

又扭過頭眼巴巴瞅了一會兒,隱郁的山林與灰色的山階上,除了霜氣什么都沒有,她只能再跟著路岌山往上走了。

剛走出去幾步,她倏地扭過頭,就看見一個穿著鶯茶色大裳的男子,踉蹌的背著一個穿著土色衣服的人,一步一步往上爬。背上的人的雙手垂在前面,毫無生氣的躺在下面那柔弱男子的背上。

驀子欺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就是秦顥和周閱!

她什么都顧不得,一根從血液里凝結的繩子拉著她往下跑,她掂起衣邊,極其迫切的要到他們身邊去。她看著秦顥艱難的走著,一顆淚瞬間奪眶而出。她沒停住腳下的步伐,伸手擦拭了淚水,叫了一聲:

“阿顥!”

秦顥腳下僵硬,表情木訥,走到此刻,淚已經決堤。

這是他師姐的聲音,像是從多少光景之外,或者是從回憶里傳來的,像是幾年前,他們偷跑出去放花燈時,他坐在橋上遲遲不離開,從身后璀璨擁擠的人群中傳來的一聲呼喚。

此后再也沒有花燈,沒有璀璨,也沒有他晃神回頭時,驀子欺身邊怒氣橫眉的周閱了。

連家也沒了。一個曾經心滿意足寄人籬下的家。

秦顥一下就跪了下來,背上的周閱仰面躺在旁邊,他抬起頭,撥開凌亂的頭發,看著驀子欺跑下來。

路岌山站在原地,不愿靠近這類場景。

驀子欺跑過來蹲下,看著周閱,看著秦顥,抓住秦顥的肩膀,吼道:“怎么回事??”

“秦頤的殺手……”秦顥不再叫他哥,也哽咽的說不出話:“阿閱為了救我。”

驀子欺一下癱坐下來,愣了一下,扶起周閱的身子,把她抱在懷里。

“師姐還會回來嗎?”她站在野草堆里,用一臉的野氣遮蓋住眼神里的不安。

驀子欺回答她的“當然”。

黎明之下,她的頭發如同黑夜一樣明亮美麗。她還記得她的問話,像是靈魂深處的淚珠在閃光的聲音。

阿閱,你怎么在這。

是啊,我的阿閱,你怎么這么橫尸在我面前。

驀子欺的眼淚也決堤了,她閉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就抓著周閱的肩膀,一個勁的哭泣。

周閱今年,差一個月十六歲。秦顥,滿十六已經過了半年。

此后他們,一個要去過輪回,一個要一個人去過人生。

路岌山在正山堂坐到了亥時,才等到驀子欺推門走進來。

驀子欺走到離正案兩步的地方,掠袍跪下,和手而禮:“謝師父收留秦顥。”

“他會去朝說門。”路岌山看得出秦顥是什么料做的。

“謝師父。”驀子欺喉嚨里突然塞進一塊石子,怎么吞咽都硌的慌。

“啞巴不僅會說話,還喜歡重復嗎?”

“師父莫大恩情……”驀子欺淚目看向路岌山,哽咽的說不出話。

路岌山看著驀子欺,漸漸鎖上眉頭:“你哭什么?”

“江州回不去了。”驀子欺的眼淚瞬間降落,然后開始止不住的流下。

“你可以在這活下去。”

“……”驀子欺擦去淚水,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們都是你的家人。”潛孑替路岌山把話說了出來。

潛孑顰著眉頭,擔憂的看著驀子欺。

不知道為什么,這句話莫名其妙戳中了路岌山的胸口痛點,他仿佛覺著自己背上的舊傷突然開始隱隱作痛,痛覺似是一根根荊刺,在慢慢往心口蔓延,然后穿刺其中,而且倒刺里撕滿了他的肉。

路岌山站起身,往后堂去了。

驀子欺看著路岌山離開,疑惑的站起身,看向潛孑。

潛孑也站起身,遲遲沒有開口。

路岌山坐在廊子上,頭靠著柱子,一只腿放在欄桿上,曲腿搭著胳膊,歪頭看著水面一動不動的潭,無比的安靜,就連風也不敢出聲。

“門主想到夫人了。夫人是千山門弟子,為了嫁給燕先生哭瞎了雙眼,流火閣覆滅后,就帶著門主回來了。門主四歲拿劍,五歲習四書五經,六歲習攻盈術善,十歲開始與路權浮論道,十三歲和路鵑談略,十五歲能險勝路武坤,這些都拜夫人所賜。

包括門主身上那些傷口,同樣拜夫人所賜。”潛孑說到這里,神色變了變,變得矛盾,即又喜又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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