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從竹靈珈的脊背爬了上來，并且往上竄去，讓她迅速地頭皮發麻。

那人喚她“玖容殿下”。

她下意識想要否認，卻也清楚地知道，對方既然找到了她，否認就是沒有用的。

紗幔被輕柔地卷起，散在地上的影子退后，如同潮水褪去一般。

沉重感依然如一塊巨石，壓抑在竹靈珈心頭，她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扼住，發不出聲音來，銀牙緊咬，盯著那帷幔后面，生怕那走出來的是什么能夠蠱惑人心的妖孽。

腳步聲響起，其實那稱不上是腳步聲，做工精良的長靴，踩在絨毛編織的地毯上，織物的纖維被壓低，然后在靴子抬起時恢復彈性，如同風拂輕紗，這聲音極其輕柔，卻無法忽視。

竹靈珈屏住呼吸，看著那人一步一步走出來。

黑色的衣衫織著金色的古樸花紋，輕袍緩帶十分儒雅，同色長靴鑲嵌著金屬裝飾，走起路來反射著冷光，如同那人臉上變幻莫測的笑意。

墨金色發冠，看起來雍容而威嚴，散落肩頭的發絲卻又顯得慵懶，一只通體黑色的鷹站在那人肩膀上，作出臣服之態。

竟然是江為止！

山集鬼市的主人，竟然就是止戰盟的盟主，中原的澄王江為止！

出乎預料卻意料之中的感覺襲來，確實，他做得到，也只能是他。

看到那只黑鷹，竹靈珈感覺到身邊的照汐呼吸一滯，輕聲問道：“你怎么了？傷口又疼了？”

話一出口，她又將目光落在江為止肩頭的黑鷹上，想到之前在雍城的客棧，照汐也是聽到這只黑鷹的嘯叫聲驚慌而逃，好像很害怕的樣子，難道照汐的手臂就是被這黑鷹所傷？

江為止的目光落在竹靈珈身上一瞬，道：“玖容殿下真是好興致，不知這羅裙紅妝，感覺如何？”

竹靈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眼神躲閃著。

“有趣，莫非站在這里的當真是一位美嬌娘，而不是西京的大王子？”江為止慢條斯理道。

竹靈珈硬著頭皮壓低了聲音道：“我自然是玖容。”

江為止露出一個孺子可教的神情，道：“哈哈哈，那便好。”

竹靈珈翻了個白眼，心想好個錘子。

“只是江某還有一事想要請教玖容殿下，這身女子衣裙，穿著可還合身？大王子莫非是有什么難言之隱，需要借這身衣裙來掩蓋什么？”江為止說話慢條斯理并不代表他不咄咄逼人，竹靈珈感覺得到那種強者的威壓，在江為止面前，自己實在是太弱小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不過如此。

就算她平日里巧言善辯巧舌如簧，此時此刻在這個人面前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拯救了她。

“呵。”

那人嗤笑一聲，透露出十二萬分的不屑，那種嗤之以鼻的笑聲，欠揍中又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氣勢。

從黑暗中走出來一人，穿著一身雪白的裘皮，手持一柄折扇，走過之處盡是霜雪痕跡。談送雪的出現讓溫度驟然變低，他將瑟縮著躲在他身后的人推出，朗聲道：“大好男兒建功立業是正經事，有些許怪癖不足道哉，也不牢你澄王爺記掛！”

竹靈珈正在納悶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談送雪，卻見談送雪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似乎是在惱怒自己不聽勸告來了山集鬼市，不由得郁悶地低下頭摸摸鼻子，這里也不是她想來的呀，莫名其妙住進了山集鬼市的地盤，出門就進來了，能有什么辦法？

再一看被談送雪暴力拉扯著推出來的人，看清那人面龐之后，竹靈珈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竟然是秦越戈！

秦越戈身穿一件粉紫色廣袖衫裙，頭發梳成了山集鬼市中舞女的樣式，還戴著桃粉色的小花釵，臉上也是涂脂抹粉濃妝艷抹，十分動感地詮釋了“庸脂俗粉”四個字怎么寫。

畢竟是男子的骨相，雖然這幅打扮不丑，卻還是怎么看怎么怪異，秦越戈羞得沒臉見人，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他赤著腳，隱約可在長裙之下腳腕上看到粗壯醒目的黑色腿毛，極度不協調。

“我，的，媽，呀。”竹靈珈簡短地表達了自己的震撼之情，再看秦越戈滿臉的羞憤欲死，覺得相識這么久好歹也算是朋友，決定還是顧及秦越戈所剩無幾的顏面，兩眼望天，憋出來一個便秘的表情。

“談某不才，在西京這么多年，也知道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秘辛，男子私下愛紅顏，還是愛扮紅顏，都不關他人事，不犯西京的法律，也不犯中原的法律，澄王爺何必耿耿于懷？”談送雪道：“玖容殿下和這位秦寬將軍之子從小就是好友，有同樣的愛好，更是約定來世要做姐妹，此事在西京，也不算什么秘聞。”

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整個西京，舉國上下的臉面都斷送在談送雪的這番話里了。

太丟人了，命和臉面哪個更重要這個問題，竹靈珈有生以來第一次想選臉面。

秦越戈這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這，辣眼睛也算鐵證如山，由不得江為止不信。

“哦？我倒是不知。”江為止瞇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秦越戈，道：“本王與秦寬將軍有些交情，知他為人正直勇猛無雙，獨子二十有四尚未得婚配，原來竟是被此等怪癖耽誤。”

聽他字里行間，明顯有諷刺秦老將軍虎父生犬子的意思。

秦越戈雙拳緊握，虎目含淚，嚶嚀一聲，仰天長嘆，含恨道：“我不想活了。”

談送雪將扇子搭在秦越戈的肩膀上，微笑著道：“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說不活就不活呢？況且我是在幫你們啊！”

秦越戈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竹靈珈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重重地道：“那我可謝謝你啊！”

江為止看向竹靈珈的眼神多了一絲玩味，道：“玖容殿下真是好風雅，品味比這位秦少將軍強上不少了。”

竹靈珈哼道：“那是自然。”

江為止又道：“至于玖容殿下身邊這位，殿下可知，他是帝國的頭號通緝犯？”

一直沉默的照汐淡淡開口，語出驚人：“江為止，你不惜打開山集鬼市，以宵燭劍和羽族作餌，就是為了引我出來，如今我就在這里，有本事你便殺了我，我死了，你這輩子都別想得知耀夜和宵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