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起義莊的狀況，過得的確辛苦，時代劇烈變遷，人人自危，義莊的收入基本都是何大師自理了。

他們父女走江湖糊口還容易，可后院的幾個孤老卻不忍心棄置不顧，于是勉強度日。

宋潮敬佩何大師這份仁義，又拿出一百大洋：“眼下這世道像大師這樣急公好義的人不多了，晚輩只能盡綿薄之力，聊表寸心。”

這不是給何大師個人的，他沒道理不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何大師沒道理懷疑什么，像宋潮這樣的大少爺，沒理由花錢和他套近乎，看不出有任何不良企圖。

宋潮進了何義莊，自始至終目不斜視，就沒看何錦心兩眼，何大師打死都想不到他是沖著女兒來的。

喝到酒酣耳熱，宋潮對何大師說：“大師您別一口一個大少爺，現在是開明時代了，叫我松潮就好，這是我的字。”

楊澤熙的字原本是廣原，不過字都是自己起的，所以臨時改成宋潮的諧音松潮也沒什么不妥。

兩人的話題之后又轉入問道符箓之術，宋潮對這些不甚了了，搭不上茬。

何大師喝得興奮，又說起年輕時在江湖上的見聞，宋潮洗耳恭聽，貌似很感興趣。

不過何大師右手時常顫抖，宋潮幾次勸他少喝。

雖然第一次真正打交道，兩人卻談得很投機，一頓飯聊了兩小時，直到酒足飯飽，各自洗洗睡了。

何錦心一直在忙碌，將餐桌收拾干凈，將吃剩的雞加熱后收好，留給父親第二天繼續吃，自己一口都沒碰，也不知她什么時候在哪吃的飯。

宋潮其實一直關注著何錦心，忍不住感嘆人生的艱辛殘酷，這樣操勞堅忍地過一輩子，不知樂趣何在。

他留在這樣的世界里歷練是為了討好姐姐，那么何大師與何錦心這樣掙扎著活著是為什么？又是為了討好誰呢？

至于屋后那些茍延殘喘的老人，明明是填充這個世界的道具，偏偏被設定得那么悲苦。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們能做主的，這些人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存在。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宋潮的思維很活躍，有種看透人生的悲涼，最后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著了。

喝了酒很渴，宋潮睡得不舒服，所以早早就醒了起身。

還沒等他穿好衣服，就聽到何錦心焦急地呼喊：“爹、爹，你怎么了？”

何大師出事了？

宋潮急忙整理好趕到對面何大師的臥室。

只見何大師穿著貼身短褂僵臥在床上，滿臉的驚恐。

他的嘴歪了，半邊身子麻木動不了，中風了。

昨晚宋潮目不斜視，今早換成何大師目不斜視了。

何錦心見到宋潮非常焦急：“楊大少爺，我爹病了！”

其實何大師的病基本上難以避免，他所說的兩個多月前開始右手發抖，實際上就是小中風，是重病的預兆，三個月內必發中風。

昨晚他不聽勸阻喝了酒，晚上燥熱沒有蓋好被子，于是一覺醒來發病了。

宋潮看著僵直的何大師有些發愣，昨晚還在發愁今天怎么留下來，總不能一直聲稱找人，現在有理由了。

只是這劇情推動得夠殘忍，直接犧牲了何大師的健康。

到了這份上還能做什么，當然是治病。

沒有合適的交通工具把半身不遂的何大師弄到鎮上去，只能宋潮騎馬進城去叫郎中來治病。

“大家稍安勿躁，何大師要絕對靜臥，我進城叫大夫！”宋潮當機立斷，邊說邊將何大師扶正，又拉起被子蓋好。

何大師口不能言，不停點頭表示感謝。

何錦心淚水一直在眼中打轉，這時忍不住流了下來，如果不是宋潮手快把她拉起，她就跪下去了。

“楊大少爺，有勞您了，救救我爹！”

“放心吧，我這就去請郎中！”宋潮顧不得洗漱，背起行囊就出門。

何錦心連忙去幫他牽馬，宋潮拍了兩下她的胳膊：“照顧好你爹，我很快就回！”

說著拍馬出門，疾馳而去。

距離象山鎮只有兩里地，宋潮不到五分鐘就進了城。

只要錢給得夠，別說去義莊出診，就是亂葬崗都照樣去。

所以前后不到二十分鐘，宋潮已經把大夫請到家。

癥狀很明顯，何大師修道也通岐黃之術，中風偏癱毫無異議。

大夫說接下去的治療有貴賤兩法，一是好湯藥加針灸，憑何大師正壯年，全面恢復的可能性極大，不過治下來要三百塊大洋。

二是以普通湯藥慢慢調理，盡人事聽天命，幾十大洋就差不多。

何大師一聽要花這么多錢，臉更歪了。

前幾日他主持楊老爺子下葬，已經是難得的大活，不過才賺了八塊大洋，三百塊大洋他不吃不喝五六年才能攢夠。

何錦心一聽，眼淚又下來了。

宋潮看她哭泣很心疼，感情宋漫的這個角色就是負責梨花帶雨的。

他二話不說拿出寶豐隆的銀票，給了大夫三百元：“煩請大夫用心，痊愈之后另有重謝。”

這個大夫已經是象山鎮最好的，只能寄希望與他，為了讓他盡心盡意，宋潮甚至額外又給了他十個大洋。

大夫很高興地走了，答應等會就帶著藥來，馬上開始全面醫治。

何大師和何錦心簡直感激涕零。

這簡直就是老天開眼，給他們送來了楊大少爺這樣的貴人。

這時代的富貴等級觀念還很重，何錦心的膝蓋今天特別軟，幾次都想給宋潮跪下。

宋潮倒是很像享受一下她的跪拜，以后也可以拿來揶揄宋漫。

可是此情此景，實在是沒心情拿別人的不幸尋開心。

他反而需要不停地安慰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是假的，都是事先設定好的故事，不必太當真。”

然而看著何大師驚慌的眼神、何錦心痛苦哀傷的淚水，這樣的話又很難完全說服自己。

就像是一個和尚不停地告訴大家喜怒哀樂都是虛幻的，又有多少人能聽得明白。

在宋潮的勸慰下，何錦心終于收拾了心情，去熬了些粥，喂何大師吃了些。

另外莊內還有幾個孤老，總不能把他們餓死。

宋潮盡可能幫著何錦心做了些事，這又讓她非常過意不去，一個勁道歉。

她尤其不讓宋潮到后院去，說是不潔，貴人不可接觸，宋潮也正好眼不見為凈。

她父女都過得如此不濟，可以想像那幾個安老的人會是個什么狀態。

宋潮每每想到眼前謙恭的何錦心，就是自己那個傲慢的姐姐時，心中就有些隱隱作痛。

不到一小時大夫就帶著幾大包藥回來了，馬上就開始熬藥，同時進行針灸治療。

大夫一忙就是兩小時，滿屋子都是艾灸的味道。

宋潮無所事事，在莊內瞎轉悠，時不時去看看何大師的情況。

大夫也時不時疑惑地看著他，想不通怎么會有個衣著講究的有錢人住在義莊里，卻又不敢多問。

醫生走后，宋潮又打馬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