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堂內也早已積滿了水，大雨正順著剛剛被梅凌寒踩破的屋頂窟窿鉆了進來。

那個窟窿下方正是佛像的位置，雨水流了進來，早已將那金身佛像淋濕。順著佛像臉頰流下的雨水，更似是那尊佛像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初春的天氣就好像嬰兒的臉，剛剛還哭哭啼啼，沒多久便嬉笑眉開。

大雨轉淅淅瀝瀝小雨，徹底止住的時候，天空已經亮了。

趙小棠此刻表現得非常冷靜，事情發生的如此猝不及防，他卻處理得井井有條。

趙家早已是白綢高掛，大廳內放了三副棺材。趙無極的那副擺在了正中央，左側是蕓娘，右側則放的趙小天。

對于趙無極和趙小天，趙小棠能做到死者為大，既往不咎地為這二人辦理后事，足見他并非心胸狹窄之人。想來趙家以后在他手中，定能夠重拾舊貌，甚至更加輝煌。

“有客到！”知賓高呼一聲。

靈堂門口走進來兩個人，一個身穿黃衣的青年，一個白衣若雪的女子。

“趙兄，節哀！”

“梅兄若今夜有空，可否來后院閣樓一聚。”

趙小棠滿眼血絲，他的臉上依舊掛著淚痕，梅凌寒心里清楚，這眼淚他只為自己的母親而流。

看著趙小棠傷心欲絕的模樣，梅凌寒心中也有些自責。若非自己思慮不周，也不會逼得蕓娘自盡。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剛踏出趙家大門，梅凌寒發現在離趙家大門不遠的地方，有兩個人似乎正在等著他。

“咦！他二人在此作甚。”

蕭老大和胡三海看到梅凌寒走了過來，趕忙迎了上去。

“梅公子！”

二人這恭敬的樣子，哪還有半分江南水上二路霸主的雄風。看著二人對自己如此態度，梅凌寒更加確定了秦朗離開這里的時候肯定對二人交代了什么事情。

“二位都是江湖上的前輩，不必這般客氣！”

“梅公子！老蕭之前不知道您與神劍大俠的關系，有什么得罪之處，還望您海涵。”

蕭老大一番話，足以證明了梅凌寒心中的猜測。

“哦？聽蕭老大的話，似乎已經知道了我跟神劍大俠的關系了么？”

梅凌寒眼中忽露寒光，一雙銳利的眼睛看得蕭胡二人竟是略顯緊張。

“梅公子誤會了，神劍大俠臨走時候只說了您是他特別看重的后輩，讓我跟蕭兄在此地一切事情都聽從您的安排。”

聽了胡三海的話，梅凌寒這才收回了那犀利的眼神。其實他心里也明白，那件舊事尚未大白天下，那掩藏在暗處的敵人還沒有一點眉目，秦朗斷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二位言重了，若真有需要二位相助之處，梅某定不會客氣。”

“好說，好說。梅公子，我二人現如今住在城北的云來客棧。若您不嫌棄，今夜我二人想做個東，請您吃杯酒。”

趙家出了這么大的變故，想來沈天行等人肯定不會再住在趙家了。

不過梅凌寒既已答應趙小棠今夜要與他相見，這杯酒看來是吃不成了。

“今夜我尚有要事，可能要辜負二位的美意了。”說話的同時，梅凌寒有意將目光移向了身旁的桑芷青。

蕭胡二人看到梅凌寒目光方向，都以為晚上佳人相伴，不好打擾。二人看著桑芷青微微笑了笑，和梅凌寒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喂喂，疼啊！”

桑芷青冷不丁的在梅凌寒胳膊上擰了一下。

“誰讓你拿本姑娘當擋箭牌的。”

看著桑芷青嘟囔著小嘴的模樣，梅凌寒忽然湊了過去，在那薄薄的嘴唇上輕點了一下，隨后立馬跑開。

突如其來的一吻，桑芷青呆立原地。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梅凌寒已經跑了很遠了。

她臉色微微發紅，卻沒有生氣。看到梅凌寒那似乎因害怕她責罵而灰溜溜跑開的身影，桑芷青淺淺一笑。

“還真是個大傻子。”

今日的夜，寧靜，不似昨日那般躁動。

梅凌寒悄悄離開客棧，在這黑夜中淹沒了身形。片刻功夫后，他已經來到了趙家后院的院墻下。

抬頭望去，那院內高高的閣樓上此刻正有一點微弱的燭光透出。

再次確認了沒人跟蹤之后，梅凌寒縱身一躍，借著那高高的院墻，直接拔起了身子，落在了閣樓上。

這是一個六面筒子閣樓，只有一扇門朝著正南方向，一扇窗戶朝著正北方向。閣樓的門并沒有關，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根燭臺靠在窗邊。

趙小棠背對著門，靠窗站著。他腰間還插著兩桿短槍，銀光閃閃的短槍。此刻他負手而立，正抬眼看著窗外的無邊夜幕。

梅凌寒看著那寬闊的背影，身姿挺拔，卓卓有大家之風。似乎這一天一夜的功夫，趙小棠相比過往忽然成長了許多。

走進閣樓，那木地板發出嘎吱的輕響。趙小棠聽到響聲，轉過身來。他神色冷漠，忽然拔出腰間的短槍，竟是朝著梅凌寒疾刺過去。

梅凌寒今夜赴約，并未將那寶劍無名帶在身上。看那銀槍近前，只能施展起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與趙小棠拆起招來。

趙家槍法本就是這北地一帶的精妙槍法，趙小棠在這狹窄空間里，兩桿短槍的威力比那一桿長槍更甚。

他左手一招蒼龍出水，直刺梅凌寒胸前，右手又是一招猛虎跳澗向上斜挑。

梅凌寒也是沒有想到，這趙小棠雙手短槍功夫竟是如此厲害。雖都是趙家槍法，但這兩桿短槍使的招式全然不同，兩桿短槍同時擊向對手兩處要害。若是反應稍慢或者左右不能兼顧，恐怕便有性命之憂。

趙小棠這一身功夫，若是真正比較起來，恐怕也只在上官鳴之下了。

梅凌寒心中不禁啞然一笑，他說趙無極是個老糊涂，還當真是個老糊涂。放著趙小棠這么一塊璞玉不去精雕細琢，反而一心要去捧趙小天那塊頑石。

這時，趙小棠右手一槍又刺了過來。梅凌寒眼疾手快，一掌劈在他肘關節內側，那直刺的一槍便橫舉在胸前。

這一掌劈下，趙小棠頓覺右手一陣酥麻，那橫舉著的右手，這一瞬間竟是不聽使喚。梅凌寒的大手已順著自己的右手前臂往前移去，再進半分，那右手短槍便要被他奪去。

就在這關鍵的時刻，那左手短槍忽然架住右手短槍，在那中間形成一個“十”字狀。梅凌寒剛想奪槍之時，那左手短槍忽然脫手，竟是在借著右手短槍向前翻了過去，槍尖正擊向梅凌寒面門。

“蘇秦背劍！”

果然是妙招。這一招使出，梅凌寒迫不得已往后一仰，躲過那面門一擊，那銀槍劃面而過，竟是直直插進了閣樓的墻柱之中。

而同一時間，趙小棠左手一掌也隨之而來。這兩招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梅凌寒身子沒有挺直，左手依舊握緊了趙小棠的右臂。右手伸出兩根手指，也已經夾住了趙小棠緊跟的凌厲一掌。

他兩手之間猶如千鈞之力，趙小棠已是滿臉通紅，卻始終無法掙脫。

“當！”

那右手的短槍落地，梅凌寒也松開了自己的雙手。

趙小棠撿起那掉在地上的短槍，忽然抓住了自己一縷鬢發，用那槍頭短刃割了下來。

“梅兄，得罪了！我母親雖不是你殺，但卻多少因你而死。我為人子，理當為她報仇。”

梅凌寒這才明白趙小棠為何要突然對自己出手，他的話也并不是沒有道理。趙小棠割下那縷鬢發，也是因為大仇未報，而自己又不能以死告慰母親亡魂，只能斷發替之。

趙小棠的心情，梅凌寒完全可以理解。換做自己，也定會如此，否則真的是枉為人子了。

“趙兄，令壽堂的事情你有沒有想過是別人布的一個局呢？”

“此話怎講？”

“這幾日河間府的幾條人命想必趙兄也不會不知。這幾條人命關系到北地甚至江南多方勢力，更是牽扯到十八年前的血煞刀魔龐青云。”

龐青云這個名字趙小棠到目前為止也是第二次聽到，第一次便是趙無極自殺時候喊出來的。

“聽梅兄的意思，難道真是龐青云回來報仇了。他找到了我母親，利用我母親殺死了小天。”

“具體是誰，我也無法確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蕓夫人殺趙小天的背后定有一個人在給她出謀劃策。或許此人早已給蕓夫人承諾了什么，所以她才至死都會替這個人保守秘密。此人行事縝密，蕓夫人的死或許早就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了。”

聽了這話，趙小棠雙目微紅。他的母親一生都被人操控著，沒想到，即便是死也是在別人的計劃之中。

他本想著再過幾年，等自己有一定實力了，便帶著母親脫離趙家，脫離這個他們眼中的人間煉獄。只可惜，還未等到那一刻，母親卻已經離他而去。

自己雖然因為這件事情，成了趙家家主。自己的命運也因此而改變，甚至可以說是逆天改命。只是可惜，這一切對現在孑然一身的他而言，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活下去，讓地下的亡魂得到真正的安息。

可在此之前，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是查出事情的真相。

“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我現在所想做的就是盡快查出事情的真相，告慰我母親在天之靈。若是今后梅兄有用到小弟之處，我定竭盡全力相助。”