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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往事 【1】

  • 凡此一生
  • 德銘小生
  • 5044字
  • 2019-07-24 22:56:36

我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后背沁出一片細密的冷汗。

伸手拂過眼角,一滴冰冷的眼淚順勢而下,輕緩無聲,滴落在枕邊。

頭痛欲裂,原本寄希望于深夜的睡意,希望閉著眼睛就能重新一覺睡到天亮,可大腦偏偏像上了發條,越想進入夢鄉,就越發清醒起來。各種過去的、當下的,生活中的、工作上的事情就像是放映電影一樣,輪番不斷在腦海中上演。加之窗外偶爾傳來一兩聲突兀的聲響,就更加讓大腦誤以為時間來到了忙碌的清晨,迫不及待地運轉起來。

終于,我不得不放棄抵抗,睜開眼睛,拿起手機,喚醒屏幕。

2點14分,一個情意濃濃的時間。

我撇撇嘴角不禁自嘲,情意濃濃又與我何干呢?我早已過了將愛情作為生活核心的人生階段,在30歲的年紀,我滿心想要做的只有工作和賺錢。

或許這就是我這輩子的宿命——擁有最甜美的初戀,哦不,是暗戀,卻獲得不了完滿的愛情。

那些年少時光的陳年舊事,一如開了閘的洪水,噴涌而出,無法阻擋。有些事請,有些人,你越是鉚足了勁兒想要遺忘,經年累月后才發現,它就像工筆畫,每個細節依舊清晰地展現在你面前。

我不禁心亂如麻,起身從冰箱拿出一罐可樂猛灌下去。心臟由于外來的刺激而如戰鼓雷鳴。我握緊拳頭,讓指甲深嵌入掌心的血肉中,試圖用肉體的疼痛平復內心的慌亂和不安。30歲,我早已疏于面對巨大的情緒波動,這種由心理延展至身體的顫抖和戰栗,實在是久違了。

引發這一切的卻還是他。

我總以為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優秀了,總以為我已經對過去釋懷,已經放下,已經可以開始全新的生活,過不了多久就可以相夫教子,開始人生的下半段旅程了。直到此刻我才發現,這一切到頭來都是虛無的幻想,一場白費的努力。

肖涵,肖涵。

這是我念了二十幾年的名字。

我8歲時認識他,那年他11歲。一個11歲的,陽光溫暖的小哥哥。

我是家里的獨生女,那個年代國家主張計劃生育,一對夫婦一個孩子,尤其是事業單位教師編的爸爸,如果超生將面臨丟失飯碗的危險。尤其奇怪的是,那個時候整個教師家屬樓里,竟也找不到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玩伴。所以我孤孤單單地長大,性格內向,不善于表達。

直到肖涵的到來,他就像是一盞暖燈照進我的生活。

肖叔叔是爸爸的同事,因為工作調動而帶著肖涵來到這座對他們來說完全陌生的小城。他們被安排在和我們家同一個樓層,對門而居。

他們搬來的那天,我放學回家背著書包站在家門口看他們忙里忙外地收拾了好半天。東北的寒冬臘月,那男孩竟只在毛衣外套了一件薄薄的校服,連羽絨服都沒有穿。由于要不時跑下樓搬東西,他的耳朵、臉蛋和鼻尖都被凍得通紅。看到我傻愣愣地站在門口盯著他們看,他朝我笑笑:“你好,我叫肖涵,以后我們就是鄰居了。”

我耳朵一紅,怯怯地回答:“我,我叫楊與洛,我爸爸是楊德樹。”

他爽朗一笑,便又跑下樓搬東西去了。我趁著他下樓的功夫趕緊開門回家。

后來相熟之后,我從爸爸與肖叔叔斷斷續續的交談中,將他們父子的故事銜接完整。

肖涵的爸爸和媽媽原是BJ同一所大學畢業的同門師兄妹,畢業之后肖涵的媽媽執意留在BJ,認為那里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肖涵的爸爸卻無比懷念家里的鄉音鄉色,雖然最終肖媽媽委曲求全跟著肖爸爸回到了他們的小城,但內心卻始終不能安于歲月靜好。后來,他的媽媽嫁給了一個國外的富商,肖爸爸獨自一人帶著他在國內繼續過著他們平淡簡樸的生活。曾經一度,肖涵的媽媽回到國內想要將肖涵帶走,可被他狠狠地拒絕了。對于他來說,沒有比陪伴這個孤獨的父親更為重要的事情。

自此父子相依為命,肖叔叔也未再娶。也許肖涵性格里的穩重、細心和早熟正來自于這段并不愉快的童年經歷的磨練。

爸爸與肖叔叔志趣相投,媽媽又出于對這對父子的同情之心而時常照拂,我和肖涵自然也成了一對親密的玩伴,形影不離的親密的玩伴。

因為他,我變得日益活潑開朗起來。

那些單純的年少歲月,我們曾經一起做過很多簡單而快樂的事情。

我喜歡聽那個年代的小女生喜歡聽的所有的流行音樂,于是他每天放學經過音像店便會看看店里是否有新進的林俊杰、SHE、阿杜、周杰倫或者是西城男孩的卡帶,必須要正版,有清晰的歌詞本的那種。買回來之后就要反復聽、反復聽,直到能將專輯里的每首歌詞都倒背如流,再換下一盤。

他喜歡踢足球,那些年小城里中學教師的收入并不足以給孩子太早灌輸品牌的觀念,我們多穿著橡膠釘鞋在操場上奔跑。肖涵時常穿著的是名叫“大博文”的橡膠釘鞋,白色的、黑色的,經久耐穿,十幾塊錢一雙,一雙穿壞了再換下一雙。

后來,流行交筆友,我買來各種雜志,封面上印著韓流明星的照片,一派殺馬特的風格。每期雜志的最后都會刊登希望交筆友的人的個人信息。我和一個來自山東的女孩成為了要好的筆友,那年夏天她來看我,肖涵、我和那個女孩在小城的奶茶店里度過了整個愉快的下午。

我實在不知道愛戀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萌芽,又是什么時候深深扎根在我的心房。也許是他興高采烈地將新買的磁帶遞到我手里的時候;也許是他在球場上揮灑汗水,中場休息見到我在場邊時總會跑過來揉揉我發頂的時候;也許是他陪著我見筆友,手舞足蹈地講些笑話,逗得兩個女孩哈哈大笑的時候。那些時候,我總能看到他眼睛里所閃耀的鉆石般的光芒。總之,在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他,生死相許的那種。

年少的自己總以為朝夕相對便必然會催生愛情,我深愛著他,他必然也將同樣深愛著我。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他的新娘,而我們將會有一場浪漫的、畢生難忘的婚禮。就像歌曲中唱的那樣“去大草原的湖邊,看候鳥飛回來,等我們都長大了就生一個娃娃”。

想來著實可笑。

再后來,他憑借著優異的成績,一舉考取了上海某知名大學。肖叔叔笑容滿面地擺起了升學宴,爸媽帶我出席,激動地熱淚盈眶,啰啰嗦嗦地叮囑我要向肖涵看齊,努力學習,考上優秀的學府。

但,那時的我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這場升學宴意味著我和肖涵就要分隔兩地了。我不得不安慰自己,總還可以通信。

肖涵像一只快樂、勤奮的鳥兒,充滿生機地開始了他的大學生活。他的每一天都被填充得非常充實,數不盡的社團活動、文藝匯演、學術論壇和社會實踐讓他似乎變得很疲憊。一周一次的通信變成了兩周一次,逐漸又減少到一個月一次。信中,他多半與我分享大學生活是如何美妙,年輕的生命應該如何燃燒,當然,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叮囑我好好復習功課,注意勞逸結合,挺過艱苦的高中生活。

是我當局者迷,我從未留意那些信件的末尾總會有意無意地提到他同系的那位“獨立自主、思想有深度”的女同學。

所以當肖涵牽著秦楓的手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個春日的黃昏,大約4、5點鐘,夕陽西下,尚有余暉的時候。

傳達室的大爺通知我去校門口,說是有人找。

我遠遠望去,兩個高挑的剪影站在夕陽里,其中一個是我熟悉的肖涵,一個是我不認識的“仙女”。“仙女”打扮得很森系,一條白色的連衣裙,外罩一件鵝黃色的針織衫,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披散下來,直到腰部,唇紅齒白,膚若凝脂。

我心下一沉,竟不知道應該繼續往前走還是退回到教室里去。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摸了摸耳邊的短發,又看了看剛被同學踩到而有一小片污痕的白球鞋,實在沒有勇氣站在這兩個人的面前。

肖涵習慣性地揉揉我的發頂,微皺眉頭假裝抱怨:“怎么這么磨蹭?”

我揮開他的手,朝他沒心沒肺地笑:“這位是?你也不介紹介紹。”

“仙女”甜笑:“與洛你好,我叫秦楓,我經常聽肖涵提起你。”

彼時夕陽余暉打在她的頭頂形成一道柔和的光圈,再配上她白皙無暇的皮膚和碧水蕩漾的眉眼,真是個標志的美人兒。

“嫂子好。”我大大咧咧地叫。

秦楓害羞地笑,微微泛紅的臉頰讓她看起來更加美麗動人。

肖涵敲我的頭:“別瞎叫。”

我撇撇嘴:“那你教我怎么叫?”

“就叫名字。”

我捂嘴偷笑:“肖,秦楓?”

他又敲我的頭:“別瞎貧。”

我揉揉腦袋低聲嘟囔:“在你面前,從小到大都這樣。”

“課業累么?”肖涵問。

我嘆口氣:“別提了。你帶這么大個驚喜來也不提前通知我,等會兒晚自習語文老師還要給我‘開小灶’,今天中午的隨堂測驗可真是慘不忍睹。”

“那你可得加油啊,我在上海等你。”

“你跟我媽似的。”

肖涵被我懟得直翻白眼,秦楓站在旁邊捂著嘴笑,我卻在扭頭回教室的那一刻淚如雨下。

那天是我高中期間唯一一次逃了晚自習,蹲在體育館外的一叢黑暗里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我絕望的不是他帶著女朋友來見我,而是秦楓那么漂亮、那么優秀,他們看起來那么相愛、那么相配。

肖涵,我曾經以為永遠都會是我的肖涵,如今站在了他人的身邊。而我,只有仰望的資格。

之后的一個星期,我大病了一場,媽媽不得不替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把我送到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著鼻腔,讓人陣陣犯嘔。

肖涵來看我的時候我正燒得迷糊,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話,清醒過來的時候,記得的只有一句話:“媽,我疼,心疼、肺疼、肝疼,全身都疼。”

然后開始嗚嗚咽咽地哭,眼淚打濕了枕頭。

我的手被握住。

我知道那不是媽媽的手,那是肖涵的手。冰涼的、修長的、指節分明的手。

“怎么燒成這樣?”他撫了撫我的額頭:“你怎么燒成這樣?”

我實在很想起身緊緊抱住他,或者反握住他的手告訴他,我喜歡他,這么多年我一直那么喜歡他。可是那病實在兇猛,全身肌肉癱軟的我,只能在藥物的作用下陷入沉睡。

出院那天,媽媽點著我的腦門:“醫生說你是心火過旺才引發高燒不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腦瓜里在想什么,我可跟你說,這個時候你什么都不要想,高考才是最重要的。”

我扭頭看向窗外,柳樹的葉子已經退去了嫩黃的顏色,變成了成熟的墨綠色,這意味著短暫的春天將要過去,初夏即將來臨。可這墨綠的顏色明明沒有那嫩黃的顏色更惹人喜愛,它為什么還要固執地變呢?實在讓人想不通、讓人傷心、讓人想哭。鼻子一酸,眼淚就匯成了一條溪流。

“肖涵在病房照顧了2天,等你燒退了才走的。”媽媽放下手里收拾的東西,走過來抱住我,“肖涵說他在上海等你。”

我將頭埋在媽媽的腰間眼淚直流:“我不會因為這個耽誤高考的。”

“這些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媽媽拍拍我的后背。媽媽的手是厚重的、溫柔的、能包容一切的。

后來,我如愿考上了上海的那所知名大學,肖涵的大學。

我在電話里告訴肖涵這個消息,他竟然比我還要興奮。

“太棒了。等你入學,我帶你去吃各種好吃的。”

“我要去吃蟹黃小籠、小楊生煎和外婆紅燒肉。”

“沒問題。”

“還要去走遍上海的大街小巷,看看石庫門和老弄堂。”

“沒問題。”

“還要去你愛去的那家街角書吧和榴蓮披薩店。”

“可以。”

我想走所有他走過的街道,吃所有他吃過的餐食,呼吸所有他呼吸過的空氣以及讀所有他讀過的書。我要參與那些我從未參與過的他的生活,感受他成長的軌跡,沿著那條軌跡,把自己變成和他比肩的樣子。

我不要學那攀援的凌霄花,我要成為他近旁的木棉。

年輕的愛情總是會衍生出兩個極端,一極是為了愛情成為更好的自己,催生出無限的對生活和愛情美好的暢想;一極是為了愛情摧毀自己,甚至摧毀對方,讓雙方陷入無止境的命運黑洞中。

在過去的那些歲月中,我一直在追尋著肖涵的腳步,跟著他上同一所重點中學,跟著他考同一所重點高中,甚至在填寫大學志愿時,我想都沒想地選擇了跟他同一所大學。

跟著他似乎已經成為我深入骨髓的習慣,積重難返。

然而,在收到他的“紅色炸彈”時,我終于意識到,我不能再欺騙自己做個裝聾作啞的小尾巴,跟在他和秦楓的身后,我必須要忍痛將自己的世界與他的撕裂,完全分離,我才能從中獲得解脫。

我在上海最后一次見肖涵是在他蜜月回來后的那個周日。我依舊記得那天的天氣有些陰冷,我腳上蹬著雪地靴卻還是感覺到冰冷刺骨。周末的大早,街上并沒有太多來往的市民和游客,街道被清掃的很干凈,空氣也尚未沾染俗塵。

他永遠一副精神煥發的樣子,我笑他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則不停地給我講述他們去過的地方,吃過的美食和看過的美景,每每最后,他總會加上一句“以后帶你去。”

我嘴上應著,內心卻是無比疼痛,因為我知道再也沒有以后,我硬賴在他身邊七年,讀完本科又讀研究生,不過是因為沒有接受最終要離開他的事實。他把我當妹妹,我卻把他當愛人,這是一段畸形的關系,我不想因為自己執拗的愛情而傷害到秦楓,傷害到肖涵,傷害到我們單純而美好的青春記憶。

我最終選擇離開上海,帶著對過往的緬懷和對重生的希望,來到大南方開始新的生活。

我想,他將永遠無法知道我離開的真正原因。

心如刀割——

心臟越發跳動得厲害,像是要從胸膛中跳出來一般,鮮活的、極具生命力的、無盡掙扎著的一顆心臟。

頭疼得厲害。

扭頭看向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幾點燈光,卻也不甚明亮,顯得突兀而不安。周遭安靜得像是掉入一灘深不見底的淤泥里。

一陣微風拂過臉頰,冰冰涼的,是屬于深秋的溫度。

我不由得放空自己,將自己醉在這黑暗無邊的夜色里,隨這夜色將自己所有的情感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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