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全速前進
- 海底兩萬里
- (法)儒勒·凡爾納
- 4979字
- 2019-08-09 11:18:07
一聽這喊聲,全體船員都朝捕鯨手跑過去。艦長、軍官、水手長、水手、見習水手,以及撇下輪機的機械師和扔下鍋爐的加煤工,全都往一個方向跑去。停航的命令已經下達,船靠著慣性在緩緩地向前移動著。
天已經全都黑下來了。我便尋思著,天這么黑,那個加拿大人眼睛再尖,又是怎么透過黑夜看見的呢?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當時,我的心跳得都快要蹦出胸膛了。
距離亞伯拉罕·林肯號右舷后部2鏈的地方,海水仿佛是從下面被照亮了。這不是普通的磷光,這一點是肯定無疑的。那個怪物隱于水面下幾圖瓦茲[14],發出一種極強的、說不清是什么奇異的光來,有好幾位船長在報告中都提到了這種光。這種奇異的光想必是從一種大功率的照明裝置發出來的。海面上被這光照亮的地方映出一個長長的橢圓形,其中心有個光亮的焦點,那焦點發射出來的光極其刺眼,離焦點越遠,光就越弱。
“這不過是許多磷光的聚合體。”軍官中有一位大聲說道。
“不,先生,”我很有把握地反駁說,“海筍、海鞘等軟體動物是絕不可能發出這么強的光的。這種光基本上是電光……再說了,你們看,你們看!它在移動!在前后移動!它向我們沖過來了!”
艦上的人全都驚呼起來。
“安靜!”法拉格特艦長喝令道,“迎風,滿舵!倒車!”
水手們趕忙向船舵跑去,機械師們則向輪機沖去。船來了一個急剎車,然后向左轉,在海面上畫了一個半圓。
“右滿舵!前進!”法拉格特艦長大聲下達命令。
驅逐艦按照艦長的命令迅速地離開了那個光源。
我說錯了。亞伯拉罕·林肯號是想離開,但那個神秘的動物速度快過我們的船,正加速沖向我們。
大家全都屏聲斂息,呆立著一動不動。我們不是害怕了,簡直是驚呆了。那個神秘的動物像玩兒似的追上了我們,它以每小時14海里的速度繞著我們的驅逐艦轉著圈,并用它那像閃亮的粉塵似的東西將驅逐艦罩住了,然后,便拖著一條磷光閃閃的尾跡,像快速列車的機車在噴吐濃煙似的,往后退了兩三海里。突然間,那怪物從暗黑的海天相連處——它是退到那兒蓄勢待發——以驚人的速度猛地向亞伯拉罕·林肯號沖了過來,在離驅逐艦外側船舷20尺處驀地停住。光亮熄滅——它并沒沉入深水處,因為它的光亮是突然熄滅的,而不是漸漸熄滅的,仿佛那強烈的光源突然枯竭了似的!接著,它又在驅逐艦的另一側出現了,也許是繞過去的,也許是從艦身下鉆過去的。相撞的可能性隨時存在,若是被撞上,我們將必死無疑。
我們的驅逐艦的動作讓我驚詫。它是在逃跑,而不是在攻擊;它是被追趕著,而不是追上前去。我向法拉格特艦長提出了我的意見。艦長的臉平常總是不露聲色的,可此時此刻卻一臉的驚愕。
“阿羅納克斯先生,”他對我說,“我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個多么可怕的怪物,所以我不想在這漆黑一片之中拿我的艦去冒險。再說,如何既防范這個不知為何物的家伙的襲擊又攻擊它呢?等天亮再說吧,天一亮我們就主動了。”
“艦長,您對這頭動物的種類已經清楚了嗎?”
“清楚了,先生。它顯然是一頭巨型獨角鯨,而且還是一頭帶電的獨角鯨。”
“也許是的,”我又說道,“我們不可離它太近,就像不能離電鰻或電鰩太近一樣。”
“沒錯,”艦長回答說,“如果它身上具有雷電般的力量,那它肯定是造物主造出來的最可怕的動物。因此,先生,我必須謹慎行事。”
整個夜晚,全體船員都嚴陣以待,誰都不想睡覺。亞伯拉罕·林肯號因為速度沒有那怪物快,于是干脆放緩速度,低速地行駛著。可那獨角鯨也學著驅逐艦的樣兒,由著海浪顛簸著,仿佛下定了決心,絕不離開這個搏斗的舞臺。
但是,午夜時分,它不見了,或者更確切地說,它像一只大螢火蟲似的“亮光滅了”。它逃離了?大家怕的就是它會逃走,大家不希望它逃走。然而,凌晨1時,突然間響聲大作,呼嘯聲震耳欲聾,仿佛是強大壓力下噴出的水柱的巨響。
法拉格特艦長、內德·蘭德和我,當時都在艉樓上,正焦急地朝著漆黑的海面搜索著。
“內德·蘭德,”艦長問他,“您常聽見鯨魚叫嗎?”
“經常聽見,先生,但是,我從未聽見過現在這頭能給我帶來2000美元賞金的鯨魚的這種叫聲。”
“是的,那筆賞金應該歸您。不過,您得告訴我,這聲音是不是鯨類動物用鼻孔噴水時發出的聲音?”
“正是這種聲音,先生。只不過,這個聲音可是大得多,一般鯨魚的叫聲可沒法相比。沒錯,我們眼前的一定是一頭鯨類動物。請原諒,先生,”捕鯨手補充說道,“天亮時,我們得跟它理論理論。”
凌晨2時前后,在亞伯拉罕·林肯號上風口5海里處,那個強大的光源又出現了。盡管離得很遠,盡管風聲、濤聲相混,那個動物尾巴攪動海水的巨大聲響仍然清晰地傳來,甚至連它的喘息聲都清晰可辨。那頭巨大的獨角鯨浮出水面呼吸時,空氣好像在猛烈地涌進它的肺里,猶如蒸汽涌進2000馬力的機器汽缸里一樣。
大家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搏斗,直到東方破曉。各種捕魚工具沿著船舷墻擺著。喇叭口形炮和大口徑火炮都填滿了火藥;喇叭口形炮可以把捕鯨叉射出1海里遠,而大口徑火炮用的是具有致命的殺傷力的開花彈,力氣再大的動物挨上一炮也必定一命嗚呼。內德·蘭德一直在忙著磨他的捕鯨叉,那可是他手中的可怕武器。
到了6時光景,天已放亮。第一道晨曦微微露出,獨角鯨身上的電光便熄滅了。7時,天已大亮,可是晨霧濃密,能見度很低,即使倍數最大的望遠鏡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大家感到非常沮喪、非常惱怒。
我爬到驅逐艦后桅桿上。有幾位軍官已經待在桅桿頂上了。
8時,濃霧在波濤浪尖上翻滾著,不過,大團的霧氣正在逐漸消散,視野隨之開闊,天際變得明朗了。
“那家伙在左舷后方!”捕鯨手大喊。
大家的目光全都轉向他所指的方向。
在距離驅逐艦1.5海里的地方,一個又長又黑的大家伙浮出水面有1米高。它在用力地甩動著尾巴,攪出巨大的漩渦。從未見過有什么魚的尾巴能用這么大的力量擊打海水。這個動物游過的地方,留下一條巨大的、白花花的、長長的弧形,表明它的行動軌跡。
我們的船接近了這個鯨類動物。我從容不迫地觀察了它。香農號和海爾維蒂亞號的報告對它的體積的描述有些夸大。據我估算,它的身長頂多只有250尺。至于它的寬度,就很難估計了。不過,不管怎么說,整體看來,我覺得這頭鯨類動物的軀體各部分的比例是恰到好處的。
當我對這個不同凡響的家伙進行觀察時,兩股水與氣交融的水柱從它的鼻孔里噴射而出,高達40米,致使我專注起它的呼吸方式來。我最終做出結論,認為這個動物屬于脊椎動物門,哺乳動物綱,單子宮哺乳動物亞綱,魚形動物中的鯨類動物目,至于屬于什么科嘛……我一時尚說不清楚。鯨類動物目包括三個科:鯨魚科、抹香鯨科和海豚科。而獨角鯨是劃歸海豚科的。這些科又各自分成好幾個屬,屬下又分種,每個種里又有若干個變種。這頭獨角鯨屬于什么變種、什么種、什么屬、什么科,我尚無法確定。但我相信,有上蒼與法拉格特艦長的幫助,我會完成這個分類工作的。
船員們焦急地等待著艦長的命令。艦長仔仔細細地對那頭動物觀察了一番,然后讓人把機械師叫來。機械師很快就跑來了。
“先生,”艦長問,“壓力夠嗎?”
“夠,先生。”機械師回答。
“好,添足煤,燒旺火,全速前進!”
全體船員聽到命令,立即歡呼起來。戰斗的號角吹響了。不一會兒,亞伯拉罕·林肯號的兩個大煙囪便噴出濃濃的黑煙,輪機的抖動,連帶著甲板也抖動了起來。
亞伯拉罕·林肯號在強大的螺旋槳的推動下朝前方疾駛,徑直追向那頭動物。可后者竟然毫不在乎,待驅逐艦到了離自己半鏈遠的地方,它便假裝逃逸,往水下潛去,與驅逐艦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就這樣追逐了三刻鐘光景,驅逐艦與那頭鯨類動物始終保持著這個距離,想靠近后者2圖瓦茲都不可能。顯然,這般追法,永遠也別想追上這個怪物。
法拉格特艦長焦躁地捻動下巴上面的那撮山羊胡子。
“內德·蘭德呢?”他喊道。
加拿大人聞聲趕來。
“怎么樣,蘭德師傅,您看是不是還需要把小艇放下去?”艦長問道。
“不必了,先生,”內德·蘭德回答道,“這家伙是不會讓您逮著的,除非它自己情愿束手就擒。”
“那怎么辦?”
“如果有可能的話,您就盡量加大馬力,先生。而我嘛,對不起,我得攀上艏斜桅支索,等船接近捕鯨叉可以叉到的距離,我便用捕鯨叉叉它。”
內德·蘭德到了他說的位置。爐火在不斷地加大,螺旋槳每分鐘轉到了43轉,蒸汽不停地從閥門里噴出來。經航速表檢測,亞伯拉罕·林肯號的行駛速度達每小時18.5海里。
然而,那個可惡的畜生也同樣在以18.5海里的時速疾行。
驅逐艦以這種速度又追了1小時,但連1圖瓦茲的距離也沒能縮短!對于美國海軍的一艘速度最快的艦船而言,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全體人員一個個都憋著一肚子的火。水手們在咒罵眼前的這個怪物,但那怪物都不予理睬。法拉格特艦長已不僅僅是在捻動他下巴上的那撮山羊胡子了,他簡直是在扯那胡子了。
機械師又被叫了來。
“您已把壓力增至最大限度了嗎?”
“是的,先生。”機械師回答。
“進氣閥也滿負荷了?”
“6.5個大氣壓。”
“將負荷增至10個大氣壓。”
這是典型的美國式命令。即使在密西西比河上,為了甩掉“對手”,恐怕也不會這么干的。
“孔塞伊,”我對立于我身旁的忠實仆人說,“你知道嗎?我們的船有可能會爆炸。”
“炸就炸吧,先生!”孔塞伊答道。
航速計又投到海里。
“舵手,多少?”法拉格特艦長問道。
“19.3海里,先生。”
“再加把火。”
機械師執行了命令。壓力表上顯示,已到10個大氣壓。然而,那頭鯨類動物似乎也“加了把火”,因為它不緊不慢地也把航速提升到19.3海里了。
多精彩的追逐戰啊!我全身都在顫抖,激動之情簡直是難以描述。內德·蘭德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手里緊握住捕鯨叉。有好幾次,那畜生讓我們接近了一點兒。
“我們追上了!我們追上了!”加拿大人大聲叫道。
然而,當內德·蘭德正準備下手時,那畜生一下子就跑遠了。其逃跑的速度,我估計絕不少于時速30海里。尤其讓人氣憤的是,在我們全速前進時,這畜生竟然圍著我們的船繞了一圈,戲耍我們!全船的人氣得直罵!
追至中午,我們與那畜生的距離仍舊是上午8時的距離。
于是,法拉格特艦長便決定采取斷然措施。
“嗬!”他說,“那畜生比我們亞伯拉罕·林肯號跑得還快!那好吧,那我倒要看看它跑得有沒有我們的錐形炮彈快。水手長,叫炮手跑步去前甲板的炮位待命。”
前甲板上的大炮立即填滿了火藥,瞄準待發。炮彈打了出去,但炮彈卻從離我們半海里的那個怪物上方幾尺的地方飛了過去。
“換一個神炮手來!”艦長喝令道,“打中這惡魔的,獎賞500美元。”
一位胡子灰白的老炮手——他的音容笑貌至今仍浮現在我的腦海里——走近大炮。他目光堅定,神情冷靜。他調整好炮位,左瞄右瞄了很長時間。“轟”的一聲巨響,船上的人隨即齊聲吶喊起來。
炮彈擊中了目標,落在了那怪物身上,但怪得很,那發炮彈竟然從它那滾圓的軀體上滑了過去,落到2海里外的海中。
“這可真叫見鬼了!”老炮手氣呼呼地罵道,“這渾蛋難道披著6寸厚的鐵甲不成?”
我們盼著那頭動物最后精疲力竭,希望它不會像蒸汽機似的永不知疲勞。可是,它一點兒也沒見疲勞力衰。過了好久,它也沒顯得有一絲一毫的疲倦的樣子。
亞伯拉罕·林肯號確實應該受到嘉獎,它始終堅持不懈、堅忍不拔地戰斗著。我估計,在11月6日這倒霉的一天里,它跑了不下500海里!
夜幕降臨,夜色籠罩著波濤洶涌的大海。此時此刻,我以為我們的遠航業已結束,我們再也見不到那頭神奇的動物了。但是,我想錯了。
夜里10點50分,在我們船的上風口3海里處,先前的電光又出現了,和昨夜的電光一模一樣,仍舊那么亮堂,那么強烈。
獨角鯨似乎一動不動地待著。也許,它游了一天,現在睡著了,任由著波濤的顛簸。這可是個大好時機,法拉格特艦長決定抓住這個機會。
艦長下達了命令。亞伯拉罕·林肯號謹慎地緩緩靠近,以免驚動了對手。在海上,趁鯨魚熟睡而將其捕獲是常有的事。內德·蘭德就曾不止一次地捕捉到熟睡的鯨魚。這個加拿大人現在又攀上艏斜桅支索,待在自己的崗位上了。
艦船悄悄地接近那頭動物,在距離它2鏈處關機,依靠慣性滑行著。全船的人都屏聲斂息,甲板上一片沉寂。離那熾熱的光源不足100米時,那亮光更加強烈了,刺得大家眼睛都睜不開了。
這時候,我正伏在艏樓的護艙板上,看著下方的內德·蘭德正一手勾著斜桅撐桿前支索,一手舉著他那極其銳利的捕鯨叉。他與那頭靜止不動的動物相距不到20尺。
突然,他胳膊一甩,捕鯨叉扔了出去。只聽見那捕鯨叉像是碰到了堅硬的物體,發出清脆的響聲。
電光突然熄滅,兩股巨大的水柱像龍卷風似的直射亞伯拉罕·林肯號的甲板,人們被沖得前仰后翻,纜繩也被沖斷。
在這可怕的水柱的沖擊下,我被從護艙板上沖了下去,還沒來得及抓住什么東西,就被沖進了大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