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啟先被郭兵逼得走投無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思前想后,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敢回到村子里,家中盡是老弱病殘和婦女兒童,回去了也解決不了什么問題。
他只好前往田壩鎮河對岸,找妻弟趙德仁幫忙。丁啟先把大致經過,向趙德仁講述了一遍。
趙德仁聽完事情的經過,知道丁啟先遇到了狠茬。
他當機立斷,做了一個決定:“姐夫,為了救你,更主要是為了我姐姐趙德芳和我媽姜氏著想,我立即托人變賣自家的那棟土房,大約有十幾間瓦房,應該能值幾個錢,賣完了你把錢拿去,先應急。”
丁啟先低著頭,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德仁,你把自家的房子賣了,今后住哪兒?而且,現在賣房賣得急的話,也賣不上什么價錢。“
趙德仁深思了一會兒:”姐夫哥,是命要緊還是房子要緊?俗話說救急不救窮,現在你出了這么大的事,當然是救人要緊,容不得我有半點私心,哪里還管得了貴賤,先賣了房子,能湊多少算多少吧,還差的錢,我們再另外一起想辦法湊。“
丁啟先說:”那我怎么好意思,連累你賣屋呢?”
趙德仁說:“我把房子賣了,說不心疼是假的,但是,我這樣做,自有我的考慮,也不全是為了你。“要知道,這棟土房是我爸蓋起來的,就在離田壩鎮很近的河對面,自從蓋完這棟房子,年僅三十六歲的他,累得吐了血,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丁啟先大吃一驚:”你爸是蓋房累死的?之前從未聽你提起過呀?“
“提什么提?畢竟,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從此,我和我媽、我姐三人相依為命,我媽為我倆著想,一直沒再改嫁。”
趙德仁稍作停頓,喝了一口茶:”我姐出嫁后,房子留給了我媽和我。我媽跟著我去城里呆了一段時間,各種不習慣,便隨我姐,跟著你們住在一起了,那個房子現在就空著了。”
“這我知道,結婚時德芳說了,說媽要跟我們一起住,這我倒沒什么意見。”丁啟先卑躬屈膝道。
“嗯,情況就是這樣。我們姐弟倆自小感情深厚,也親眼目睹我媽守了一輩子寡,把我們倆拉扯大的的辛酸歷程。“
說到趙德仁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絲難過,甚至幾度哽咽。
他稍稍平復了情緒,繼續說:”啟先,我不想你再出什么事,你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姐又會步我媽的后塵,守一輩子活寡,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情形。錢嘛,沒有了還可以再賺,但是人沒了,有再多的錢,又有什么用呢?“
聽到此,丁啟先泣不成聲,淚流滿面,只顧著點頭,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說完,趙德仁心想:
郭兵這號人,哪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招惹得起的?他一方面怪丁啟先膽子太大,什么錢都想賺,居然敢和不知對方底細的郭兵做生意。
另一方面,他又為丁啟先暗暗捏了一把汗,對方有人有槍,可不是鬧著玩的。如今事已至此,責怪他也沒用。
經多方打聽,趙德仁終于找到了買家,房子賣價比市值低了不少,如今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能快速籌來現金最重要。
房子手續交接完畢,趙德仁拿出賣房的錢,和丁啟先一起東挪西借,才勉強把郭兵的那份本金和利潤湊齊。
趙德仁把錢遞給丁啟先:”姐夫,我們挨了悶棍兒,還說不出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胳膊哪擰得過大腿,我把這些錢拿給你,你先還給那個郭兵,保命要緊,其他的事,以后再說。”
丁啟先后悔不已,惡狠狠地扇了自己幾個嘴巴:“德仁,我特么就不是人,鬼迷心竅了,才上了這么大的當,還連累你賣了房子,沒有了地方住。”
“別扯這些沒用的啦,現在說說,余下還差的錢,你打算怎么辦?”
“德仁,大恩不言謝,我無以為報。余下的錢,我想辦法借。我現在擔心的是,胡麻子沒有錢,如何湊那另外四分之一的賠款,不得而知,都是我把他坑苦了,現在弄得自己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趙德仁安慰道:”姐夫,誰還沒有個犯錯的時候?你還不是想幫胡麻子賺點兒錢?我托朋友打聽過,聽說胡麻子沒籌到錢,被郭兵強行帶走了。”
”后來呢?后來他怎么樣了?“丁啟先關切地問道。
趙德仁平靜的說:”據說,胡麻子被郭兵控制起來了,他靈機一動,將手上的一對手鐲,私下塞給看守,得以逃走了,再以后,就沒有了胡麻子的消息。“
丁啟先懊惱地點點頭:”沒有消息,也許就是最好的消息。我的初心是好的,沒想到好心反而辦了壞事,幸好你幫了我的大忙,不然,我也被他們帶走了。“
趙德仁無奈的擺擺手:”姐夫,算了,別說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今后別再犯渾,我把母親和姐姐托付給你,你以后對她們好點兒就行了。”
丁啟先哽咽地點點頭,早已泣不成聲!
此后,丁家元氣大傷,家道中落。加上兒女眾多,日子過得是一天不如一天。
趙德仁處理完這些瑣事后,知會姜氏和趙德芳,叫她們不要擔心,然后背井離鄉去了興山縣。
日子一天天煎熬著,丁啟先到處借錢,拆了東墻補西墻,勉強度日。
后來,丁家坪村連續好幾個月的老天干(長時間的干旱),對于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庭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開始,丁家全體動員,挖野菜、樹根,摘刺槐樹花兒,熬成能照見人影兒的略帶苦腥味兒的稀粥;后來,野菜也全都枯死了,丁家人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眼看著一家人忍饑挨餓,作為一家之主的丁啟先,常常心急火燎,寢食難安。
十月的一天下午,丁啟先收到兩麻布口袋谷糠,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封信,他一看信封,是趙德仁寄來的。
他連忙拆開信,仔細讀了起來:
姐夫:
近來可好?母親和姐姐及家人可好?聽聞家鄉受旱災,我心急如焚,隨信捎去谷糠(米糠)兩袋。這些都是我花錢買來的,你們可以放心食用。
米糠里有碎米、半粒米,還有少部分整粒米,你們用粗(竹篩)細(鋼絲篩)不同的篩子多篩幾遍,就能取出,湊合著吃。以后每月我都想辦法托人捎去兩袋谷糠,以暫緩燃眉之急。
我在這邊一切安好,勿念!若有要事,請來信告之,我若能辦,定當竭盡全力。
見信如見人,請代我向全家人問好!
丁啟先一口氣看完信,一時感動得老淚縱橫,竟然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感嘆了一聲:“恩人吶。“
他心想:趙德仁讓丁家一次又一次幸免于難,在信中,滿是他對家人的關心,而對于他所遭的罪和受的苦,卻只一筆帶過。
一想到趙德仁取得的成就,總算稍感欣慰,像妻弟這樣有魄力、講義氣而又有文化的人,升職是必然的??
就在丁學慧胡思亂想、感覺自己快要沉入水底的時候,她被身邊的同學,用一只有力的大手,從背后救起,把她拖回到岸邊。
她狼狽不堪地從岸邊爬起來,看到岸邊坐著的、前一批上岸的同學,丁學慧心情復雜,后悔不已。
她心想:早知道這么危險,真不該強行渡河,繞遠從大橋上走好了。
丁學慧被水沖懵了,她鉆到油菜田里,想找一件衣服和一條褲子換上。
這時,她才想起,自己被水沖得七零八落,衣服、鞋子、雨傘和書本等所有的東西,全部被河水沖走了。
丁學慧沒有衣服換,在路上又冷又餓,她咬牙堅持,就這樣穿著濕衣服,走了三個小時的山路。
等她走到家的時候,萬玲正在柴火灶上做飯,她熟練地拿著鍋鏟,在灶上的大鐵鍋里,給丁學慧熱了一盤臘肉炒榨廣椒。
她把臘肉乘出來,放在灶臺旁邊,又拿起水瓢,從水缸里舀了半瓢涼水,倒進鍋里,拿著竹刷正準備洗鍋,忽然看到渾身濕轆轆的丁學慧,就這樣走了進來。
萬玲連忙緊張的問:“慧娃子,你這是怎么了?飯我早都弄熟了,菜也炒好了,不過又涼了,我正在給你熱另外的幾盤菜,飯馬上好,你歇息一會兒,趕緊吃飯啊,走了這么遠的路,一定餓壞了吧。”
看到萬玲關切的眼神,丁學慧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兒。
不過最后,她終于忍住沒有哭:“媽,沒事的,我只是從河邊走的時候,不小心踩在青苔上,腳下一滑,人掉到河里了。”
放下背架,丁學慧懂事地安慰萬玲:“這不,還把身上的衣服打濕了,我從學校帶回來的衣服,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也都被大水沖走了,路上沒有衣服換。”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不用過分自責。”萬玲一改往日的火爆脾氣,溫和地說。
“媽,我不會游泳,還喝了幾口污水。所以在路上耽擱了一些功夫,這才到家。”
“算了,不說達,以后可是要注意安全。你餓了沒,趕緊吃飯吧?”
“媽,在路上感覺不到餓,一回到家,聞到飯菜的香氣,還真是餓了。”
“慧娃子,人沒事就好,東西沖走了就沖走了吧,反正你馬上要中考了,那些書也用不上了。衣服、鞋子和雨傘,之前都是買的次貨,質量也不怎么好,丟就丟吧,賒財免災。“
萬玲拍拍胸口,長長地松了口氣:怪不得今天,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原來你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左等右等,飯菜早涼了,我熱了又熱,還是不見你回來,可把我擔心壞了。”
丁學慧輕松一笑:“媽,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換完衣服,吃完飯,丁學慧一連打了十幾個噴嚏。又冷又餓,加上驚嚇過度,丁學慧感冒得一塌糊涂。
一個星期后,丁學慧返回學校參加中考。
不久,中考成績下來了,丁學慧站在學校的成績公布欄前,看到自己考了四百八十五分,離一中的錄取分數線還差六分,與重點高中失之交臂,只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
畢業時,學校沒有舉行畢業典禮。畢業前,同學們也互相在筆記本上寫了贈言,給她寫的畢業贈言,大多是一些祝福的話。丁學慧當時覺得中考成績不理想,心情不好,也沒仔細看。
丁學慧心情五味雜陳,在給柳慶虎和胡愛花寫畢業贈言時,顯得心不在焉,她心情忐忑地寫完畢業贈言,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學校。
那時沒有手機,也沒有呼機,許多同學都去了外地。雖然同在一個鎮,初中畢業后,丁學慧和同學們也大都失去了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