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1.美麗的邂逅

加拿大有一個尚未開發的森林地帶，名叫桑德希爾（意思是“沙丘”）。這是一片面積廣闊的丘陵地帶，到了夏天，天氣非常悶熱，如同著了火一般；在森林的草地上散布著一些水洼，里面的水十分混濁，在太陽的炙烤下冒著一陣陣的蒸汽，就像在冒煙一樣。

一天，本地一個名叫楊的小伙子，因為在森林里追捕小鳥時跑得太累了，就喘著粗氣走向了有泉水的地方。他知道，在這周圍只有這個地方能喝到潔凈、冰涼的水。

總算看到了！

楊來到了泉水邊，正想彎下身去掬水喝，卻在附近的泥地上發現了動物的腳印。楊從未見過這樣明顯又美麗的腳印，很快，他就激動得心臟撲通亂跳，因為他已經認出來了，那些都是野鹿的腳印！

他回去向在這一帶生活的前輩們說了自己的經歷，長輩們跟他說：“肯定是你看錯了，這邊的山丘上早就沒有野鹿了。”

很快，楊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后去了。

這年秋天，大地上剛剛開始飄雪的時候，楊突然想起，炎炎夏日里，自己曾經在泉水邊的泥地上看到過野鹿的腳印。于是，他把墻上的槍取了下來，喃喃自語道：“我相信自己肯定沒有看錯，我每天都要去山里尋找，總有一天，我會捉到一只野鹿。”

楊今年大約有二十歲了，他是個身材高大的小伙子，盡管還算不上是一名優秀的獵人，但是，他的雙腳十分有力，能夠不知疲倦地翻山越嶺，并保持充沛的精力，每時每刻都洋溢著不服輸的精神。

從那天開始，楊就不停地上山尋找野鹿，每天在被白雪覆蓋著的地面上找十幾千米。然而，遺憾的是，他連一點兒痕跡都沒有發現。每天夜里，他都會非常失望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有打消捕鹿的念頭，依然冒著嚴寒，天天去山上找。

一天，他在一條朝南的山澗里連續走了很遠的路。突然，他在雪地上發現了動物的腳印，而且，這些腳印不斷向前延伸。楊激動得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心想：“盡管這些腳印模糊不清，但的確是野鹿留下來的啊！”開始的時候，因為腳印模糊不清，楊不能判斷鹿跑向了哪邊。慢慢地，楊終于辨認出了腳印上較尖的一端，即鹿的腳尖朝著的方向，這幫助他最終確定了追捕的方向。

與此同時，他發現，在山坡上的時候，鹿的前腳腳印與后腳腳印之間的距離很窄；而在沒有被雪覆蓋的沙地上，鹿的腳印就十分明顯了。這下子，他對自己的判斷更有信心了。

之后，他順著這些腳印飛快地在這片一望無際的莽莽山林里跑了起來。腳印漸漸明顯起來，楊熱血沸騰，全身也激動得發燙，就連頭發似乎都一根根豎起來了。

那天，他一直在追蹤鹿的腳印。到了傍晚，腳印的方向發生了改變，走向了他家的方向，最后，居然走進了繁茂幽深的白楊樹林里。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直到再也無法看清鹿的腳印時，楊才暫時停止了追蹤。他對四周的環境進行了一番觀察，估算了一下——這個地方與他住的小屋相距不過十多千米。

果然，只用了兩個小時他就回到家了。

第二天早上，楊又來到昨天最后追蹤的地方，想繼續對鹿進行追蹤。誰知，昨天在那里出現的腳印只有一道，今天卻多了好幾道新的腳印，而且，腳印交錯在一起，使楊無法弄明白到底該追哪一道。

于是，他就一邊在周圍隨意走動，一邊仔細察看，終于發現，這些腳印中有兩道特別清晰。確定了目標后，楊又開始認真地進行追蹤。他聚精會神地觀察著眼前的腳印，專心致志地追蹤，卻沒能留意到自己已經一步一步地靠近了樹林。

當他踏入樹林時，不由得大吃一驚，因為前面突然跳出了兩只灰色的大耳朵的動物。它們一直跑到了與他相距五十米遠的土堤上，并回過頭來盯著他看。它們側著身子，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注視著他——那溫柔的目光把楊吸引住了，他感覺自己好像正受到那溫柔的目光的愛撫。

這時，楊已將對方看得清清楚楚了——那不就是自己幾個星期以來日思夜想的野鹿嗎？按理說，他那么不懼艱辛、熱情四溢地追尋野鹿，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絕妙機會。可是，在那一刻，之前那種想要捕獲野鹿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的臉上滿是驚訝和贊賞的神情，并不由得發出了一聲聲感嘆：“呵！呵！呵！呵！”

楊站在那邊，凝視著這兩只鹿。它們回頭跑了兩三步，到達一個比較平坦的地方后，就開始相互追逐起來，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楊驚奇地發現，只需用蹄子輕輕地點一下地，鹿就能跳到空中，而且，跳起的高度足有兩米半！

這兩只輕盈可愛的灰色動物深深地吸引了他，而它們卻連一點兒害怕的樣子都沒有顯露出來。楊知道，如果鹿想逃跑的話，一定是倉皇而又迅速的，但它們并沒有這么做。它們一次比一次跳得更高，姿勢始終那么優美，風吹過它們身體后半部的白色長毛，看上去就像兩只沒有翅膀的鳥兒，在幽靜的山谷間自由飛翔。

不久后，鹿終于走了，楊默默地注視著它們，連一點兒舉槍射擊它們的想法都沒有。

等鹿的影子徹底消失后，楊才向它們剛才互相追逐的地方走了過去。開始時，他只找到了第一個腳印，卻沒有看見第二個腳印。最后，他終于在五米開外驚奇地發現了第二個腳印。

從這里再找別的腳印，間隔的距離就更遠了，有的相距七八米，有的甚至間隔了十米。

簡直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原來鹿并不是在走，而是在跳，并且，每次落到地上的時候，它們都只是用美麗的蹄子輕輕地點了一下而已。

楊不禁自言自語道：“逃得好！逃得妙！今天讓我目睹了這么美的事情，總算大開眼界了！這里的人之前肯定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景象，不然的話，他們一定會跟我說的。”

2.與狼群的對峙

沒過多久，楊就覺得后悔了。

第二天，他在心里念叨著：“我還得上山追蹤鹿的腳印，像狼一樣再次追捕它們，和它們比耐力、比智慧，看看究竟是它們跑得快，還是我的槍法好！”

哦，這里的景色真美啊！湖泊、森林與草原散布在這無邊無際、連綿起伏的山丘上，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景象。楊好像也被感染了，渾身洋溢著蓬勃的朝氣。

“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它如同黃金一般閃爍著璀璨的光芒，把我的人生照亮。”

的確，在未來的日子里，當楊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后，更加印證了這段他永遠都不會忘懷的“黃金時光”。

整整一天，楊都像野狼一般邁著大步前進，把很多躲在草叢中的野兔和歇在樹林中的鳥兒都驚動了。不過楊沒有理會它們，而是繼續專心地邊走邊找鹿留下的腳印。那些腳印就像寫在雪地上的文字，可以訴說許許多多的事情——它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比珍貴的埃及文字還要有趣，也更加令人覺得興奮。

雪花不斷地飄落，將所有可能遺留的痕跡都覆蓋住了，就像是在故意幫著鹿對付楊。第二天，楊仍舊在山林間尋找野鹿，但是，什么都沒有找到。

就這樣，過了好幾個星期，連楊都數不清自己越過了多少如同波浪一般的丘陵。他在冰冷的雪地上度過漫漫長夜，有時，他能找到斷斷續續的腳印，不過，機會非常少，只有奇跡般的一兩次而已。他也看到過輕盈地越過山丘的鹿的影子，但是，剎那間，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據說，有人曾在與木材工廠相距不遠的森林里看到過雄鹿。楊看到過那只雄鹿留下的腳印，但是，從來沒有看到過那只雄鹿的蹤影。楊決定仔細地一一查看那附近的幾條路，只要發現了雄鹿，就開槍向它射擊。可是，后來他根本就沒有舉槍瞄準的機會，因為在連續幾次搜捕野鹿失敗之后，打獵的季節也隨之結束了。

那次失敗是非常愉快的，楊并不是什么都沒得到，因為那一次與兩只野鹿的邂逅，給他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一年后，打獵的季節又到了，楊再次產生了獵鹿的念頭。當時，他早已對雄鹿的傳說著了迷，于是，還沒等打獵的季節來臨，他就已經動身了。

據說，曾經有一只巨大的雄鹿在遠遠的山峰上停歇，于是，人們就將它稱為“沙丘雄鹿”。見過這只雄鹿的人都說得繪聲繪色，贊嘆著它的體形有多么高大，跑起來的速度有多么快。而且，人們還說，它頭上的那對角像皇冠一樣美麗，乍一看仿佛是用青銅雕刻出來的，尖尖的前端上還閃動著如同象牙一般的光芒。

白雪開始飄落時，雄鹿踏過的痕跡就會留在地面上。楊跟幾個人一起打獵，無形之中，他那熱切的心情也感染了同伴，于是，大家駕著雪橇來到了史布爾斯岡。約好傍晚時分在原地集合后，大家就各自分散開了。

史布爾斯岡附近的森林里，彌漫著射擊后的火藥味，這里有很多野兔和雷鳥，卻找不到雄鹿留下的任何痕跡。楊悄悄地走出森林，一個人走向了肯尼迪平原。他想，也許會在那里遇見美麗的雄鹿。

大約走了五千米，楊就發現了雄鹿留下的腳印。“哦，它的體形肯定特別大，不然的話，怎么能留下這么大的腳印呢！”楊心里這樣想著，并馬上猜測到，那肯定是沙丘雄鹿留下的腳印。他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活力，開始如同野狼一般追蹤過去。

追蹤，追蹤，不停地追蹤……

到了傍晚時分，他才想起與同伴約定好要在原地集合的事，可是，此時他距離史布爾斯岡已經非常遠了。楊估算了一下，就算他馬上動身往回走，可能也得在太陽下山后才能回到那里，到那時，同伴們肯定已經離開了。既然這樣，他又為什么非得拘泥于這個約定呢？他又想，就算沒有其他人幫忙，他也可以像鋼鐵和獵狗一樣在雪地里堅強地行動——對楊而言，步行十千米，就和別人走一千米一樣輕松。他可以整天不斷地翻山越嶺，等到了家卻依舊精力旺盛。他的力氣似乎怎么用也用不完。

史布爾斯岡這邊，果然如楊所料，一過約定的時間，同伴們就駕著雪橇離去了。返程途中，他們多少有點兒為楊只能獨自一人走回家而感到不安。但是，他們絕對想不到，在這暴風雪侵襲的山中，楊正享受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喜悅。

盡管四周風雪肆虐，仿佛要將人吞噬一般，但是，楊強健的身體里卻有旺盛的火焰在燃燒。啊！那天傍晚，肯尼迪平原上展現出來的景象簡直太壯麗了：紅霞映照在白色的雪地上，連那片白楊樹林好像都被點燃了，發出耀眼的紅色光芒。獨自徘徊在慢慢暗下來的森林里，這種感覺是多么美妙呀！不經意間，渾圓的月亮已經爬上了樹梢，照到了地面上，楊的影子也變得越來越濃了。

他猶如唱歌一般說著：“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它如同黃金一般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深夜里，回到史布爾斯岡時，他大喊道：“你們都還在嗎？”

大地一片沉寂，任何回應都沒有。楊再度豎起耳朵，靜心傾聽，終于，有微弱的狼嗥從肯尼迪平原那邊傳了過來，空氣中回蕩著嗚嗚的聲音。楊聽出來了，這是狼在對獵物進行圍捕時發出的相互呼應的叫聲。漸漸地，狼嗥聲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高昂。

楊模仿這些狼叫了一聲，立刻有許多應和的聲音從四周的黑暗處傳了過來。楊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我就是你們窺伺、追蹤的獵物呀！”他知道，在如此寒冷的天氣里，想用爬樹的方法躲避狼群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他索性走到草地中央，坐在灑滿銀輝的雪地上，將又黑又亮的槍拿在手上，時刻保持高度的警惕。那排整齊地排列在皮帶上的子彈，也在月光下發出了威嚴的光芒。在這個生死攸關的時刻，一股從未有過的、不可思議的感受在楊的內心交織著。

狼群那種深沉的、有節奏的叫聲離得越來越近，到了森林邊緣時，它們的聲音卻突然停下來了。當時，在月光的照射下，大地亮如白晝，狼群只能在森林的暗處躲藏著，對楊進行監視，靜待下手的好機會。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之后，突然從右邊傳來了小樹枝“咔嚓”一聲折斷的脆響，接著，又從左邊發出了低低的“嗚嗚”聲。然后，一切重歸那種可怕的寂靜。楊能夠感受到，狼群正在悄悄地向他靠近，也許，正躲在樹林后面窺視他呢。于是，他更加聚精會神，打算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就迅速舉槍射擊。不過，最終他什么都沒看到。

狼跟楊都非常聰慧、機警。一方面，楊知道，要是自己現在逃走，肯定會立刻遭到狼群的圍攻并因此喪命；另一方面，狼也明白，如果不能保證萬無一失的話，它們最好先不要輕舉妄動。

雙方對峙了好半天，狼群可能發現楊并不好惹，經過“協商”之后，便陸續離開了。

又靜靜地等了二十多分鐘，確定狼群已經走遠后，楊才站了起來，慢慢地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他邊走邊想：“唉，現在我終于體會到鹿整天擔驚受怕，每時每刻都要防備敵人從后面追上來的心情了。聽到人走近的腳步聲，或槍發出的‘咔嚓’聲時，它們的感受可能跟我剛才經歷的差不多吧！”

在之后的日子里，楊依舊每天不停地外出打獵，進一步摸清了史布爾斯岡一帶的地勢。只要地上出現了一點兒痕跡，無論有多么細微模糊，他都能迅速做出判斷，并且一點兒也不放松地追蹤下去。

當然，在這永無止息的追蹤過程中，有時，楊也會看到沙丘雄鹿的腳印。

3.印第安獵人

一天，大地被厚厚的雪覆蓋了，楊從高大的樅樹林中穿過，一路上都聽到山雀在唱歌，似乎在暗示他：春天就要來了，打獵的季節又要結束了。

途中，楊碰見了一位樵夫。樵夫告訴他：“昨天晚上，我在森林里看到了兩只非常漂亮的鹿，其中一只是母鹿，另一只是頭頂上長著像鳥巢一樣大角的體形巨大的雄鹿。”

楊聽到他說的話，精神為之一振，想要一探究竟，于是，就跑到樵夫所說的那個地方去了。果然，他在地上發現了很多鹿的腳印，有的跟之前在泉水旁的泥地上見到的腳印很像，有的卻顯得非常大。是的，那肯定是沙丘雄鹿留下的腳印。

在楊的身體里潛藏了很久的熱情再度被激發出來了。于是，他穿過重重的森林、山丘，跟隨雄鹿留下的腳印，一路追蹤下去。

楊以非常巧妙的方法，毫不停歇地追蹤著雄鹿留下的腳印。終于，他發現，腳印與腳印之間的間隔已經很近了，雄鹿好像沒有用盡全力跳躍——這個機會簡直太難得了！

到了下午，腳印越發明顯了。楊丟掉一些不需要的東西，開始像蛇一樣沿著野鹿留下的腳印匍匐前進。楊想：“經過漫長的冬季之后，現在，這兩只鹿應該是出來覓食的吧。”

經過一陣連續的追蹤之后，他終于在草原和樹林的邊緣發現了什么正在閃動的東西。

沒準是雄鹿！他靜靜地觀察著。

很快，在樹林中，他看到了一個如同粗圓木一般的灰色的身體，兩只粗粗的、像樹枝一樣的角聳立在它的頂端。哦！它的耳朵緩慢地動了起來，然后，它那樹枝般的角也開始動了。楊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那就是沙丘雄鹿啊！它的姿態是多么高貴而充滿勃勃生機啊！它多像一位戴著美麗皇冠、穿著毛皮衣裳的國王啊！

“這頭美麗的雄鹿對于即將到來的危險一點兒都沒有察覺，要是我此時射殺了它，豈不是犯下滔天大罪了嗎？可是，我這幾個星期之所以不斷地奔波，不就是為了獵捕它嗎？現在終于等到了一個好機會，怎么能輕易錯過呢？”內心經過一番激烈的掙扎后，楊終于鼓起勇氣，拿著槍開始瞄準。

然而，可恨的手卻不受控制，槍口不停地來回搖晃。楊的呼吸更快了，喉嚨也如同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難以呼吸。

究竟該不該扣動扳機？心慌意亂的楊還在猶豫不決。

因為手不停地顫抖，楊只好暫時把槍放在了雪地上。過了一會兒，他終于恢復了鎮靜，重新開始瞄準。就在這時，不斷地用眼睛、鼻子、耳朵向四周看、聞、聽的雄鹿終于面朝楊停了下來。

傳說，古代有一位國王在微服私訪的途中遭人襲擊，沒有攜帶任何武器的國王盯著那個拿著刀子的人，鎮定自若地說：“你有膽量殺我嗎？”襲擊者看到國王那冷峻、威嚴的神色后，居然不由自主地選擇了退縮。

現在，楊就像那個膽怯而退的襲擊者一樣，當他面對這只雄鹿時，竟如同見到國王一般，身體不停地顫抖……最后，楊心底的獸性戰勝了一切，他終于開槍了。

但是，第一槍瞄得太低了，以致子彈落到了前面的雪地里。雄鹿受驚躍起，這時母鹿也出現了。他又發出一顆子彈，同樣落空了。這時，那兩頭鹿已經開始逃跑了。當他準備發出第三顆子彈時，它們已經輕快地躍過丘陵，如同一陣風一般消失無蹤了。

楊迅速地追了上去，然而，那個地方并沒有積雪，也就無法繼續追蹤鹿的腳印了。楊氣得咬牙切齒，覺得非常懊惱。

又走了三里路之后，楊在雪地上發現了一個新鞋印，心里覺得有些難受——那是印第安人的鹿皮鞋留下的印跡。這種鞋的鞋面和鞋底是用同一張鹿皮制作的，前端圓圓的，非常容易辨認。這些鞋印排成了一條直線，由此可見，這是古利族獵人留下的。

楊氣憤極了，循著那些鞋印走了過去。在爬上一道斜坡后，楊看見了那個身材高大的印第安人，他正從木頭上站起來，非常親切地向楊揮手。楊非常不客氣地問：“你是什么人？”

“我叫加斯卡。你好！”

“你在我的土地上想要做什么？”

加斯卡用十分平和的語氣回答：“這個地方原來是我的。”

楊指著留在雪地上的痕跡說：“你現在追蹤的鹿卻是我的。”

“大山里的鹿，誰捕獲了，就屬于誰。”

“我正在追蹤這只鹿，對此，你最好不要參與，免得惹禍上身。”

“我不怕。”

說完，加斯卡就做出一副要把土地環抱起來據為己有的姿態，接著，非常溫和地說：“爭斗毫無意義。如果一個獵人足夠優秀，那么，他自然可以捕獲很多鹿。”

這就是他們第一次相遇時的情形。之后的幾天里，楊跟加斯卡一直待在一起。盡管他沒有捕獲那只有著美麗鹿角的雄鹿，可是，他得到了更好的東西——怎樣成為一個優秀的獵人。

加斯卡叫楊在追蹤鹿的腳印時，不要緊追不舍越過丘陵，因為，鹿非常害怕追蹤它的人。一旦看到有人越過了丘陵，它們就會立刻藏匿起來。

加斯卡又教給他用手碰觸印痕，以及嗅聞其氣味的方法。這樣一來，就不僅能夠知道鹿與此地相距多遠，還能猜測出鹿的體形和年齡。另外，就算你知道鹿就在周圍，也不能追得太緊，以免將自己的行蹤暴露出來。

加斯卡又教他怎樣把手指弄濕，然后伸到空中借此辨識風向。“鹿的鼻子是濕的，也許就是因為這個道理吧！”聽了他的講解，楊覺得自己受益匪淺。

他們兩人有時會待在一起打獵，有時則會分開。

一天，楊正獨自追蹤一只鹿的腳印。那些腳印一直向樹林里延伸。

楊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跟在那些清晰的腳印之后，很快，就聽到森林里傳來了喳喳聲，又看到了不斷搖動的樹枝。他馬上拿起槍，打算一發現有什么動靜就馬上開槍。不久，他隱約看到枝葉那邊有某種生物在動，當他瞄準好準備扣動扳機時，突然，看到了什么紅色的東西，于是，馬上停了手。

不一會兒，那個生物就出來了，“它”正是加斯卡。

楊嚇得直喘氣，說：“加斯卡……差點兒就沖你開槍了。”

加斯卡一聲不吭，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頭上綁著的紅帶子。楊懂他的意思了，印第安人外出打獵時，之所以總是在頭上綁著紅帶子，就是出于這個原因。從此以后，楊也在自己的頭上綁上了紅帶子。

有一次，一群雷鳥從他們的頭頂高高地掠過，飛向樅樹林那邊，在它們的后面還跟著另一群雷鳥，似乎所有的雷鳥都要去森林里集合。加斯卡一直默默地看著，然后告訴楊：“雷鳥躲避到茂密的樅樹林里，看來今晚肯定會有大風雪來襲。”

那天晚上，果然如加斯卡所說，凜冽刺骨的大風雪襲擊了這片大地，獵人們一直在火堆旁守著。第二天，大風雪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到了第三天，風雪終于稍稍平息了下來，他們再一次外出打獵。

這一次，加斯卡一不留神把槍摔壞了。有一段時間，加斯卡一聲不吭，只默默地抽煙。然后，他突然問楊：“你去穆斯山打過獵嗎？”

“沒有。”

“那邊動物可多了。你真沒去過？”

楊搖了搖頭。

加斯卡望向東邊，接著說：“今天我找到了修族人的腳印，這個預兆可不好。恐怕這里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

楊知道：加斯卡已經打算轉到穆斯山打獵了。

自從加斯卡走后，兩人再也沒有遇見過。直到現在，位于喀魅力山地中間的寂寞的加斯卡湖，成了唯一能讓人想起加斯卡的地方。

4.沙丘雄鹿的妻子

從那以后，楊也把家搬到了東部的鄉下。然而，新環境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好，因此，他每天都過著頹喪的日子。就在這時，他聽說了下面的消息：

“喀魅力山周圍的鹿比以前多了不少。偶爾，還可以在肯尼迪平原和木材工廠之間看到沙丘雄鹿的影子。”

誘人的打獵季節又開始了，楊再次踏上了“愉快的旅程”。重新穿上鹿皮做的獵裝，楊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的，好像長出了翅膀一般。和從前一樣，他進行了多次遠途狩獵，在外面過夜，再回到自己的小屋。

在此期間，他聽到了一個傳聞：有人在東邊遙遠的湖畔看到了七只又大又肥的雄鹿。

于是，楊和三個同伴駕著雪橇出發，去東邊的湖畔察看。很快，他們真的在那里發現了那些鹿留下的腳印，有六個大小不一的腳印，另外一個與它們相比則顯得特別大。

毋庸置疑，這個最大的腳印，肯定就是著名的沙丘雄鹿留下的。

看啊！這些腳印銜接起來就像七條鏈子一樣，將地面上覆蓋著的雪踩踏得一片狼藉。看到這種情形，獵人們的眼睛頓時為之一亮，開始進行一系列的追蹤。

夕陽西下的時候，他們發現，鹿群留下的腳印變得更清晰了。于是，他們不顧楊的強烈反對，不顧漸漸變暗的天色，執意繼續駕著雪橇前進。他們從找到的腳印上得知，那七只鹿曾在丘陵上回過頭來察看，并且，十分敏銳地發現了正在追蹤它們的人。然后，七只鹿排成一條直線，以一躍八米的方式逃跑了。盡管獵人們并沒有看到鹿的蹤影，但是，他們依舊不斷地追趕著，直到夜已深了，才匆匆忙忙地在雪地上扎營休息。

第二天早上，他們又順著鹿的腳印繼續追趕，很快，就找到了七個凹痕，這是鹿睡覺時造成的痕跡，現在因為雪的融化而顯現出來了。這時，鹿的腳印也變得鮮明多了。楊勸說同伴從雪橇上下來，步行追趕鹿群，因為它們的腳印已經延伸到密林里了。

走進那片密林時，他們看到了一只不停地呱呱叫著的松鴉。楊馬上察覺到了鹿的位置，并且做出了一個巧妙而正確的“預言”：要是聽到松鴉叫，就代表“可以”，我們先在這里等著，得到松鴉的暗示后再展開行動也來得及。但是，同伴們還是沒有聽他的話，貿然前去追趕，結果又讓那群鹿逃走了。

鹿群知道危險就在身后，于是立刻分成兩組：其中兩只逃向同一個方向，其他五只則逃向另一個方向。楊拉上一個名叫達夫的獵人一起去追趕那兩只鹿，別的同伴則去追趕其他五只鹿。

楊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原來，那兩只鹿中有一只留下的腳印特別大，正是他從兩年前便開始追蹤的沙丘雄鹿留下的腳印。

楊和達夫不停地追趕著。逼近鹿時，他們發現兩只鹿的腳印又分成兩道了，于是，楊叫達夫去追趕那只母鹿，自己則以非常快的速度開始追趕著名的沙丘雄鹿，使得那只鹿無法得到喘息的機會。

很快，太陽偏西了，楊追蹤到了一塊面積廣大的平地，那里有著稀疏的林木。對楊來說，這個地方非常陌生。為了追趕沙丘雄鹿，他已經漸漸遠離了自己熟悉的地方。

地上的腳印變得更加清晰了，也許，馬上就能接近雄鹿了！正這樣想著，楊突然聽到一陣槍聲從遠處傳來。就在不遠處的雄鹿受到驚嚇，開始飛奔向前，如同長了翅膀一般，一下子就跑出去幾千米。

楊在后面緊追不舍，很快就遇到了達夫。原來，剛才的槍聲是達夫在向母鹿進行射擊，他一共開了兩槍。達夫激動地說：“第二顆子彈好像打中了母鹿。”走了不到一千米，他們就在腳印旁邊發現了血滴。又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們發現鹿留下的腳印變得更加深了。

由于風雪的不斷吹打，已經很難對腳印做出判斷了，但是楊馬上就明白了：他們正在追蹤的腳印并不屬于那只受傷的母鹿，而是來自它的丈夫沙丘雄鹿的。

他們又循著腳印追蹤了一會兒，終于把這個謎題解開了：原來，沙丘雄鹿回來接替了妻子的位置，好讓它能夠找到機會逃命——那是動物在被追趕時為了脫身而經常使用的方法，如果一只鹿被追急了，另一只鹿就會接著它的腳印繼續奔跑，就像是它的替身一樣，用這種方法來搭救自己的同伴。而原先那只被緊追不放的鹿就可以跳到一旁躲藏起來，或者逃向另一個方向。

現在，沙丘雄鹿將動物的這一特性表現了出來，它試圖通過這個辦法搭救自己的妻子。獵人們并沒有對此感到失望，繼續仔細地尋找母鹿留下的腳印。當他們找到帶有血痕的腳印時，就如同野狼一般舔了舔舌頭。

又走了一段路之后，沙丘雄鹿明白，自己的手段已經被人揭穿了，就重新回到了母鹿的身邊。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楊和達夫看到，在與兩人相距四百米遠的地方，那兩只鹿正在攀登一道斜坡。母鹿走得非常慢，頭和耳朵都耷拉了下來，在它周圍的沙丘雄鹿急得團團轉，還一直跑來跑去，那模樣似乎是在緊張地說：“天哪！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又走了七八百米，楊和達夫終于追上了那兩只鹿。此時，母鹿已經倒在雪地上了，沙丘雄鹿看著他們漸漸逼近，不停地搖動頭上的角，顯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最后，才無奈地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等到他們走近時，母鹿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掙扎著站起來，卻根本動彈不了。達夫把身上的小刀拔了出來——這時，楊才恍然大悟，想通了同伴們身上全都帶著小刀的原因。可憐的母鹿將那雙明亮的眼睛抬了起來，注視著自己的敵人。晶瑩的淚水充滿了它的眼睛，但它卻連一聲呻吟都無法發出來。

看到這種情形，楊趕緊轉過身去，用手擋住了臉，不忍心繼續看下去。達夫卻什么表情都沒有，拿著刀子邁步向前，準備做他想做的事。這時，楊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茫然無措，直到聽見達夫喊他，他才清醒過來，慢慢地轉過身去。

那只母鹿已經靜靜地躺在雪地上了。

他們離開的時候，周圍一片死寂，沒有看到別的活物的影子。遠處的丘陵上，沙丘雄鹿焦急地徘徊著，還不斷地向這邊張望……

一個小時后，他們拖著雪橇再度回到了這里，想從血泊中拉出母鹿的尸體，并把它運回去，結果卻發現母鹿尸體周圍出現了一些大的、新的腳印。這時，一道黑影從覆蓋著白雪的丘陵上越過，在黑暗中消失不見了……

當天晚上，楊凝望著帳篷外熊熊燃燒的火苗，心情難以言喻地沉重。人性與獸性正在他的心里進行著激烈的戰斗。

啊！這就是打獵嗎？耗費了好幾周的心血，克服了重重困難，歷經了數不清的失敗，到最后，得到的成功居然是這種令人作嘔的事——如此高貴而又美麗的生物，在經受了無窮的磨難后，變成了人類果腹用的凄慘的肉塊。

5.孤獨的追擊

第二天早上，楊昨晚的郁悶心情已經被沖淡了不少。

一些同伴踏上了回家的路。過了不到一個小時，楊暗自在心里盤算著：可以找個什么理由繼續留在這里呢？很快，他就發現了沙丘雄鹿留下的新腳印，心里的熱情再次被點燃了。

“我不想回去，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挽留我，讓我不要回去。我必須得和沙丘雄鹿再見一面。”

別的獵人因為無法忍受這種低溫天氣，都決定回去了。楊拿下雪橇上的小鍋子、毛皮和一些食物，跟大家告了別，獨自繼續追蹤在雪地上發現的新腳印。

“再見，再見，祝你們一路平安！”

目送著雪橇漸行漸遠，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感受涌上了楊的心頭。從前，哪怕獨自一人徘徊在山野里好幾個月，他都不感到寂寞，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面對一望無際的雪地，一股說不出的寂寞充斥在他的整個胸膛里。

從前，他經常獨自一人品味這個世界上的樂趣，現在，那些樂趣都去什么地方了？楊想放聲大喊，將漸漸遠去的同伴們召喚回來，但是，因為太過好強，他始終都沒有開口，只是一聲不吭地忍受著這份寂寞。

終于，雪橇的影子徹底消失了，現在就算后悔也晚了。很快，他的心仿佛又一次被鎖在了腳印上，重新踏上“征程”。他又變成了兇猛的野獸，開始對森林生物窮追不舍，剛剛那股濃烈的傷感瞬間就煙消云散了。

那天，天色已晚，楊依舊追蹤著沙丘雄鹿的腳印。有很多次，腳印看上去非常雜亂，并且時斷時續地延伸到了繁茂的白楊樹林里。沙丘雄鹿迎風躺在那里休息，眼睛、耳朵每時每刻都在留意楊逼近的方向，鼻子還時不時地向前嗅著。

從旁邊繞過時，楊心想：“這次肯定能一擊即中。”

他一步步地追蹤著腳印，不停地向前走。他的心情十分緊張，匍匐在地上行進了很長一段距離。突然，他聽見身后傳出了小樹枝折斷的聲音，察看了半天他才知道：原來，那是沙丘雄鹿弄出的聲響。

沙丘雄鹿在躺下休息前，會按照自己之前留下的腳印倒退著走，讓追蹤的人以為它依舊在前進。果然，楊就上了它的當，以為它在前面，于是不斷地追趕，而實際上，沙丘雄鹿早就在他的身后躺著休息了。一旦它嗅到人的氣味就會迅速逃跑，等楊發現自己上了它的當時，它早就跑出去好幾千米了。

一路追蹤著沙丘雄鹿留下的腳印，楊來到了北方的一個陌生地帶。這時，夜晚降臨了，周圍又黑又冷，他找到了一處可以稍稍用來躲避風寒的樹蔭，學著印第安人的樣子，點起一小堆篝火。

之前，加斯卡告訴他：“點起大堆篝火的行為是非常愚蠢的。”

楊想將身體縮起來好好睡一覺，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卻像狗那樣地翻了好幾次身。他想，如果臉上能長出毛來就太好了！他又想，要是可以有一條大而多毛的尾巴來使凍僵的手腳獲得溫暖，也好像挺不錯的。

天上的星星一直在閃啊閃的，楊感覺自己似乎能聽見它們閃動的聲音。嚴寒籠罩著大地，似乎那又厚又重的地面都要被凍得裂開了。周圍湖上的浮冰不斷地崩裂，發出的聲音響徹了湖邊的原野。仿佛有一股刺骨的冷氣流在山丘之間的低洼地帶兜圈子。

半夜里，有一只灰狼過來了。它可能沒把楊當作人，像狗一樣“嗚呼、嗚呼”地哼著走了過去，好像在跟楊說：“嗨，你總算又回到野生動物的世界了。”

天快亮的時候，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可是，又有風雪襲來了。沙丘雄鹿的腳印已經徹底消失了，楊因為之前只顧著追蹤腳印而拼命趕路，已經沒有辦法判斷自己現在是在哪里了。

他試探著向前走了兩三千米，在什么目標都沒有的情形下，準備去伯國河。伯國河應該位于東南方，不過，哪邊才是東南方呢？

細碎的雪不斷地飄下，他的眼睛都快沒法睜開了，而且，因為皮膚受凍產生的疼痛也讓他感到難以忍受。近看，雪如煙；遠眺，雪如霧。他走進一片白楊樹林，開始在雪地上不停地挖，終于，他看到了向北生長的麒麟草。盡管它已經枯萎，但是依然善解人意地告訴了他北邊在哪。

確定好方向后，楊動身上路了。一路上只要覺得方向可能有偏差，他就會馬上在雪地里挖掘那種能夠替代指南針的、如同磁石一般的麒麟草，好重新確定方向。

楊終于走到了下坡路，伯國河出現在他的眼前。雪已經停住了，他又用了整整一天繼續尋找沙丘雄鹿的腳印，但還是什么都沒有找到。那天晚上跟前一夜一樣冷，到了深夜時分，他又不禁開始想：要是自己身上能長出更多的毛來抵御難以忍受的寒冷，那該多好啊！

楊的臉和腳趾在他獨自過夜的第一天晚上就被凍傷了，現在，傷口就像被火燒灼那樣疼痛難忍，但是，楊仍舊咬緊牙關不斷前進。他的心底好像有一個聲音正在跟他說：“前進吧！勝利就要到來了。”

第二天，似乎是在什么東西的召喚下，他向東渡過伯國河，來到了一個沒有樹林的地方。走了不到一千米后，他就發現了昨天被風雪覆蓋的已經看不太清的腳印，于是，便繼續跟蹤下去。很快，他找到了一個曾有六頭鹿休息過的場所。那里，有一個很大的動物休息的痕跡和腳印。

楊想：大概只有那只沙丘雄鹿才能留下這種痕跡了。

腳印還非常新，而且印痕也還沒有結冰，楊激動得心臟“咚咚”直跳：“它們離這里一定不超過兩千米。”

在薄霧籠罩下的丘陵地帶，他走了不到一百米，就隱約看到五只鹿正將敏銳的耳朵豎起，好像在傾聽著什么。與此同時，一頭體形巨大、犄角像樹枝的雄鹿正站在積滿雪的丘陵頂部。

很快，鹿群就發現了他，在他開槍之前，它們就像風一樣全都逃走了。那座丘陵好像非常愛護鹿群，又把受到獵槍威脅的它們隱藏了起來。它們知道敵人就在自己身后緊追不舍，于是，沙丘雄鹿和以前一樣，再次讓大家兵分兩路，向前奔逃。

楊依然選擇追趕沙丘雄鹿。他一直追著它跑了約兩千米，來到了伯國河的洼地，最后，到達了一片樹林的深處。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跟他說：“沙丘雄鹿就隱藏在這里，它正在窺伺周圍的動靜，但是，它肯定不會在這里休息的。”

楊也藏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三十分鐘后，一個黑點終于從白楊樹林里走了出來，登上了對面的山峰。等到它越過山頂消失不見時，楊就從山谷橫穿過去，輕手輕腳地迂回攀爬過那座山峰，到達了背風的山坡，繼續尋找腳印。但是，沙丘雄鹿的表現一點兒不比楊差，它登上高峰向后望時，正好看見楊橫穿山谷向它追過來，于是，它又飛快地跑掉了。

很快，沙丘雄鹿就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到了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絕對不能魯莽，所以，它又迅速地逃向了新的地帶。

現在，楊終于明白了之前經常聽到的打獵秘訣：不管獵物跑得有多快，只要獵人具有超乎尋常的耐力，就能獲得最終的勝利。現在，他依舊精力充沛，而沙丘雄鹿每次跳躍的距離卻越變越窄了，這就說明它已經累了，如果自己能夠乘勢追擊，肯定會有所收獲。

沙丘雄鹿經常登上高丘，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居高臨下地觀望敵人的蹤跡。在跟蹤沙丘雄鹿的同時，楊一直有些疑惑：它在找什么？又在恐懼什么？為什么有時追著追著，他就會發現，它的腳印突然中斷了呢？他一點兒都不懂這是怎么回事。

發現腳印中斷時，楊必須原路返回，之后，得用很長的時間才能找到沙丘雄鹿的腳印，并繼續追蹤。但是，這時楊發現的腳印卻顯示，本該十分疲憊的雄鹿的跳躍幅度居然又從窄變寬了。

慢慢地，夜籠罩了大地。楊依舊想不通這是怎么回事，便停下來扎營休息，又度過了一個非常寒冷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天快要亮時，楊終于解開了這個謎。在白天的光線下，楊發現自己追蹤的居然是沙丘雄鹿從前留下的腳印。他用了很長時間回頭察看真相，才證實了掙扎著逃跑的沙丘雄鹿沿著自己之前的腳印往回跑了一段距離，然后，就跳向了一旁，讓對此毫不知情的楊繼續追著它的舊腳印前進。

這種手段，沙丘雄鹿一共使用了三次。

它沿著之前的腳印回到白楊樹林之后，就靜靜地伏臥在森林里。因為，對它的腳印進行追蹤的楊一定會經過樹林邊緣，這樣一來，沙丘雄鹿就能在楊靠近它之前嗅到他的氣味，聽到他的腳步聲，然后尋機逃走。

但是，楊從它的舊腳印中依舊隱約看出了新的腳印，那腳印表明，沙丘雄鹿已經疲憊至極。獵人的窮追不舍，使它累得不想吃東西，甚至整日提心吊膽，難以安睡。

6.結局

最后一次漫長的追捕，終于拉開了序幕。

楊和他所追逐的沙丘雄鹿再次回到了那個四周都是沼澤的森林，他們對這里非常熟悉。這里一共有三個入口，沙丘雄鹿從其中的一個入口進入了森林。楊知道它是不會輕易地走出森林的，于是，就輕手輕腳地迅速地走向了背風的第二個入口。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之后，他脫下自己的上衣，把它和肩帶掛在了樹枝上，接著，他又快速地跑到第三個入口處守著。

他在那里守了一段時間，卻沒發現任何動靜。

于是，楊低聲學起了松鴉叫。這是森林里的一種警告聲，表示有危險發生了，鹿就是根據這種聲音提高警覺的。過了一會兒，楊在森林的另一邊看到了搖動著耳朵的沙丘雄鹿，它好像正準備登高眺望，尋找敵人的蹤跡。

楊又低低地吹了聲口哨，沙丘雄鹿便靜止不動了。因為，彼此相隔太遠，中間又有許多樹枝擋著，楊不太方便下手。背對著楊的沙丘雄鹿停下了腳步，嗅了嗅氣味，大約有那么幾秒鐘，直直地望著自己剛才進來時走過的路，因為，敵人曾經在那里追逐過它。然而，它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此時，敵人正在前路等著自己呢！

過了一會兒，一陣微風吹來，把楊吊在樹枝上的上衣刮得“撲撲”作響。沙丘雄鹿從小山上走下來，穿過茂密的森林，既沒有跑，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像鼬鼠一樣在錯綜的森林中行走著。

楊蹲在茂密的白楊樹林里，如同觸了電一般繃緊了全身的神經，并且一直側耳傾聽著。突然，他聽到有小樹枝折斷的聲音從密林里傳了出來。

楊無比緊張，他拿起槍，慢慢地站了起來。然后，他看見距離自己五米遠的地方，也有什么東西站起來了，他先是看到了像用青銅和象牙做成的一對角，然后是如同王者一般的頭，最后是一具美麗的軀體。

就這樣，楊和沙丘雄鹿面對面地站著。

楊終于將沙丘雄鹿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了。然而，沙丘雄鹿卻一點兒也不害怕，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它高高豎起大大的耳朵，兩眼滿含悲憤，靜靜地望著楊。楊瞄準好的槍又放了下來，因為沙丘雄鹿始終紋絲不動，只是那么靜靜地看著他。

楊那由于緊張而豎起來的頭發又恢復了原樣，咬緊的牙關也松了下來，之前彎下去預備隨時猛撲過去的身子也一點點挺了起來。

“開槍啊，快開槍啊，你這個笨蛋！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你的辛勞，馬上就能獲得回報了！”

這種慫恿他趕快行動的細語不停地從楊的心里發出，但是，很快這些聲音就消失了。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被狼群圍住時產生的恐懼心情；又想起了另一個夜晚那塊被沙丘雄鹿的妻子的血染紅了的雪地。而現在，他更像是陷入了夢幻中一般，沙丘雄鹿的妻子臨死前痛苦的神情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它那滿含悲憤的眼神，好像在不斷地向他追問：“我究竟做了什么壞事？你為什么要殺我？”

楊改變了主意。在和沙丘雄鹿的目光相遇的一瞬間，他那想殺死它的想法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做不到在沙丘雄鹿的注視下將它的生命奪去，過去對它產生的非分之想，在這一剎那便煙消云散了。而之前就已經在他的心里萌芽，并一點點逐漸積累起來的另一種想法，現在卻徹底占據了他的頭腦。

于是，他一下子就改變了主意。

楊在心里喊道：“啊！這是一種多么美麗的動物啊！聰明的人說過‘身是心的外表’，那么，你的內心肯定和你的外在身軀一樣，也這么漂亮，這么威嚴。盡管我們經常處于敵對的位置，但是，這都已化為烏有。如今，我們面對面地站著，在這寧靜寬廣的大地上，彼此用各自的生命相對峙。盡管我們不能聽懂對方的語言，可是，我們的所想、所感都是一樣的。以前，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懂你，難道你也懂我嗎？不然的話，為什么當你發現自己的生命已經被我掌握之時，卻一點兒都不害怕？”

“我以前聽過一個和鹿有關的故事：一只被獵狗追逐的鹿居然會向獵人求救。而那個獵人真的救了它一命。如今，你被我追逐著，所以，你這是在向我求救嗎？”

“是的，你聰慧又美麗，居然知道我根本就不會傷害你。是的，我們就像兄弟一般，你是長著漂亮鹿角的弟弟，而我是比你年長、比你強健的哥哥。如果我能常常守護著你，你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了吧！”

“你走吧！盡管放心地從松林那邊的山丘越過去吧！以前，我如同野狼一般追趕著你，以后，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了；以前，我把你和你的伙伴當成了追捕的對象，以后，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會再發生了。”

“我的年紀比你大，而且知道很多你不會的手段，但是，你卻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能體會人們并不了解的事情。你走吧！再也不需要怕我了。”

“大概從此以后，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就算我們再次相遇，我那殘忍、好殺的心理，在你那凝望的眼神中，也會如同今天這樣徹底地煙消云散。但是，我深深地知道，我以后再也不會見到你了。美麗的動物，你走吧！希望你在你的世界里，永遠都生活得這么逍遙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