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幕灰白色景象，看不到一絲艷麗。

一戶大院，院里的人穿廊過廳，熱鬧非凡。每個人都是笑容滿面，喜氣洋洋。

正堂大廳，此時正有兩個新人在舉行拜天地的儀式。雖然這眼前盡是灰白的顏色，可也不知為何，那一對大紅的身影卻顯得如此清晰。

就在這時，一只黑貓從院子正門走了進(jìn)來，那一雙碧綠的眼睛在這一片灰白中尤為醒目。只見它晃動著那肥大的身體，懶洋洋地走到了天井中央，閉上了眼睛趴了下來。

黑貓那可愛的模樣吸引了院中路過的一個丫鬟，看到黑貓正懶散地趴在地上打瞌睡，一時玩心大起，便走到它身邊伸出一根手指準(zhǔn)備逗它玩玩。

黑貓似乎感覺到了伸過來的那纖細(xì)手指，忽然瞪圓了那雙碧綠的眼睛，張大嘴巴，竟是直接咬了過去。

“啊！”

那丫鬟再看時，手指已成半截，鮮血淋漓。

突如其來的慘叫，驚動了院中所有人，當(dāng)他們都轉(zhuǎn)頭看向天井處時，卻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幕。

那一聲“啊”似乎是發(fā)出的信號，一群黑衣人伴著那聲尖叫出現(xiàn)在了門口。在他們后面，站著一個身材妖嬈的女子，黑貓看到女子出現(xiàn)，矯捷地穿過人群，直接跳上了她的手臂，在她懷里又打起盹來。

女子輕輕撫摸著黑貓那一身純黑的毛，抬頭對著那群黑衣人輕啟朱唇。

“殺！”

等她走到大廳之時，那一片灰白中，除了滿院的鮮紅，只剩下依舊站著的新婚夫婦那兩身大紅。

新郎瑟瑟發(fā)抖。

新娘卻表情淡然。

女子對新娘說了什么，沒人聽得清。看到新娘依舊波瀾不驚的表情，她笑了一笑，那笑容極美。

忽然，一把小刀出現(xiàn)在新郎脖子處，刀柄正握在女子手中。速度很快，沒人看清這刀怎么出現(xiàn)，但出現(xiàn)的時候新郎的脖子上已經(jīng)有了一條淺淺的傷痕，紅色的血慢慢流了出來。

女子又對著新娘說了什么，臉上笑得很開心，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新娘那驚恐的表情。

可惜，新娘表情依舊。

就在這一瞬間，新郎脖子上的小刀消失了，不知何時已經(jīng)來到了新娘的脖子處。刀的軌跡，依舊沒人看清，看得清的只有新郎脖子處那一股鮮血噴射而出，新郎一臉驚恐，緩緩倒地。

女子顯然已經(jīng)失去了耐心，她再次對新娘說了什么，可新娘依舊沒有回應(yīng)她。

感到脖子上那清涼的刀刃，看著眼前這一群突然到來的屠夫，新娘忽然笑了。

脖子在那小刀上用力劃了一下，只見她亦緩緩倒地，帶著笑容倒地，鮮紅的血噴射出來，那一身紅裝灰白中顯得更加艷麗。

女子看到新娘引頸自殺，無奈的搖了搖頭。手中的刀此時已經(jīng)不見，她輕撫著依舊在懷中打盹的黑貓，動作很美，很優(yōu)雅。就在她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懷中那只黑貓忽然睜開了眼睛，一雙碧綠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一扇門。

“呵呵！”女子笑了一笑，這一笑，傾國傾城。

那扇門后面，一個少年，滿臉驚懼。看著那已經(jīng)走過來的女子，他把手伸到背后，準(zhǔn)備拔出背上的寶劍。可手伸過去時，卻摸了個空，這才意識到，那柄寶劍已經(jīng)不在背后。

恐懼，無盡的恐懼，伴著那女子的腳步，一步一步緩緩而來。

“啊！”

一聲大吼，一間屋內(nèi)，一個青年夢中驚醒。

屋中五顏六色，不似夢中一片灰白。

青年散亂的頭發(fā)蓋住了臉龐，只見他將手在床邊摸了一摸，當(dāng)摸到身邊那冰涼的東西時，這才止住了驚慌。

身邊，一柄長劍，墨色長劍，正安穩(wěn)地躺在那里。

惡夢，夜復(fù)一夜。可青年卻無論如何也抗拒不了那夢中帶來的恐懼，那么真實，那么自然，似是親歷。

青年急沖沖走下床，拿起桌上裝水的陶罐便大喝起來。

“咳咳咳！”

似是喝的太快，青年輕咳了幾聲。

“臭老頭，又拿罐子裝酒。可惜了這美酒，喝得太快，也沒好好品嘗一下。”

原來，那陶罐里裝的竟然是酒。

青年洗了洗臉，整理了一下頭發(fā)，拉開房間的移門，一道柔和的陽光正照在他的臉上。

濃眉大眼，鼻梁高聳，極美的一個男子。當(dāng)男子看到門口那個枯瘦的身影，冷峻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兩個迷人的酒窩，微微上翹的嘴唇，不知道要迷了多少少女，負(fù)了多少美意。

這屋外，竟是深山中的一處幽谷。

不遠(yuǎn)處，瀑布倒掛，水霧彌漫，暖陽之下，一道淡淡彩虹若隱若現(xiàn)。幽谷中鳥語花香，水塘里正有黑白兩只天鵝水中纏綿，那青綠草地上，還有兩只孔雀正在爭妍斗麗，一只白色，一只綠色。

青年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在那枯瘦的身影對面，席地坐下。

“金老頭，怎么一個人在這下棋。”

“別吵！”

“看你那樣子，是不是又遇到難題了。”

金老頭抬起頭來，看著青年，笑了一笑。他須發(fā)皆白，看年紀(jì)已有八九十歲。

“古老弟不知跑哪去了，要不，你幫看看這局該怎么破。”

“白子沒的救。”

“胡說，怎么沒的救。你沒看到，左側(cè)我不是做了七八個真眼。”

“茍延殘喘而已。黑子中軍逼近，你仍在左側(cè)思破敵之法，無異于殊死掙扎。”

青年拿起一顆白子，下在了右側(cè)上方一塊小小空地處。

“妙啊，妙啊。圍魏救趙，首尾不能兼顧。破了糧草補給，我軍大可形成反包之勢，黑子中軍危矣。”

金老頭得到青年指點，一手執(zhí)白，一手執(zhí)黑，自己跟自己下起棋來。沒多久，白棋以半目險勝。

“金老頭，我說你就是偏心，為何每次非要白棋獲勝。”

“嘿嘿，那是自然，白的多好看。不像那黑的，黑不溜秋，難看，難看。”

“金老頭，我?guī)湍闫屏诉@棋局，有何獎勵？”

“獎勵？你要什么獎勵。”

看著金老頭那一臉摳搜的樣子，青年只覺好笑。

“算了算了，天天吹牛自己有掌法十八式，上天能擒龍，下地能伏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自然是真的。”

“不逗你了，怎么今日不見古老頭，又躲哪里刻木頭去了。”

正說著，一個消瘦的身影朝著二人走來。

來人年紀(jì)四十出頭，五十不到。

“說曹操，曹操就到。”青年看著來人，笑了一笑，這來人便是他口中的古老頭。

“金老鬼，我的猴兒酒又沒了，是不是又給你偷了。”古老頭一臉氣急敗壞。

“古老頭，你那酒我知道在哪？”

“在哪，快說，一年就喝得這么一回。”

青年沒再說話，只是用手指了指屋內(nèi)。

古老頭急忙跑了進(jìn)去，沒多久就聽屋內(nèi)傳來一聲大叫。

“臭小子，又給你糟蹋了，竟然一滴都沒給我留下。”

“莫要怪我，要怪就怪金老頭，是他把水換成了你的酒。”

古老頭走了出來，手里還抱著那陶罐，正在用鼻子聞著那罐中殘余的酒香。

“古老頭，你號稱暗器第一，輕功無雙。這樣，你跟金老頭打一架，我看你倆誰厲害。”青年在一旁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就在三人互相打趣的時候，忽然一聲巨響，震得整個山谷搖晃。

那瀑布之下，兩條水柱沖天而起，如雙龍出水般壯觀。

“咦？奇怪了，這劍池怎么今日弄出這么大的動靜。”金老頭看著那不遠(yuǎn)處的雙龍水柱，捋著那白花花的胡須，一臉疑惑。

“小子，你已破了幾道劍意。”古老頭看著那水柱，對著青年問了一聲。

“猴兒酒喝了六回了，自然是六道劍意。”

“看來今日，這第七道，也要破了。”古老頭話語中竟然帶了一點不舍之意。

青年看著那水柱高聳，眼露精光，臉上表情堅毅。他一個縱身，直接躍入了那不知深淺的劍池之中。

一入劍池，只覺耳邊水聲潺潺。那雙龍水柱在這水下，竟是生出了兩個巨大旋渦。旋渦在水底互相撕扯，青年身處兩股巨力之中，如若不慎，頃刻便會粉身碎骨。

他緊閉雙眼，凝神靜心。無論那巨力如何撕扯，始終靜心于內(nèi)。

因為有一個人曾跟他說過，靜心于內(nèi)，于外無敵。

漸漸，青年感覺耳邊聲響越來越弱，只見他已盤腿坐于水中。

突然，那熟悉的恐懼竟在此時出現(xiàn)。青年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那一片灰白景象，灰白中只有一抹鮮紅，兩點碧綠。

腦海中的少年，依舊恐懼的看著女子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來。又是那熟悉的動作，只見他將手伸向背后，欲拔出背上的寶劍。

“噌！”寶劍出鞘。

同樣的場景，不同的結(jié)局。

不知為何，此時，那柄寶劍已出現(xiàn)在少年手中，一柄墨色的長劍。

少年，一劍刺出。

青年，一躍出水。

那雙龍水柱，在青年躍出瞬間，同時消失。劍池又恢復(fù)了平靜，只聽到那瀑布直下，優(yōu)美的流水聲。

一道七色彩虹，倒映在劍池中，極美。

青年拖著濕漉漉的身子，又來到了金古二人面前。

金老頭手里拿著一件長袍，黃色，如寒梅一般的黃色。

青年脫下了身上濕透的衣服，換上了那件嶄新的黃色長袍。

古老頭右手提著一個包袱，左手握著一柄長劍，一柄墨色長劍。

“七劍已破，是時候離開了。”說著，便將手中的東西遞到青年手中，不舍之意比之雙龍出水時更甚。

“包袱里有一百零八顆東海珍珠，極是名貴，夠你小子在外頭揮霍一陣子了。”

青年沒有說話，轉(zhuǎn)頭看著這如世外桃源的深山幽谷，安寧祥和，與世無爭。

但他始終明白，自己不屬于這里，自己也不適合這里。

身在幽谷，心在谷外。

他向二人拜了三拜，轉(zhuǎn)身離去，頭也不回。

沒有離別的不舍，因為他知道，這里他再也不會回來。

“他不會回來了。”金老頭看著青年遠(yuǎn)去的背影，雖是不舍，但卻不如古老頭那般表露無遺。

“江湖，也是時候交給這些年輕人了。”

“哈哈，我們老了，老了。”

兩個身影，看著青年遠(yuǎn)去的方向，久久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