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瑞死后不久的一段時間里，江諂謖一直不安又自責，經常午夜夢醒驚出自己一身冷汗。時常夢到那間實驗室里，屈瑞溫和地笑著，朝他招招手：“諂謖，過來測測這里的數據。”

江諂謖一邊哭一邊跑過去：“瑞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屈瑞卻突然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為什么要自以為是！還不快滾出去！”

隨后屈瑞身后像慢放的鏡頭一樣：玻璃碎裂，一團火光無聲地席卷而來，連帶著灼熱的氣息吞滅了推開他的屈瑞。

江諂謖從噩夢里驚醒，眼角的淚湮沒在鬢間，沒開燈的房間里很黑很黑，月光透不過厚重的深藍色的窗簾。

江諂謖小聲說：“瑞哥，我會把你的實驗盡數完成，絕不讓你的才華被埋沒。”

但前提是，不讓任何人知道爆炸的真相。

包括徐若。

江諂謖再次見到徐若的時候，徐若的肚子已經約莫有五個月了，兩個人就站在C大的校門口攀談了幾句。

“江哥，”徐若恬靜地扯扯嘴角，朝江諂謖點了點頭，“好久不見了。”

江諂謖也點了點頭問了問好，隨后就道了別。江諂謖著實驚異于徐若的變化，大大咧咧地女孩如今變得安靜又沉穩。

何瀾靜靜聽著，輕輕嘆了口氣：大約是因為那時候大大咧咧古靈精怪的徐若在那一場爆炸中隨著屈瑞的生命一同死去了。

江訣暗暗贊同，也一并覺得何瀾和自己真的心意相通。

何瀾還在感嘆：徐若果真是活成了屈瑞的樣子啊。

徐若的手撫上凸起的肚子，蒼白的嘴唇邊緣慢慢漾起一分笑意，卻又在瞬間紅了眼眶。徐若甚至還記得屈瑞傻傻地說“這一輪實驗結束后，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吧”，屈瑞不愛吃辣，但總是縱容著徐若點九宮格的鍋底，最后總辣得滿頭大汗。

那天屈瑞走后不久，徐若莫名覺得一陣反胃又想起來月事沒有按時來，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懷孕了。風風火火雷厲風行去了樓下藥店，全然不像個要當媽媽的樣子。

結果當然是好的，徐若抱著手機開心不已，給屈瑞發了很多條消息。

若：大胖胖，我們家要有小朋友啦！

若：大胖胖，我們的小胖胖要叫什么好呢？

若：對了大胖胖！我如果也變成胖胖的話你可不許嫌棄我。

若：胖胖，我等你回來~

徐若知道在做實驗的時候屈瑞會把手機鎖在儲物柜里，大概要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才可能會拿出來看一下。

徐若哼著歌向公司請了假，打開電腦開始查找懷孕要注意些什么，腦子里還在想著屈瑞看到消息之后會不會直接打來電話甚至直接跑回家來。

臨近中午了，在徐若的無比期待中，手機響了，果然是屈瑞。

徐若劃了接聽，笑容堆在臉上等待著聽到電話那頭驚喜又傻乎乎的聲音。

“喂您好，請問是屈夫人嗎？”陌生至極的聲音。

徐若的笑容僵在臉上，沒來由地心慌起來，抓著手機的手心都開始冒汗：“我是。”

“您盡快來一下C大吧，您丈夫出事了。”

徐若的呼吸急促地站在原地，電話里好像還在說什么“請您節哀”。

騙人的吧。

徐若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氣力，虛晃地后退一步。家里墻壁上掛著的婚紗照兩個人又是甜蜜又是俏皮，甚至表面的薄膜還沒有撕。

徐若還記得屈瑞滿眼都是愛意地說“阿若你真的很美”，還記得鋪天蓋地的紅。

五分鐘。

徐若用了三分鐘回憶了和屈瑞的點點滴滴，用了一分鐘哭，最后用了一分鐘擦干眼淚整理好自己拿上鑰匙出了門。

徐若到了物理樓前面的空地上，物理樓的一樓燒得焦黑一片，一地的碎玻璃。不多時樓里抬出一具尸體，蓋著白布放在了她面前。

徐若的手抖成篩子，死死咬著下唇，用力抓住白布的一角，鼓起了畢生的勇氣一掀。

眼睛里盛不住越來越多的淚水，順著清秀的臉接連滑下。

有不少人站在她身邊嘰嘰喳喳，嘴里說著“請節哀請節哀”，還有人來握住她的手鼓勵她盡快走出來。

周圍投來或是同情或是憐憫的目光，每一眼，都是銳利的刀，每一秒，都在汩汩地流血。

眾人想看到她的崩潰，想看到她的眼淚，想看到她變得不人不鬼，再投來同情的目光假惺惺地關懷說“別難過，請節哀”。

像個小丑。

別人在心里嗤笑她克夫新婚幾天就守寡，路人冷漠地圍觀看一出鬧劇。

她能怎么辦呢？

她只能從分崩離析的表情中抽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不哭不鬧不怨不艾，平靜地離去，仿佛這樣才能無視那些像刀一樣的同情。

誰想要他們同情？誰愿意把心臟剝得血淋淋地呈給別人看來換取同情？

徐若一個人挑起了重重的擔子，處理了后事，辦理了手續，再抽出時間去醫院檢查身體，還要保證自己不能倒下。

能證明她曾經痛到不能自已的證據最后只剩了下唇上被牙齒嚙咬至流血的淺淺疤痕。

江諂謖什么也沒有做，沒有去向徐若坦白自己的錯誤，也沒有幫著去料理一些小事，甚至于他還不如一個普通的路人——起碼路人曾好心地對徐若說過一句“節哀”。

徐若默默承受了一切，沒有去怪任何人。

正如何瀾所說地那樣，那一天，活潑開朗孩子心性的徐若隨著屈瑞一切死了，死在他們大婚后的第十一天。

徐若想，屈瑞甚至都沒有看到那幾條消息，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當爸爸了。

徐若溫和地摸著五個月大的肚子，小聲地說：“和杰，我希望你能繼承你爸爸的優點，能溫和待人嚴謹做事，不要像我一樣咋咋呼呼……”

和很多次一樣，徐若說著說著就疲憊地睡著了，睡著睡著迷迷糊糊中好像能看到溫和的屈瑞攜著自己曾經的幼稚入到夢里，又像那個早上一樣邀請她去食堂吃早飯。

有很多次，徐若都會想，如果一切回到那個時候，會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