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山上，有三座道觀。

東邊那座叫黃仙觀，西邊那座叫白仙觀。

而正當中那一座道觀，最為破舊，叫啥已經沒人知道，因為連塊牌匾都沒有。

道觀里頭，一位年輕的小道士，正跪在一張床榻前，傷心欲絕。

床榻上的老道士，奄奄一息，看上去命不久矣，臉色蒼白，形同死灰一般。

“師父……師父……你別死……”年輕的小道士抽泣著。

老道士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和藹地說道：“文盲……師父這叫仙逝……不叫死，趕明兒……師父就到東華帝君那報道去了……”

據說，正統的道士都有命籍，這命籍就跟人的戶口一樣，掌握在東華帝君的手中，死后都要去東華帝君那里報道。

年輕的小道士搖了搖頭，說道：“可我常聽人說，地獄門前僧道多……師父……你會不會下地獄？”

老道士：“……”

穿堂的清風，吹了進來，道觀里頭，異常寧靜。

緩了半晌，老道士干咳兩聲，說道：“下地獄的……都是些惡僧假道……師父不會下地獄的……”

“師父，可是你死了……我怎么辦？”

小道士還是不甘心，說道：“你要是死了……我就去把隔壁那兩座道觀……都端了……”

老道士說道：“沒必要……”

年輕的小道士：“可是他們都是假道士……老是騙香客們的錢財……”

老道士說道：“我們修我們的道……管他們做甚……”

小道士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忿的神色，說道：“你要是丟下我走了……剩我自己一人……我心情不好……就想去端了他們……”

那兩座道觀里頭，供奉的根本不是道門的神靈，那黃仙道長和白仙道長，雖有些道行，但根本不是道士，卻一直打著“道士”的旗號在招搖撞騙。

小道士老早就惦記著掀那黃仙觀和白仙觀的房頂了，要不是老道士一直攔著。

可如今，老道士要走了。

小道士總覺得，師父一走，自己的心里賊難過，一難過，就想發泄。

老道士似是也知曉小道士的脾氣，這一刻，沒再說什么，衰老疲憊的眼瞼，緩緩閉上了……

“師父……師父……”

小道士察覺到師父的氣息，似是越來越微弱，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師父……這破道觀，就剩你我兩個人……你死了……這道觀就沒人看著了……我也不看了……”

小道士邊哭邊說著，臉上帶著一絲倔強。

似是聽到了小道士所說的話，原本已經準備閉眼仙逝的老道士，猛然之間，身子一顫，又睜開了眼睛。

“師父……你回光返照……”小道士看著老道士，哭喪著臉。

“方玄……我死后……你去京都吧！”老道士嘴唇微微顫抖抽搐著，像是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緩緩地說道。

小道士有些不解，說道：“師父，你讓我去京都做什么？”

“你要是不想學道，去京都德云社問問……看看還招不招人……為師我不管你了……”

老道士說完，終于兩眼一閉，徹底沒了動彈。

小道士俯在老道士的身上，哭了半晌，隨后才抹去了眼淚。

學道之人，生死皆乃天定，強求不得，小道士自然是清楚。

他之所以哭得這么傷心，只不過是因為，他從小與老道士相依為命，二十年相處下來感情深厚，如今老道士一走，他自然是有些舍不得。

據老道士說，方玄從小就是一個學道的奇才，似是命中注定要打一輩子光棍當道士。

七歲之時，方玄便就能將一卷一卷的道經，背得滾瓜爛熟。

十歲之時，便學得引動風雷之法，畫得一手好符箓。

十二歲的時候，便通讀道門卜算之法，知曉太乙神數、大六壬術和奇門遁甲。

等到方玄十五歲的時候，老道士的本事，都已經全被方玄學去了……

照理說，道士修道，求的就是一個飛升成仙。

可老道士修了一輩子的道，終究還是沒能成仙。

方玄一直懷疑，老道士的本事不夠，才會難登仙途，但老道士說了，現如今天下大亂，驚才艷艷者多如牛毛，成不了仙只能罷了。

方玄即便將老道士的本事全學了去，也依然覺得遠遠不夠。

大道無邊，如同浩瀚煙海，一入道門，就如同看不見路的盡頭一般。

……

道觀外頭，已臨近黃昏，清風吹來，漫山遍野的花草搖曳，安寧靜謐。

方玄收拾了一下，將老道士葬在了道觀后頭的一片空地里。

站在墓碑前，方玄已經恢復了平靜，原先臉上的眼淚都已經被抹去。

他佇立許久，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深吸了一口氣，轉身，便進了道觀之中。

道觀里頭，供奉的是三清。

不過，這破道觀香火稀疏，雖與那黃仙觀、白仙觀同處在一座大山之上，卻是遠不如它們的香客多。

香客一少，道觀里頭，沒了香客們的捐助，自然也沒有什么錢修繕道觀，三清神像，破破爛爛、蒙塵染灰，以至于連道觀門口那塊牌匾，都掉下來了十數年，老道士也只是往那門后一放，便不再搭理。

不掛牌匾，跟有沒有錢，沒啥關系，主要就是“無所謂”。

老道士和方玄潛心修煉，沒人來打擾，自然也不在意這些門面上的事情。

不過，此時的方玄，卻是面色堅毅，從床底下，摸出了一把短劍。

短劍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灰塵不少，但從劍鞘中拔出，卻是亮蹭蹭的。

方玄將短劍挎在了自己的腰間，隨后走到道觀的門后頭，將那塊沾滿灰塵的牌匾取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掛了上去。

牌匾上，依稀可見三個已經銹跡斑斑的大字：神霄觀。

一切整理完畢后，方玄關了門，走出了道觀。

此時此刻的他，臉上神色堅毅果決，略帶威嚴，他要去做一件，一直想做，卻沒能做成的事情。

老道士不在了，再也沒人能攔得住他。

他要去踢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